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娛樂

浙江新荷,傳承千年的風土

由 人民融媒體 發表于 娛樂2022-09-15
簡介這便是作者阿劍在整篇小說中喟然的主題:文化的衰落,時間的凝滯,零餘者的遊蕩

他的書有幾個語素

本文轉自:錢江晚報

浙江新荷,傳承千年的風土

——《青年文學》浙江新荷計劃作家小輯讀後

【寫在前面】

浙江省作家協會實施的“新荷計劃”是浙江省繁榮浙江文藝“四新”計劃的一項,旨在培養扶持浙江青年作家,迄今該計劃已經實施10年。入選“新荷計劃”的作家年齡已從最初的70後,延伸到了00後,逐漸形成了文學新浙軍的人才梯隊。

2022年第六期《青年文學》雜誌,刊登了浙江六位80後新荷作家作品。我的總體感覺是:“豔”與“詭”。“豔”是指六位作者文字上的精緻、感覺的細膩以及敘事技巧上創新的種種嘗試。而“詭”一字就比較飄渺,也許可以理解為,某種帶有幽暗氣質的特徵,這讓人容易聯想到春秋時越王勾踐滅吳的故事。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傳說,頗能傳達出浙地精細、隱忍、憂鬱的風土。兩千年以降,在作者們的筆下,仍悄悄地傳遞出訊息。

趙雨的小說《雨落無邊》的主要人物是敘事者“我”的二伯。小說給人最深的印象便是敘事技巧的成熟圓轉。譬如時間線索的前後推移,像“我出生前的第四天”“往前推一禮拜,那天早上”“壽照失蹤的那晚”……開頭幾段便出現了大量收放時間線索的標識句,而各情境的時空騰挪自如,轉接無痕。

再譬如文字感覺的自然豐實。“河面有盛開的蓮花,水鳥停在護欄,河道水位漲了一公分半。”簡約的句子不僅有清晰的畫面感,而且以一種淡然的方式定格了二伯的死亡。生與死之間彷彿無有區隔,波瀾不驚,又令人惘然。

二伯對自由狀態的嚮往,在他為即將降生的“我”所取的名字“逸昀”中得到了集中體現:“昀是陽光,逸是飄逸的狀態,希望孩子像飄逸飛揚的陽光,自由自在。”

雖然二伯“每逢打雷的雨夜,就發病”,但在“我”降生的當晚,他冒著“發病率高達百分之八十”的風險,堅持趕往醫院看望“我”。二伯“想能做一回自己的主”,卻不幸罹難。二伯死後,在他髒亂的小屋裡,家人發現了二伯為爺爺奶奶畫的多幅畫像,“全是他們平時幹活的樣子,各式神態、動作都有,惟妙惟肖”,二伯對家人的愛於其身後,在畫作上體現出來。

在80後作家筆下,“伯伯”“叔叔”是一類特別的形象。作為“父親”對照物的“叔叔”“伯伯”,由於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具有某種“導吾前路”的作用,且不像父親一樣具有強烈的規訓感,便往往引來“我”更好奇的打量。也許可以說,這是家族根脈上另一個更早期、更成熟的“我”。《雨落無邊》裡,“我”使用了擱置已久的“逸昀”為自己的孩子命名,也隱隱透露出二伯形象與“我”的自我形象的某種重合。在同類小說中,關於“叔叔”“伯伯”形象的梳理,有待於進一步討論。

阿劍的小說《衢州誌異,或浙西美食考》很有趣。它關乎時間、文化精神,也關乎個人的存在方式。

小說巧妙地將衢州有名的小吃“三頭一掌”(即兔頭、鴨頭、魚頭和鴨掌)與《聊齋志異》中關於衢州的“衢州三怪”典故聯絡在一起,造成了一種奇妙的平衡。可以看出,衢州三怪在“聊齋”的怪物系列中,也屬於比較妖異的一類。倘將鴨鬼與鴨頭、鴨掌對應,將塘鬼與魚頭對應,將鐘樓鬼與兔頭對應,傳說中可怖的妖異便似乎褪去了妖氣,弱化為小城中人們的食物。

這便是作者阿劍在整篇小說中喟然的主題:文化的衰落,時間的凝滯,零餘者的遊蕩……

在阿劍的描述中,衢州小城彷彿“一隻南方霪雨中憂傷的獸,或許是一隻吞食時間與記憶為生的獸”。作者寫道:“時間凝滯了,誰知道呢?難道不是它才像河流中的磐石而我們卻如流水般漸漸消逝?我琢磨著那本書裡的每一個漢字,直到認不出它們為止。這時它們就會像一張張經年模糊的容顏凸顯。每一個筆劃都成了一種暖味不清的表情。”

這裡,“書裡的每一個漢字……像一張張經年模糊的容顏凸顯”,是對舊日文化榮光的隱喻。作者寫出了彷彿凝滯的時間和凝滯的小城裡,“時間正在審視一切”,並借敘事者之口感嘆:“一本書是一種時間衰老的方式。方塊字以凝固的筆畫再現祖先們的臉。”

《衢州誌異,或浙西美食考》裡,作者悵惘於很多物事的遺落,傳統、文字、可以相信的文化精神。因此,小說貌似使用了博爾赫斯、馬爾克斯的技巧,而整篇由內到外的傷痛,其實都深扎於這塊土地上的文化精神,以及作者本人(零餘者)對於這一切剝落無能為力的痛苦。

