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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堡:農民工的天堂

由 辛峰陪你讀書 發表于 娛樂2022-07-12
簡介這些人的身上滿是水泥灰,穿得很破爛,夜晚就蜷縮在路邊睡覺,身上蓋一件單薄的衣服,好一點的蓋個黃軍大衣,遇有水泥車過來,即揮動手裡的破衣服攔車,貨車停下來,他們會興奮而爭先恐後地跑上去爬在駕駛室的視窗和老闆討價還價,談成了,露出臉上的白牙燦爛

蚯蚓有鼻子嗎

城中村手記①

作者:辛峰

初到張家堡,在秦班長的幫助下我終於在池底東村落住了腳。白天送完報,下午沒事出去溜達,我轉悠在張家堡的村巷裡,開始逐漸瞭解這個偏居北城、在我最初的印象中始終如同一個戴著神秘面紗的少女般的村落。

張家堡:農民工的天堂

令我猝不及防的是,當我揭開少女的那張神秘面紗之時,出現在我面前的卻是一個粗口紅面的悍婦——母夜叉孫二孃。是的,母夜叉。這是對張家堡這個村落最形象也最本質的描述。因為她粗糙、野蠻,甚至還帶著點窮兇極惡。更因為她混血、群居和白天黑夜兩重天的邪魅。這讓她在你的面前不僅誘惑無邊而且兇險萬端,讓你根本無法從表象上去了解她的用心。

張家堡的白天是“人市”,夜晚是“鬼市”。作為“人市”的張家堡,人流如潮,這裡的擁擠和繁華不亞於西安任何一個城中村。但是讓張家堡聲名遠揚卻也臭名昭著的是張家堡的“鬼市”。

“人市”緣於農民工的聚集,“鬼市”緣於髮廊妹的落腳;農民工在白天上班,髮廊妹在夜晚上崗。他們一男一女,一白一黑催生著張家堡繁華璀璨的都市霓虹,卻也演繹著直抵生活本質的人性蒼涼。

眾所周知,張家堡是西安最大的自發勞務市場,被稱為“人市”,這裡每天黑壓壓的人群不但擠佔了未央路與常青一路交界的人行道,而且一直延伸進常青一路內幾百米遠,過往行人只能側身從這些期待找活的人的縫隙裡艱難穿過。只要你露出找人的目光,呼啦啦就會有一群人圍上來,問你要找什麼人,幹甚活路,你還未開口,其他人就為了爭奪幹活而爭吵起來,甚至動手打架。

據說多年以前,這裡並未有多少人聚攏,僅有少量的卸水泥的農民工在這裡等待拉水泥的大貨車,掙裝卸費是他們的目的。這裡是西銅公路的起止點,大多數拉水泥的車從北邊來到這裡。這些人的身上滿是水泥灰,穿得很破爛,夜晚就蜷縮在路邊睡覺,身上蓋一件單薄的衣服,好一點的蓋個黃軍大衣,遇有水泥車過來,即揮動手裡的破衣服攔車,貨車停下來,他們會興奮而爭先恐後地跑上去爬在駕駛室的視窗和老闆討價還價,談成了,露出臉上的白牙燦爛地笑,然後兩條細腿很麻利地攀上高高的車廂,三五個搖搖晃晃又說又笑地坐在高如小山的水泥袋上,隨著車子漸漸遠去的轟鳴聲,他們會出現在這個工地上,或者那個水泥銷售點,用盡量快的時間卸完一車水泥,數了票子,又會再次出現在這裡,等待下一個拉水泥的車子到來。

這些水泥裝卸工便是張家堡“人市”最早的發起者,而今由於散裝水泥車的取代,他們失業了,就地轉化成了找活幹的民工。

城裡和南郊城中村的逐漸消亡,使這些進城務工的農民沒有了棲息地,再加上政府的管制,昔日文藝路以餐館食堂用工為主的勞務市場漸趨衰落,直至消亡,太華路的勞務市場也漸漸冷清,不見了那些扛著粉刷杆子的民工。隨著北郊的快速開發,大量的棚戶區拆遷和新的建築工地都需要這些農民工,於是他們就奔向了北郊新的中心位置——張家堡。

張家堡的“人市”就這樣繁榮昌盛起來。

天還沒有亮堂,這裡已經熙熙攘攘了,馬路邊的人行道,綠化帶的隔離墩上便坐滿了人。他們有的兩手抱著粉刷的長杆子,齊刷刷成一排,有的在面前放著“水工”、“電工”、“油漆工”等的木牌子,有的手持衝擊鑽,有的提著八磅大錘,不用在木牌子上寫字,人就知道是裝修或拆房子的,他們手裡的工具就是廣告,這意味著他的特長或職業。

他們或站或坐,抽著兩塊錢一包的“金絲猴”煙,熟悉的老鄉或熟人,三五人一堆,一邊閒諞,一邊虎視眈眈地盯著每一個來這裡而且穿著體面的人,從來人的臉上尋找活路的蹤跡。實在沒有僱主來,他們就會打鬧或說著葷黃的笑話,眼睛死死盯著走過的衣著暴露的女子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外。

