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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鶯怨:與世界為敵以身相許,然終抵不過紅塵薄情

由 說歷史的女人 發表于 藝術2022-02-21
簡介鶯鶯一家暫居普救寺的地方名為“梨花深院”,這個婉約的略帶清涼的名字,一下就把人帶到時光深處,雕花的窗欞,繁複的簷角,沉寂的廊柱和四方的天空,曾幽禁過一個閨閣女子最深的春愁

張生秦然說的什麼事情

(說歷史的女人——第1202期)##喚醒好春光##

剛一下車,平地便旋起漫天黃土,像一張大網迎面撲來。

只好閉眼,駐足,接受洗禮。

這裡是山西蒲州古城普救寺,著名的愛情聖地。我們停車的地方是一處沒來得及硬化的平整土地,風起於無名,塵土來勢洶洶如愛情,不由分說迷了眼。

按理說,到了我這樣的年齡,不應該再相信愛情了,就像知道龍和麒麟是虛擬之物,只活在傳說中一樣,賴在塵世的,不是變色龍,就是四不象。可還是巴巴乘車大老遠的來了,年輕的時候,誰不曾中過愛情的毒呢,大多數人的一生,都餘癮未了。

鶯鶯怨:與世界為敵以身相許,然終抵不過紅塵薄情

1、

普救寺坐落在高高的峨嵋塬上,三面臨壑,蒼然高孤,惟東北依塬伸展,以長長山階搭地,頗有低眉俯視,普救蒼生的意味。沿著拾及而上的臺階,遙想當年孫飛虎兵臨城下,仰著脖子高喊:交出鶯鶯小姐做壓寨夫人,否則便要燒的寺院片甲不留。那陣勢,著實有點可笑,如同一隻聲嘶力竭的癩蛤蟆,對著天空高喊:天鵝快跟我停下,我要與你雙宿雙飛。

人所有的煩惱都來自於貪婪和慾望,慾望這東西,用的正確是動力,用的太過就會導致痛苦,不但自己痛苦,也會給別人帶來痛苦。

普救寺前這一幕,佛祖是瞭然的,就像他了然人心一樣,他靜定地看著這一切,只以悲憫之心暗暗護持。但人卻先自亂了陣腳,寺院內一片慌亂,暫住寺中一向穩重自持的老夫人也慌了神,急急到後院找女兒鶯鶯商量。

鶯鶯一家暫居普救寺的地方名為“梨花深院”,這個婉約的略帶清涼的名字,一下就把人帶到時光深處,雕花的窗欞,繁複的簷角,沉寂的廊柱和四方的天空,曾幽禁過一個閨閣女子最深的春愁。

鶯鶯和丫鬟紅娘夜晚出來燒香,她幽幽婉婉地唱道:心中無限傷心事……

聽到張生在牆外吟詩,她隨口和來: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嘆人。

看到花落,她長長嘆息: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正愁人……

這奼紫嫣紅的大好春光,在她眼裡,卻只是春色惱人。到底是怎樣的煩惱,在這青春妙齡的女子心裡,蓄積起萬千春愁呢?

鶯鶯是崔相國之女,身份尊貴,美麗端莊,又知書達禮,上天彷彿把所有的好都給了她。可依然是愁,就像一樹絕色梨花,外人只看見她佔盡春風,卻不知內心清涼萬端。

“梨花深院”古樸的垂花拱門上,寫著這樣一幅對聯: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水墨畫樣的意境,蘊藏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恬淡的月下,微風撩起絲絛,像某個故事的唯美開篇,也像少女千千心事,拂動層層漣漪。

相門之女,自然是衣食無憂的,家教也嚴,老夫人吩咐紅娘寸步不離。鶯鶯的童年想必會有一個豐美的大花園,各色吃食和玩具,卻少有玩伴。記得在一篇文章裡看過這樣一段話:一個好的母親,不會教孩子太多的規矩和約束,卻會帶著孩子行走,走著走著,孩子就愛她的母親了,走著走著,孩子就愛母親行走的這個世界了。

按老夫人強勢的性格,她不會是一個溫存的母親,時代的約束也不允許一個大家閨秀拋頭露面,東奔西走。最舒適的溫室裡,鶯鶯只有在心裡植下最寂寞的種子,陪著它一天天長高,變大,枝葉扶疏。終天有一天,它可以探頭看到外面的風景了,春光如許,男耕女織,世界那麼精彩,卻和自己毫不相關,心底湧起的又豈止是寂寞?