阿劍對於時間凝滯、精神失落的思量,在詩人許夢熊的組詩裡得到了另一種迴響。讀《與孟襄陽論人與自然》的第一首詩,便令人想起“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的意境,恍然悟到這是詩人的一種特別的嘗試:許夢熊以當下的語言文字重遇古老的詩魂,於古今碰撞中尋訪不變的精魄。組詩涉及多個主題:人與自然的關係,人與個人心志的關係,人與世事人情的關係,人與時間和命運的關係……“那時山上的寺鐘令周圍的天空明亮,我們的心胸隨著夜晚的過去而敞開”“你從未想過一千年後的人們更加迷茫”“陰森的命運無處不在”“從夢中上鉤的鯉魚,是否意味著希望?”

細細尋繹,許夢熊在《與孟襄陽論人與自然》《北碚曉發》《巴山夜雨書懷》《春宿金溪懷陸象山》等組詩中,與古人的大量詩歌對話。從孟浩然到兩宋、明清詩人的大量詩作,在新詩中煥發出新枝葉。古人的單個意象、語素,或整首詩的情境可以成為某種導引的詞素和由頭,引申出現代人的思考、感受、喟嘆。

更重要的是傳統詩歌資源在進入現代詩的言說系統後,因詩形的變化、詩意的開拓而具有了特殊又豐富的種種況味。

而陳一二的小說《格陵治FS》與黃韞秀的小說《惡魔之子》也同樣籠罩著濃郁的恢詭譎怪之氣。前者的詭異來自關於記憶移植的設定。這篇帶有科幻意味的小說,詭異氣氛來自記憶提供者所可能經受的磨難——由於經濟上的需求,出售記憶者的原記憶將被剝奪,並有百分之二十記憶移植失敗、導致記憶紊亂的風險,而購買者則全無危險。這一設定在原本純粹屬於精神領域的變動中添加了強烈的身體痛感,鮮明地彰顯了因經濟差異而來的階層矛盾。

小說一開頭,敘事者“我”偶遇了一個連真名都不知道的女人“娜娜”,娜娜卻對“我”產生了黑洞般的吸引力。“我”不惜向她許諾了一輛遠高於自己經濟承受能力的豪車,為得到娜娜而尋思出售自己的記憶,頗有幾分不管不顧、帶著駭人氣息的瘋狂。

最終,在“殘缺的記憶下,被修改的記憶下,‘我’還是‘我’嗎?‘我’究竟是誰”的自我質疑下,“我”懸崖勒馬,決定只割捨與娜娜偶遇的這段記憶——這段莫名其妙的熱情和瘋狂就像身體上無用的盲腸,卻是造成一切危險的源頭,割掉它,似乎就可以趨利避害地得以存活——“我”起初的瘋狂,與之後“壯士斷腕”一般的“非捨棄不可”,讓小說具有了瘋狂而冷冽的氣質。

黃韞秀的小說《惡魔之子》寫足了女主人公罔顧胎兒可能是“惡魔之子”、給人類帶來危險,堅持生下孩子這一過程中的種種掙扎,也確實在小說結尾將人類推向了毀滅的邊緣。

雖然,小說借女巫之口嘲笑了人類“無視先知的告誡,被情感所左右,愛好自我欺騙”的特質,卻在敘事中呈現出左右搖擺的傾向——個體的情感需求與群體安全的矛盾、對不為常理所容的事物的容忍度、不同個體在情理間的選擇……都是作者關心的問題。

小說提出了問題,細緻嚴密地擬想出種種可能。

如果說,《格陵治FS》是對人類記憶與理智的質疑,那《惡魔之子》也許可以看作對人類身體的質疑。某些具有毀滅性質的隱憂潛伏在這兩篇小說中,彷彿暗夜中的鬼魅,亮亮地眨著眼睛。

虞燕散文《向海而生》的標題便讓人聯想到“向死而生”。“日頭猛,好曬鹽”“夏風起,海蜇湧”“潮水落,敲藤壺”這三篇散文,以異常精細的筆墨,寫海邊居住的漁民如何靠海營生。是散文,而人物形象栩栩如在眼前。

“日頭猛,好曬鹽”寫出了鹽工楊叔曬鹽的苦辛和精細的曬鹽過程。“夏風起,海蜇湧”寫丁三礬用明礬、食鹽醃漬海蜇的細緻經過。“潮水落,敲藤壺”充分渲染玉清嬸於陡礁上敲擊藤壺的危險。

在作者筆下,三十餘年以來,這幾位傳主都將一門手藝做成了一門藝術。譬如藤壺被稱為“來自地獄的美食”,採挖有一定的風險。而沿海居民向海洋討生活的努力,精細的工藝與日腳的辛苦融合在一起,彷彿錦緞上細密的花紋,織成了虞燕散文的質地。在這樣精緻摹寫與自然搏鬥的散文中,我也彷彿覿見一隊隊越王的甲士,排陣精良,擅於水戰,其行伍精緻、意志堅忍,便是虞燕《向海而生》的氣息,也是浙江一地作者可能與生俱來的文字氣息。

□ 李璐

畢業於南京大學文學院,文學博士。現就職於《西湖》雜誌社。入選浙江“新荷計劃人才庫”。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