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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櫃來的人》重映:“東方情調”已經淪為髒名詞

由 新京報 發表于 藝術2022-03-10
簡介2018年12月1日,侯孝賢御用編劇、臺灣女作家朱天文、臺灣資深影評人聞天祥來到臺北光點華山電影館,同35年後的觀眾展開映後座談,聊屬於《風櫃來的人》的獨家記憶

東方情調是什麼樣子的?

一群無所事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從澎湖風櫃來到高雄,看白戲、賭博、逞勇鬥狠,在成長中歷經苦悶與陣痛。這是大導侯孝賢飛躍、轉型的里程碑之作——《風櫃來的人》,暌違35年後在臺北修復重映。

2018年12月1日,侯孝賢御用編劇、臺灣女作家朱天文、臺灣資深影評人聞天祥來到臺北光點華山電影館,同35年後的觀眾展開映後座談,聊屬於《風櫃來的人》的獨家記憶。

《風櫃來的人》重映:“東方情調”已經淪為髒名詞

《風櫃來的人》(1983)劇照。

除去關於侯孝賢電影的獨家記憶之外,朱天文當天還談起了新電影,對《大象席地而坐》讚譽有加:“今年最好看的當然是金馬獎最佳影片,《大象席地而坐》。我覺得那實在是太好看了。” 11月13日晚,第55屆金馬影展在臺北西門町如火如荼地展開時,眼尖的觀眾發現,侯孝賢出現在《大象席地而坐》的觀眾席後排。

朱天文透露,侯導看完也念念不忘,說非常感動,比他們年輕的時候拍片更好,講起來就眼淚汪汪。“他一開始說,這部片子的導演真是個百年不見的人才,然後還發生這個

(自殺的)

事情。當然我說百年不見太誇張了,他又改口說二十年不見。他只要想起來,就時不時地說這一部片子。”提起去年的金馬獎,朱天文則盛讚《大佛普拉斯》:“超好看,非常好看的一部片子。”

朱天文和侯孝賢之間,有怎樣的合作回憶呢?對於侯孝賢的電影,她又會有怎樣的看法呢?在臺北現場,新京報實習記者談心怡對這場對話進行了報道。

《風櫃來的人》重映:“東方情調”已經淪為髒名詞

朱天文,1956年8月24日出生於中國臺灣省臺北市,原籍山東省臨朐縣,中國臺灣作家、編劇。聞天祥,金馬獎執行長,曾被稱為臺灣最年輕的“資深”影評人。

朱天文:侯孝賢拍片“橫徵暴斂”

1982年,26歲的朱天文寫了《小畢的故事》,刊登在臺灣《聯合報》上。之後的一天,她接到了侯孝賢的電話,說想把這個小說改編成電影。從此,她誤打誤撞,一腳踏進了電影圈。

討論劇本,他們在臺北武昌街一段的明星咖啡館。朱天文回憶:“所謂討論劇本,就是你講你的故事,我講我的故事。《鼕鼕的假期》是我的故事,《戀戀風塵》是吳念真的故事,《童年往事》是侯導自己的故事。”就這樣,一個個故事變成了一部部電影,朱天文與侯孝賢漫長而傳奇的合作也就此開始。

“三四十年來,我們被侯導折磨得很夠了。”談起1983年《風櫃來的人》在臺灣最初上映時的慘淡票房,朱天文戲言。第一次合作《小畢的故事》,電影“賣座又叫好”,又是賀歲檔,火到“南部的電影院通通加場”。他們以為,《風櫃來的人》也一樣會大賣。實際上,電影上映七天就不得已而下檔,比他們同楊德昌合作的《青梅竹馬》多了三天。

朱天文回憶:

“大家現在都看得很懂嘛,不會看不懂。但那時候上映,觀眾根本一片茫然,覺得怎麼會這樣,也沒有結局。尤其是那些‘錯誤觀眾’,想看到《小畢的故事》那種淚中帶笑的故事,期待落空後,電影的口碑就變得極差。”

