混亂的城市廢墟，雜糅幻想、惋惜、荒唐的中洲島

慘綠色是什麼樣子

「中洲島在閩江中佇立著，遠觀時覺得它特別，近前看又令人失望，有人喜歡它超現實的氣質，有人習慣於在這裡生活。時間，在這裡錯位地流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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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路過中洲島，都不禁為之側目。

島上，有巴洛克式的建築，櫻粉色的中庭，無怪於網友把它稱作福州的「布達佩斯」，對它產生美好的想象。

然而真實的中洲島，並非眺望時那般浪漫。有人說，它像是被閃光的玻璃糖紙包裹的發黴的糖，外表光鮮，內裡早已腐爛。它也被稱作「城建的疤痕」和「鬼城」。

2003年，港商張禮星引入2億元的投資，試圖在這裡打造「東方不夜城」。但由於資金斷裂、產權糾紛等原因，中洲島日漸荒涼，預想中的高階MALL，最終成了小商品批發市場。

△遊樂設施的遺蹟

期間它試圖轉型，透過辦啤酒節、建設遊樂設施、籌辦海鮮夜宵攤等等方式吸引人氣。短暫的繁榮後，一切都不了了之。

△圖源/福州老建築百科。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洲島，這裡被稱為「中洲一條街」。島中商鋪林立，囊括了各行各業：教堂、銀行、菸草、人壽保險、帆船，當時有條著名的「老蛇弄」，是福州獨一無二出售蛇藥的地方。島上還有航海俱樂部，閩江上時常能看見爭渡的帆船，好不熱鬧。

時過境遷，中洲島在變換中日漸斑駁，它把眾多的秘密隱藏在華麗的建築之下，不同的人在這裡，可能會看見不同的詮釋。

它涵蓋著遠望時人們的幻想，以及隨之而來的錯愕。

△避開底下批發市場的照片

△俯瞰批發市場

「1」

想象與現實

不得不說，很多外地人，對中洲島的印象，大都來自城市宣傳片或者旅遊攻略。照片裡，湛藍的天空，牛奶般的粉色，在遊客甜蜜的笑容裡顯得更加柔和。這裡的建築，猶如十八世紀的城堡，與江對岸千篇一律的城市面貌對比鮮明。

不自禁地，就會訝異它的流光溢彩，生出一股好奇心，想走進看看裡面真實的面貌。

△經典宋體紅色配字和歐式的建築，中西結合。從這裡可以看見綠色的頂棚。

而想象和現實之間的差距，著實不小。從大門進入，映入眼簾的，是一種幽暗的慘綠色。陽光從綠色的頂棚中直射下來，讓地上的混亂多了一層不真實感。或許中洲島給人的靈異感覺，很多來源於此。

建築內部由中間的主幹道和兩邊的迴廊組成，呈現出「H」型的空間結構。近處是營業區，遠處的兩條走廊被改造成了倉庫。

這裡有五層樓，由下到上分別為「小商品功能玩具」、「文化用品家紡」、「花藝工藝品」和「窗簾批發市場」，五樓是天台，曾經被攝影愛好者當成拍照聖地。

過道中間，電動車散亂地停放著。窗簾的原材料、縫紉機、熨斗、吃飯的茶几和桌椅、轉角處的簡易廚房，混雜在原本寬敞的過道中。空氣裡，帶著些木頭腐敗的氣味。

△正門入口

大概這時，才會對門口「中洲島小商品批發市場」和「四樓窗簾批發市場」的標語有清醒的認識。

「每次外地的人來到中洲島都滿懷期待，真到了，又一臉問號。」有位老福州人，在我重回中洲島的時候，這樣說道。

「2」

迷宮

走到樓上，除了倉庫，大半都是關閉的門店。還未搬走的假花，蒙上了厚厚的灰。酒瓶、紙箱，被隨意丟棄在樓道或者店門口。

衛生間的水溢了出來，充斥著濃氨水的味道。樓梯間裡，有些地方塗鴉著「禁止隨地小便」，其後緊跟一連串斷子絕孫的詛咒。

但是，這一股蠻荒突兀的廢墟氣質，某種意義上，會讓人忽略它的破敗，產生一種探索的好奇。

△雜亂的倉庫區

倉庫門前貼著舊報紙，依稀可以看見好幾年前的新聞。走到二樓深處，能見到午休的中年人，赤裸著上半身，身下墊著倉庫的紙板酣睡。

隨處可見的，還有掛著晾曬的衣服，其中一些很久沒有人收回。

△大橋

四樓是相對熱鬧的地方。

店門口，一邊是不停轉動的縫紉機，另一邊則是熨燙布料的桌子。半成品被鋪在地上，店家用老木尺子量尺寸。為了排解無聊，他們有時會坐在一起聊天，有時則靠著電臺和70年代的臺灣音樂打發時間。