想起另一位閨閣女子杜麗娘,同樣錦衣玉食的富家生活,同樣嚴格清戒的家規,杜麗娘和丫鬟到後花園遊春,竟然一夢而亡,夢裡她遇見了她心儀的男子,柳夢梅。

在古代,那些從小享受良好教育,倚窗擁讀《毛詩》,對世界懷有美好想像的閨閣女子,也許愛情是唯一可以透過窗隙照亮她們寂寥人生的一線光亮了吧,循著這光,她們寧願如飛蛾撲火,為之死亡,為之重生。

鶯鶯怨:與世界為敵以身相許,然終抵不過紅塵薄情

2、

沿著普救寺的大雄殿,菩薩洞、天王殿,羅漢堂,一間一間看過來,遂覺天界神仙眾多,等級森嚴,坐姿和手印雖不一而足,卻各有深意,甚至臉上的表情也幽微,並不如世人所想,是逍遙而隨心所欲的。

只是疑惑菩薩為什麼低眉,佛祖為什麼垂目,是悲憫,出塵,抑或是遍識周天的靜定。紅塵無數的善男信女對他們頂禮膜拜,訴說心中煩惱,祈禱得到保佑或達成內心願望,這俯下身子的訴求,讓他們的慈悲有了高高在上的施捨意味,唯獨色對他們是有挑釁味道的,比如鶯鶯站在普救寺前那一刻。

那是一個多情的春日,鶯鶯和紅娘,兩個同樣妙齡的女子,無意從佛殿前經過,如山澗淙淙流過的兩束清流,一束歡暢,一束沉靜。不,應該是佛殿前嫋嫋升騰的兩柱香,一柱妖嬈,一柱端麗。

那天的普救寺,必定是煎熬和尷尬的。因為讓殿堂熠熠生輝的,不是佛光,而是人間美色。讓張生失魂落魄的,不是法力,而是美人顧盼一波。

色不是空,至少在張生眼裡不是,在眾僧人眼裡也不是。

過幾日,普救寺眾僧人為亡故的老相國做法事,因為鶯鶯的美,眾僧人心旌搖曳,魂不守舍,把一場隆重的法事做得似人間鬧劇,亂七八糟。

色即是空,本身就是虛假命題。色就是色,空亦非空,當年,唐僧師徒取經途經女兒國,美麗的女兒國國王向唐僧深情表白,唐僧用“佛心四大皆空,自己塵念已絕”為由拒絕女王,誰知女王輕輕一笑,反問道:你說四大皆空,卻緊閉雙眼,要是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兩眼空空……

唐僧是得道高僧,尚且以閉眼抗拒誘惑,張生凡俗之人,毫無防備地看了鶯鶯一眼,旋即便陷入不可自拔的相思漩渦。

人世間的緣份,來得就是這樣神奇。正如王菲在《傳奇》裡唱得:只是因為在人群裡多看了你一眼……

愛如落花,那孤潔的一瓣,恰恰落在張生眼裡,這一幕遇見,美得近於傳奇。

但佛祖依然是慈悲的,他普渡眾生的大愛,包容世間所有你儂我儂的小情小愛,他選擇成全,為普救寺贏得愛情聖地美名。佛寺的歷史翻到這一頁,終於不只是青燈孤影,而有了活色生香的旖旎和人間煙火氣。

3、

普教寺裡,張生暫住的書齋院,和鶯鶯住的西廂一牆之隔,牆邊那棵杏樹至今枝葉婆娑,見證了張生跳牆私會鶯鶯的全過程。

許是受了元稹《鶯鶯傳》的影響,我對張生並無好感。雖然他才華富贍,器宇非凡,白衣長身卻並無謙謙君子做為。

初見鶯鶯,他便如中了風魔一般,竟先自出門,等著紅娘,兀自對紅娘介紹自己:小生姓張,名珙,字君瑞,年二十三歲,並不曾娶妻。敢問小姐常出來麼?