臺灣作家王文興曾說,他寫《家變》、《背海的人》等小說,他的讀者是在被他“橫徵暴斂”。朱天文借用“橫徵暴斂”,形容侯孝賢對觀眾的要求:“我們就是這樣被他折磨、被他訓練出來,要看侯導的片子之前,大概心裡明白會是什麼樣子。當然侯導總是說,這個片子拍出來一定賣座,到後來我們就知道,聽聽就好。”

侯孝賢拍《風櫃》:取法沈從文的“天的角度”

朱天文表示,侯孝賢是“土法煉鋼”式的導演。從學徒、場記一路做上來,接觸實務工作為多。這樣的他,拍電影靠的是“天然”、“天生”、“不知而能行”的直覺經驗,倒也能“玩得非常開心”。然而,當他遇見楊德昌、柯一正、曾壯祥、萬仁這批歸國新銳電影人,帶著國外學來的新鮮電影理論,“好像一個新的浪頭,猛地打到他的身上”。朱天文笑談,以前侯孝賢看所謂“大師電影”會睡著。這一批從國外學電影歸來的朋友,倒給他帶來不少衝擊。

很長一段時間,在楊德昌濟南路69號的日式公寓裡,這群朋友一同看大島渚等人的片子。看完,楊德昌就給每個人發一份分場表,給大家講這個電影的敘事手法。朱天文回憶,“做得像手風琴一樣”,拉開來長長的一份。而另一位朋友曾壯祥,當時最喜歡德國新浪潮電影的領軍人物赫爾佐格。談《陸上行舟》、談《天譴》,侯孝賢聽都沒聽說過。不像後來和他關係最好的楊德昌,第一天穿的中影的T恤上頭,就印著三個名字:赫爾佐格、佈列松和他自己。聽了這麼多新潮理論,又看了這麼多大師電影,“不知而能行”的侯孝賢再想拍電影,就陷入了迷茫。

朱天文就推薦他看沈從文自傳:“沈從文是湘西的一個鄉下孩子,在五四期間來上海,傻眼了——上海太新了。當時那批站在時代最尖端的新文學作者,全在上海。有一段時間,沈從文寫的東西就完全背離了原有的創作風格。這讓我產生了一個聯想,侯導和沈從文一樣,他們的際遇裡有著共通之處。侯導也是個鄉下孩子。一下碰到這麼多時髦人物,不知道怎麼辦了。”她回憶,侯孝賢看完就說,知道怎麼拍了。

侯孝賢從沈從文自傳中學來的,是俯視、客觀的“天的角度”。侯孝賢曾表示:“這本小說有一個觀點,是俯視的,好像這個世界上發生的種種悲傷的事情,他都很客觀地在看,有一種胸襟。”沈從文參軍時所見,“每天捉來的人既有一百兩百,差不多全是苗鄉的農民。既不能全部開釋,也不應全部殺頭,因此選擇的程式,便委託來本地人民所敬信的天王。把犯人牽到天王廟大殿前院坪裡,在神前擲竹筊。一仰一覆的順筊,開釋,雙仰的陽筊,開釋,雙覆的陰筊,殺頭。生死取決於一擲,應死的自己向左走去,該活的自己向右走去。一個人在一分賭博上既佔去便宜四分之三,因此應死的誰也不說話,就低下頭走去。”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侯孝賢就找到了這個角度,拍了《風櫃來的人》。距離放得很遠,用天的角度來看他自己的青春。

在執行上,他一直和攝影陳坤厚說,攝影機要遠、鏡頭要長。朱天文回憶,《風櫃來的人》中有個長鏡頭,一個土地廟前坐著四個年輕人。完全沒有任何正面、短切的鏡頭,人物臉上的表情也被隱沒。拍完這個長鏡頭,侯導說ok。陳坤厚質疑:“你確定?不要切一個特寫進去嗎?”侯孝賢說,確定。陳坤厚就說,侯導是不是瘋了?他不要任何的短鏡頭,一直說鏡頭要遠遠的、冷冷的。有趣的是,這部電影對導演、對攝影卻都意義非凡。侯孝賢曾說,如果要選一部對他最重要的電影,他會選《風櫃來的人》。陳坤厚也說,《風櫃來的人》