每天十點以後人會少一些,有的人已經找到活路,跟上僱主去了,沒有找到活的繼續在這裡等待。有的人乾脆在牆角或樹蔭下玩起紙牌,還有人用草帽蓋了臉,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睡覺,鼾聲大得能吹起他鼻子下面的灰土。

夏天的中午,馬路上的溫度很高,沾滿灰土的樹葉蔫蔫地耷拉下來,樹下也很熱了,沒有找到活的,就乾脆回到自己在附近村子的租住屋裡,意志堅定的人還痴守在樹下,期待奇蹟的到來。

下午三四點以後,這裡的人又多起來,先前回家的人又出來等待僱主,人行道上多了擺地攤賣衣服的人和推著三輪車吆喝“漿水魚魚”或涼皮的小商販。一條褲子十五元,一雙黃膠鞋十塊錢,一碗涼皮兩塊五,這些都是賣給民工的,便宜,實惠。除了穿著樸素,臉色枯而黑的找活的女勞動力,那些三三兩兩走來走去,穿著豔麗一點的女子,好多便是附近的髮廊妹,她們往往在傍晚出來招徠生意,有跟著她們去的,大多是長時間性飢餓而活路較好掙了幾個辛苦錢的民工。

張家堡:農民工的天堂

圍繞這龐大的勞務市場,便產生了一個產業鏈,在這裡,產業鏈各環節上的寄生者絕大多數都是進城求生的農村人。

我有個表叔在這“人市”謀生,那天傍晚閒的無聊,我去了“人市”,經過艱難的尋找,我終於在人群裡發現了他。他一個人默默地坐在地上抽菸,一天快完了,他也沒找到活路,說不等了,邀我去他的住處去坐。表叔說他住在距離未央路很近的巷子裡,相比村裡要熱鬧許多,出入的各色人等也就比較複雜。

擠出人群,我跟在他身後,從窄窄的小巷子進去,兩邊高達四層的民房向中間擠壓過來,露出一線天。他說他住在最高層,從黑漆漆的過道里拐來拐去,我氣喘吁吁地進了他的屋子。

屋子大概有十二三個平方大,靠窗子用磚支了兩個木板單人床,地上散亂地放著拖鞋,炒瓢和幾個蔫了的西葫蘆黃瓜,一個臉盆裡泡著髒衣服,說是停水了,沒洗。

表叔今年四十七歲,看上去更顯蒼老,不知道的人以為是五十多歲的人,稀稀拉拉的頭髮白了多半,佝僂而瘦小的身體,每天卻手提大錘在“人市”轉悠。他的手出奇地大,與細細的手腕簡直不相稱,手背筋脈高鼓,像曲折的蚯蚓,指頭的關節也很粗。我遞給他一支菸,他不抽,說沒勁,還是他的煙勁大,又笑說怕慣了吸好煙的毛病,到時想買沒錢哩。

張家堡:農民工的天堂

我奇怪他一個人在西安,為什麼放兩張床,他說那張床是兒子的,原來孩子早就不上學了,說沒人管,也不好好學,老師嫌影響全班成績,整天批評,兒子也厭學了,就跟別人在外打工,又沒有什麼技術,活不好找,好不容易找個活幹了一段時間,老闆卻跑了,也沒要到錢,他只好帶在身邊。兒子卻和他說不到一塊,整天要自己去闖,他就找了個熟人,介紹到附近一個酒店給廚房專門殺魚鱉,一個月七百元錢,晚上回來住。

我說不是老姨在家嗎,怎麼不管他的學習,這麼小就出來打工,他說你姨沒文化,再說家裡還有幾頭豬,再加上一畝多的蘋果園和三畝麥地,你舅姥癱在炕上不能動彈,也很忙的,管不了孩子。

最近幾年雖然糧食也漲價不少,但因為是旱地,地又少,成不了氣候,只夠家裡人一年吃,豬價忽高忽低,養得少,成本也高,賺不了幾個錢,只好農閒時間出來掙幾個家裡的零花錢。我問他一年下來能掙多少錢,他說能落幾千塊錢,沒脾氣。

一個月裡大概能有二十天干活,下雨天來找人的就少一些,不是每天都有活幹。除了粉刷,他也不能幹其它技術含量高一點的活,幹一天一般能掙一百多一點,這比起前幾年的勞動力價格已經不錯了。房租加上水電衛生費,一個月近兩百元,要是有活幹,就沒時間做飯,(僱主是不管飯的)就得買著吃,這樣子買飯也得五百多元錢,小病在附近村子的黑診所看,便宜方便。他笑說自己煙癮大,一天得近兩包金絲猴煙,一個月下來也得一百元多。這樣子算下來,天天出來等活,運氣好點,不胡亂花的情況下一個月能落下一千元。

走出了表叔的住處,從常青路往回走,一輛拉土車呼嘯而來,尖利的喇叭聲在仍然聚整合堆的人群裡撕開一個口子,絕塵而去,那個口子又像水一樣合上了。路兩邊滿是地攤,吆喝聲此起彼伏,租售碟片的小賣店裡傳出很大的音樂聲,足浴店的霓虹燈一閃一閃,在這嘈雜而躁動的夜裡,“鬼市”在我的面前一點一點綻放出她誘人的魅影……

(節選自長篇小說《西漂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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