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微知著：從皮耶羅《基督復活》淺析文藝復興時期繪畫的特色

一、引言：

偉大的作品與偉大的時代總是相互印證，相互表達。時代因作品而豐滿，作品因時代而意義獨特。

皮耶羅·德拉·弗朗切斯卡的《基督復活》（也稱《復活》），是一幅令我念念不忘的作品，乍見之歡，甚覺美妙，本文從這幅畫談起，透過這幅畫，見微知著，來討論一下文藝復興時期畫作所呈現出的特點。

皮耶羅《基督復活》

二、其人其畫：

皮耶羅·德拉·弗朗切斯卡，是義大利文藝復興初期著名畫家，出生於義大利的聖塞波爾克羅的一個富商家庭，在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第二代人文畫家中，弗朗切斯卡是具有標誌性的代表，他的作品彰顯著他所處時代的知識和精神價值，也凝聚著傳統與現代、宗教與人文、理性與美學等多方面對他的影響。

他的作品集中展現了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藝術風格，比如伯魯乃列斯基的幾何透視學原理、馬薩喬的造型方法、安吉利科和威涅齊阿諾對光線和色彩的應用，以及佛蘭芒繪畫對社會現實準確和細膩的描繪風格。同時他從數學觀念出發，把對光線和色彩的敏感與在繪畫平面上再現立體空間造型結合起來，形成自己的獨特畫風。

《基督復活》是他非常重要的一幅代表作，英國作家赫胥黎看過這幅畫後，曾說這是世界上最好的畫。不排除他深受震撼而有誇大的成分，但是這幅畫作確實十分出色，在耶穌跨出棺材那一瞬間，時間彷彿凝固，雖靜止又不失動感，畫家在這種動靜之間的把握堪稱巧妙， 畫面裡的世界是寫實的：透視比例，恰到好處的著色，衣褶和肌肉的陰影和浮雕感；但是它又是非常風格化的：從石棺和畫框的安排，到人物的姿態，士兵的長矛和耶穌手持旗杆，都要服從透視和構圖和諧的要求。

畫面分為兩個透視區，下面的區域畫了幾個衛兵正在睡覺，它的視覺消失點走得很低，這使得人物顯得更威風、更壯實。不同於中世紀畫像的古板呆滯，畫家把在畫面中直挺站著的基督形象畫成一般人的樣子，按理想的人體形象來表現基督，“煙火氣”十足，富有人性，讓基督融入到本不是很協調的主題之中，剋制的姿勢帶有一種緊張感，彷彿已經準備好自己走出墳墓，去喚醒沉睡的世界。天空飄著清晨的條狀捲雲，這是一天的清晨時刻，四個守護者和整個世界都沉浸在沉睡中。基督超脫的表情，毫無審判之意，似乎有意讓世人來評判自己。並且還在背景中呈現出一種優雅的美感。不僅如此，在畫面的背景中背後的森林被分成了枯木與茂盛的樹木兩部分樹的榮枯寓意著生死之間，不論從藝術造詣還是思想內涵上，都是十分出色、深刻的作品。

透過這樣一幅畫作，我們又可以窺知文藝復興繪畫的何種特點呢？

三、由此畫所想到的：

文藝復興是人類歷史上一次偉大的思想解放運動，其影響涉及藝術領域的方方面面，它提倡人性，追求自由解放，宣傳“人文主義”，其繪畫也繼承了這一思想。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是以其活潑、健康、旺盛的人文精神，衝擊著刻板、冷漠而沉鬱的宗教靈魂，以鮮明的人性形象取代了神秘的宗教形象，以科學的真理矯正著宗教的愚頑，形成西方繪畫史上人文主義藝術的高峰。

1、“透視”的獨特繪畫技巧。

透視法，即在二度空間的平面上，用三度空間的理性思維來處理藝術作品的一種科學手段，這是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的藝術家們無論是理論還是實踐方面都堪稱是獨特的繪畫技巧。皮耶羅是運用透視手法的高手，他曾寫過一本著作——《論繪畫中的透視》來專門介紹。在《基督復活》中，畫面背景是山坡和樹木，它們自然地延伸向遠方，開闊了視野，營造了空間上的縱深感，使畫面不顯逼狹，反而更加通透深邃，體現了透視畫法的精妙。正是這種技法的運用，從而使原本平鋪直敘的畫面呈現出勃勃的生機。它體現了人文主義的要求，透過科學的方法來摹寫現實，注重人性的表達，這是文藝復時期繪畫領域對藝術的貢獻。