是他創作生涯中最過癮的片子,即使侯導一直讓他“退後、退後”,以拍出合乎心意的遠鏡頭。

《風櫃來的人》重映:“東方情調”已經淪為髒名詞

《風櫃來的人》(1983)劇照。

在《風櫃來的人》的剪輯上,也吸收了新鮮的觀點。朱天文回憶,剪片那一陣,侯導正好和剪輯師廖慶松去看了讓-呂克·戈達爾執導的法國電影《斷了氣》。看完他們就感嘆,哇,還有這種剪法,並不需要連續性、邏輯性。《風櫃來的人》中有一場戲,三個青少年跑到高雄去搭公車,屢屢搭錯,上去又下來。在剪輯的時候,他們也依葫蘆畫瓢起來,在剪輯上不拘泥於邏輯。朱天文解釋:“以前剪輯是這樣的,上一幕的手要和下一幕的手對應起來。他們剪這場戲的時候,就直接剪掉,直接不聯絡,這種做法在35年前是很叛逆的。”

朱天文說:“遇到楊德昌他們以後,侯導拍電影的狀態就開始在自覺和不自覺的邊際上游走。”在《最好的時光:侯孝賢電影紀錄》裡,她寫,“據我的觀察,侯孝賢拍《風櫃來的人》時候,在根本不知道寫實主義的歷史背景、作者論、場面排程,長鏡頭等等理論之下——事實上,那時他還搞不清高達是幹什麼的——竟也一做就做出了這部徹底用寫實文體拍攝寫實內容的電影。但也奇怪,不通時一竅不通,通時百竅皆通,他像飛一樣,忽地闖進電影極高的境地裡,跟諸位大師們居然也對得上話,交遊起來了。”吸納了新理論,又有侯孝賢對生命一以貫之的觀察,在自覺與不自覺的邊際上游走出來的片子,就是《風櫃來的人》。朱天文評價,它新鮮、敏銳、犀利,像一把“新發於硎的舊刀”。

楊德昌與侯孝賢:不計代價的配樂實驗

製作《風櫃來的人》時,有一件頗有趣的插曲。1983年,電影在臺灣上映時,配樂用的是李宗盛。然而,在票房慘淡、無奈下片後,深諳古典音樂的楊德昌又幫電影重配了維瓦爾第的《四季》,效果頗佳。朱天文解釋,這實際是兩個惺惺相惜的導演玩的一場“不計代價”的配樂實驗。

朱天文回憶,侯孝賢和楊德昌當時都在中影做後期配音,侯做《風櫃來的人》,楊做《海灘的一天》。侯孝賢看到《海灘的一天》,由衷感慨其精緻。他對楊德昌說,如果拍《風櫃》前他先看到《海灘的一天》,可能會拍得更好。也正因這份惺惺相惜,在《風櫃來的人》七天下檔後,楊德昌覺得非常可惜,大膽提出要幫他重新配樂。侯孝賢也覺得很有意思。可是電影已經賠本了,也下片了,為什麼還要再做一個新的版本呢?同是製作的陳坤厚無法理解。為了這場配樂實驗,侯孝賢不計代價,在已經虧損的情況下又花了二十萬,把幾條軌道重新混聲。朱天文說,其實這是非常瘋狂的。

談到侯孝賢與楊德昌的惺惺相惜,朱天文說:“良性競爭是很幸福的,像侯孝賢和楊德昌。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你能與之競爭的人,並不是那麼容易。他們身上都有對方所沒有的東西,所以‘異性相吸’。他們之間最好的欣賞,就像蔡琴講的,簡直像在談戀愛。”

侯式本土風情:並非迎合西方想象

侯孝賢的電影通常取材於本土經驗。朱天文透露,《風櫃來的人》中,許多場景皆拼湊自侯孝賢第一手的私人印象。有次侯孝賢去澎湖探王菊金的班,閒逛到風櫃,在雜貨店看到一群年輕人撞球,就坐在那裡看,看了將近一個鐘頭。離開後,念念不忘。他曾說:“我忘不了那群青年,看樣子他們都已沒在唸書,感覺他們是這麼不安定,而隨時會出事。在他們身上你看見青春生命不可預測的哀傷和悲壯,那個荒涼寂寞的下午。”這成為他拍《風櫃來的人》的契機,這個畫面變成了電影的第一幕。