舉止如此唐突,自然遭到紅娘以先王之道、周公之禮一頓搶白。

不死心,夜晚又躲在太湖石畔等待,聽到鶯鶯和紅娘出來上香,隔牆高吟:月色溶溶夜,花陰寂寂春。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

張生還算聰明,拿捏到閨閣女子的軟肋:寂寞,無處排解的愁緒,絕望的美,他把它們精心修飾,連綴成詩。

鶯鶯果然被打動了,有如遇知己之感,隨即和了一首。

情絲若有若無的牽繫起來,如越牆而過的月光。只是它過於潔白,拒絕了許多非份的念頭。

機會終於來了,孫飛虎圍困普救寺,要搶鶯鶯做壓寨夫人,張生利用自己八拜之交的兄弟白馬將軍退去賊兵,博得鶯鶯十分好感。如果不是老夫人中途反悔,要鶯鶯和他以兄妹相稱,他就要遂了平生願,抱得美人歸了。

是否愛必得憂傷,是否太順遂的愛,如同道行不夠的修行,不足以抵擋歲月的寒涼。從喜悅的巔峰到失望的谷底,張生徹底懵了。

無奈,夜半又出來彈琴,是司馬相如的《鳳求凰》。當年,卓文君因為這一曲,放棄榮華富貴跟著司馬相如私奔,寧願粗繒大布,當壚賣酒。現在張生故伎重演,且彈且歌: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若狂。

相思成痴也好,一見傾心也好,總覺得張生在這件事情上過於心機,把愛情算計得滴水不漏。

但這是照進鶯鶯荒蕪心房裡唯一的光,它環繞著才華,救恩,痴情諸多光環,不能不引起鶯鶯的同情之感,追慕之思。反覆思量,鶯鶯終於託紅娘傳書寄簡,粉箋上只有一首小詩:待月西廂下,迎風半戶開。隔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被相思苦苦折磨的張生竟然再無半點讀書人的斯文,把一首月下相約的小詩誤解為半夜跳牆見面,自比風流隋何,浪子陸賈,急不可奈翻牆約會。

鶯鶯怨:與世界為敵以身相許,然終抵不過紅塵薄情

粉牆下那棵杏樹為證,但它只見證了張生的魯莽,卻看不到那個夜晚,鶯鶯向死而生,孤注一擲的決心。

鶯鶯是冒著被全世界拋棄的風險,以身相許的。心中不由惋惜:此何良人,經得起如此美麗的女子用一生相托?

及至讀到元稹寫張生對鶯鶯始亂終棄,心中對此人已是百般嫌惡了,卻又覺得結局頗符合張生輕薄文人的性格,見色起意,風流不羈,冠冕堂皇的外表下缺少一根擔當的脊樑。王實甫的《西廂記》,人為修正了花好月圓的大結局,雖然符合國人愛看才子佳人大團圓的心理,卻總覺得,此去經年,鶯鶯會後悔,茫茫人海,她沒有機會遇到更雄健的男兒,煙火人間,也終將燻黑一見鍾情的驚豔,只剩一地將之無用、棄之可惜的瑣碎和平淡。說到底鶯鶯之怨,儘管其與世界為敵以身相許,然終抵不過紅塵薄情。

4、

普救寺裡有一座古塔,名喚鶯鶯塔。

塔高13層,磚制結構,唐風明制,是我國著名的四大回音建築之一。

不知道為什麼此塔以鶯鶯命名,從外形到寓意都不像。

及至站在塔前照相時,才若有所思,如果取全景,塔前的人會顯得很小,如果人照得清楚,塔在鏡頭裡又成殘缺。

鶯鶯顯然已是愛情的化身了,美麗,勇敢,隱忍,從一而終。在她面前,我們都是渺小的,如果放大我們的個性,愛情就要後退和遠離,成為模糊不全的背景。

鶯鶯塔是需要仰望的,像傳說中的愛情。

下山的時候才發現,漫長的臺階兩側護欄上,全是一對一對的同心鎖,有的已經鏽跡斑斑,有的尚鋥亮可鑑,密密麻麻,層層疊疊,不計勝數。

多少相戀的人兒期許把彼此的愛情鄭重鎖起來,以此刻求取永恆,許多年後,它們終將只剩屍骸吧。我想,但鶯鶯已經不能回頭了,這麼多沉甸甸的鎖,都鎖在她十九歲衣袂飄拂的碎花裙裾上。

鶯鶯怨:與世界為敵以身相許,然終抵不過紅塵薄情

​離開普救寺時,又是大風,黃土瀰漫。最後回頭再看一眼塬上古寺,風塵滾滾中,它似一艘巨大的愛情諾亞方舟,巍峨屹立,濁世滔天大浪,唯有信仰的人方可得救。

(文/說歷史的女人·華之,女作家,電臺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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