這裡像是一個迷宮。走在偌大的建築裡，沒有導覽標識和地圖，像是一隻亂轉的無頭蒼蠅。

若非熟客，甚至很難憑藉門牌地址找到一家店。

△廢棄的倉庫區

△偶然闖入的地方

朋友上次到中洲島拍照時，看見一個笑盈盈的等身財神布偶，在倉庫區落滿了灰塵。而我反覆走了幾遍，仍舊未曾發現它的蹤跡。

△落魄財神

△上帝關閉一扇門，還要堵上一扇窗

站在島中，眺望岸上的城市，一邊是飛速湧動的城市光景，一邊是蕭條的歐式建築。華麗與混亂，交織於腳下的建築上。

而破裂的窗、掉漆的牆和雕像，無形間，記敘著這段時間的流動。

「3」

未來日記

對於藝術工作者宋蓬勃來說，中洲島是一塊超現實的城市廢墟。在這裡，時間的流速與外界有明顯不同。

在起初無意識地拍攝中，他多次走上這座建築，拍下他認為有趣的場景。

隨著接觸的加深，他覺得建築內的人們自成一個小社會，有自己的精神交流和生活狀態。

整理照片時，看著一長串以日期命名的資料夾，他才意識到自己拍了這麼多中洲島的照片。回看它們，他的感受已經不同，就好像當時拍下的照片是留給未來觀看的。

於是他突發奇想，在中洲島的各處，噴塗上「未來日記」的藍色塗鴉。然後拍攝下它們的影像，彷彿把這些痕跡留給未來。

遺憾的是，沒來得及拍下太多的作品，天台就被封鎖，改建成青年公寓和私人教堂。如今中洲島的天台上，還能發現遺落在這裡的「未來日記」。

這組照片，在去年進行了名為「未來日記」的展覽。其中，有張令人印象深刻的照片。

他赤裸著身體，張開雙臂，在中洲島天台的塔樓門口，用背脊頂著一塊鐘錶。前方的樹葉、後方中洲島的建築、人的軀體，在時間上，以不同的流速前進著。有些恆久，有些稍縱即逝。

△「未來日記」展覽中的作品

鎖閉的天台、關閉的夜宵大排檔、拆毀的旋轉木馬，中洲島，也在時間軸裡悄無聲息地發生著變化。遺忘逐漸發生，當發現自己錯過了記錄的機會時，不免覺得遺憾。

「4」

批發市場的生活樣貌

一樓批發市場的門店大都聚集在中庭。在這裡，中洲島又顯露出另一種樣貌。藝術家所認為的超現實，遊人眼中的髒亂差，在店家和顧客眼中，變成一股常態。

箱包老闆從倉庫走回自己的店裡，看見一個女生，拿起手機拍粉色的牆，他有些不解地問我：「這有什麼好拍的。」

△找角度拍照的女生

這裡的店租會相對低一些，偏遠的門店一個月只需要500塊錢。老闆的店搬過來兩年多，隔壁衣帽批發的門店，已經營業了十餘年。店家彼此間都認識，路過時，偶爾還點頭知會一聲。

如果我們忽略頭頂的建築，這裡只是一個平常的批發市場而已。

門店中，確實能淘到不少便宜貨，衣服、電扇、牙刷、包、玩具、拖把、蒲扇，各種小商品一應俱全，而且價格低廉。

很多貨物都會在店門前排開，路顯得有些狹窄。有趣的是，許多人騎著電動車進來了。他們多是熟客，一早想好了自己準備進的貨，採購完的閒暇時間裡，就停在店門口，和左右店家一塊聊天。

到了傍晚，各家孩子有的坐在店裡看動漫，或者跑出去和朋友踢球，等著父母在旁邊的簡易廚臺上做好飯菜。附近的居民，有的會準備好洗澡水，潛進泛黃的閩江裡游泳。下班的行人，陸陸續續來到批發市場裡，給家裡淘些有用的玩意兒。

行走其中，也許會像這裡的商戶一樣，逐漸習慣，從而忽略這個荒誕的事實：在一個城市看起來應該是地標的地方，花了近2億打造的「不夜城」，在賣小商品。原本，這應該是一件偏離正常邏輯的事。

但對於生活在這裡的人而言，外人眼中的荒誕與否，與他們並沒有什麼關係。

△在中洲島上，望向閩江的日落

「5」

入夜的“鬼城”

夜晚十點半，解放大橋上還有望著江面發呆的人。夜裡的中洲島沒有更多的燈光，藏進雲層中氤氳的月亮，在這裡顯得太過耀眼，相機無法識別，只得漏出一個過曝的圓。

走入中庭，只剩下空調外機的聲音，偶爾能聽見最後離開的車，在坑坑窪窪的地板上發出顛簸的震顫。

不夜城終究是睡了。

不知從哪裡投來的冷光，打在粉色的牆面上，透著一股紫色的陰鬱。空調機箱漏下水滴，每三秒鐘一次，擊打著屋簷，滴答，滴答。

所有擺在門外的小商品都收了回去，原本狹窄的路變得寬闊起來。人煙散去的中洲島，這時才顯露出「鬼城」的氣質。

對面的牆壁上，不知是誰在什麼時候，塗鴉上了「美好家園」四個字。

「家」這個字，也不知道寫錯了多少年。

△美好「家」園

時代的洪流翻湧著，城市的發展往往變成一種不可抗力，如大浪淘沙。中洲島「不夜城」只出現在過去的幻想裡，成為那個年代的映照。

仿歐式的建築、宏大的外形、不切實際的規劃、擁擠的交通條件……難以發展的中洲島，最終變成一座廢墟樣貌的景觀，淪為小商品的批發市場。

惋惜慨嘆，或是習以為常，這座特異的建築，只是不動聲色地佇立在島上，看著解放大橋前人來人往。

關於困境，一時難以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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