《風櫃來的人》重映:“東方情調”已經淪為髒名詞

《風櫃來的人》(1983)劇照。

對電影另一個取景地高雄,他也很熟悉。朱天文介紹,那一年侯孝賢要考大學,專門跑到旗津朋友家唸書。而電影中紐承澤的角色,幾乎是侯導自身的寫照。朱天文說,“《風櫃來的人》裡,很大一部分都是侯導自己在城隍廟前‘耍流氓’的故事。”媽媽持菜刀砍中兒子大腿、父親葬禮後兒子席間摔飯碗,電影裡的這些情節,都是侯孝賢自己的經驗。主角能幹的姐姐、沉默的哥哥,確實也像《童年往事》中侯孝賢對家庭成員的描述。

電影中,阿清三人在高雄的街頭想看“大銀幕、彩色的、歐洲片”,被騙上一棟尚未完工的空曠大樓。對著一整面落地窗,他們喊:靠,還真是大銀幕,還彩色的!

“這個情節也是真實發生的。”朱天文笑,“我妹妹朱天心當時有個‘四人幫’,在她的《擊壤歌》裡有寫,成員是她、唐諾、丁亞明,跟已經去世的林端。被騙就是這三個男生經歷的事情,後來被侯導拍進了電影。”

談起侯孝賢電影中的“東方情調”,朱天文坦言,在某些不懷好意的西方注視下,“東方情調”幾乎成為了“髒名詞”。“不能在電影中有意附和、滿足西方人對東方的想象,貧窮啊,諸如此類的。這是很糟糕的事情。”朱天文說,“侯孝賢一再強調,他的電影是從泥土裡長出來的。在缺乏好萊塢完善工業體制的現實限制裡,他需要殺出一條血路,找到一種屬於自己的說故事的方法。這種說故事的方法,可能和西方既有的電影文法不同,但絕對不是為了迎合西方人的想象。”聞天祥也補充,陌生化確實會帶來奇觀的快感,但難以持久。侯導電影常受知名國際大導青睞,伊朗導演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喜歡《戲夢人生》,科波拉喜歡《南國再見,南國》,馬丁斯科塞斯喜歡《海上花》。這顯然已經逾越了文化的表面鴻溝,而是在深層找到了共鳴與啟發。

編劇的慨嘆:“天上的人不需要地心引力”

朱天文和侯孝賢的合作常常劇本先行。《風櫃來的人》、《鼕鼕的假期》,都是先有故事、先有劇本,再寫成小說,在當時報紙副刊上連載。朱天文說,當時侯孝賢拍片已經非常公式化,拍《小畢的故事》時,已經熟練到在劇本上提前寫好,第一場一分鐘、第二場一分半等。這時,侯孝賢就希望請沒有寫劇本經驗的朱天文等人來為他寫,“像一股清新的風吹進來”。但朱天文笑稱,侯導用劇本也是“大概大概”。《小畢的故事》最後只用了朱天文、丁亞民一兩句對白,其他都是侯導每天的即興發揮,劇本很多時候只是工作人員找景的藍圖。

這些年,朱天文和侯孝賢合作了十七八部電影,侯導的個人風格一如既往地鮮明。當被問到劇本中的得意之筆被放棄是否會扼腕,朱天文直言:“絕不會。只是好比拍《刺客聶隱娘》,

(我寫劇本)

那個功夫下得……新唐書、舊唐書,弄了一堆,建起一座冰山,最後在電影裡只露了一點點,極簡成這個樣子。中間應該有因果的地方全部剪掉,心理變化都沒有。觀眾看了可能就會想,這個編劇是傻瓜吧?作為編劇,看這個電影,我就想,啊,沒關係。你已經到天上去了。我們地上可能還有地心引力,從這邊到那邊總需要心理變化,總要有因果關係。天上的人不需要。你想,侯導是編劇出身,怎麼會不知道該怎麼交代因果關係呢?但是他就要跟著自己的想法走。”

“電影不是文字,是影像,最後終歸是導演的。”朱天文說,“我也有屬於自己的文字戰場,所以非常自在、非常釋然。”

作者:新京報記者 蕭軼 實習記者 談心怡(發自臺北)

編輯: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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