2、線條完整，形體真實優美。

形體作為繪畫中一個很重要的構成元素，是構成畫家對於一個完整形體輪廓的完整描繪。細細觀察《基督復活》畫面中的人物，我們可以發現，皮耶羅用細膩的筆觸勾勒出人物和物體的形態，線條十分流暢自然，施法天成；從線條的疏密到粗細，比如毛髮的刻畫和帽簷線條的勾勒，體現出用筆的精妙老到。由於畫家對人與物體的平面處理， 使人在背景襯托之下 ， 輪廓顯得十分清晰 。不僅如此，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在特別注意人物的外輪廓， 線條處理細緻的同時， 又捨棄多餘的細節 ， 使之簡潔又富於變化， 成為支撐畫面的骨架， 還起到分割畫面的作用 ， 比如畫中的耶穌，人物刻畫鮮明，把背景自然地分割成兩部分，在此基礎上皮耶羅又做了進一步發揮（榮枯的對比），其結果是線與面成為畫的主體形式， 人物生動的形體特徵和動勢線上條中自然而然顯露出來，同時又深化了作品的思想內涵。

此外， 描繪頭髮、衣紋、飾物的精美的小線條，在刻畫上細緻入微，與簡潔的主體線條形成對比。各種長短、曲直、疏密不同的線條或是並列，或是相交，卻始終統一在主體大線條中 ， 使整個畫面置於穩定的秩序之下。

說到線條，文藝復興時期還有很多畫家，線上條的表現上十分出色，比如達芬奇的線條具有準確的解剖感，用科學的方式去解答了一個人體各個肢體的比例。丟勒用線條嚴謹按照人體的肢體橫截面走動，對於所繪人體有一個清晰明確的表達。他們都從本體的真實性出發，比中世紀向前進了一大步。

3、善於運用豐富的色彩表現，賦予人物以鮮明的形象和多彩的活力。

文藝復興所秉承的一個重要的理念就是“人文主義”，強調人的主體地位。在繪畫中，線條賦予人以“形體美”，而色彩則賦予人以“精神美”，用色彩，可以把人表現得更加生動鮮活。在《基督復活》中，死去的耶穌復活過來，紅色的衣衫使人眼前一亮，襯托了耶穌的“生機之氣”，畫面中多種色彩的運用，使整體表現更加鮮活。更巧妙的在於背景中兩側顏色的對比，黃與綠代表枯與榮，其含義不言而喻。

文藝復興時期，畫家們認為顏色是為光服務的，用來塑造立體感，色彩透過明暗的有序排列，黑白的平衡運用達到空間關係的高度逼真，色彩是光的接收器。值得一提的是，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還發展出了“互補色理論”，用互補色呈現出色彩之間微妙的關係來組織畫面，為後期更多精彩的畫作的誕生奠定了基礎。雖然重視色彩對光的補充作用，但是畫家們也認識到，真正的色彩應當是不受光線所影響的人或物本真的色彩。文藝復興時期畫家們對於色彩的發展，也使得色彩不再是依賴於畫面的單純的物質材料，而是上升到有獨立審美價值的高度，自此獨領風騷。

4、對光的運用也很有特點。

中世紀的畫家很少注意到光， 在他們的作品中幾乎看不到光帶來的變化， 僅僅將簡單的線條和色塊平塗在畫面上。文藝復興時期，光的運用被重視起來，以《基督復活》為例，人物服飾褶皺上的陰影，肌肉線條的陰影，人物的投影等等，不管從投影的角度和影子的深淺，無不體現出畫家在光線運用上的細緻入微，把人物刻畫得栩栩如生，把環境烘托得真實可感，用筆可謂出神入化。

文藝復興時期，隨著科學的發展， 繪畫廣泛運用科學成果， 力求以科學完善藝術， 光成為塑造形體、表現複雜的明暗層次和深度二維空間的必不可少的手段， 對細微光色的捕捉， 對光的效果的刻意追求是對以往的一種顛覆。說到光線，義大利的馬薩喬作為第一個使用明暗法的畫家， 在他的壁畫《納稅銀》中我們發現了所謂的物理的光線， 人物身體的亮部與暗部被區分開， 人物第一次在畫作中呈現出較為真實的光線感， 人物變得有體積感， 這是繪畫史上的偉大一步。文藝復興初期，畫家多采用平穩的光線 ， 在人物臉上留下淡淡的陰影， 描繪物體的明暗也傾向概括與穩定；到了文藝復興的成熟期，對光線的重視更加突出，神秘的光、人體的光、營造浮雕感的光……從皮耶羅向外延展，達芬奇、拉斐爾……光線在畫家們手上運用得得心應手，塑造了無數經典畫作。

總的來說，光，使人們心中產生了比以往更為真實的形象， 亦改變了群眾所慣有的視覺觀念。我們可以更真切地感受到畫面中的空間感， 明暗對照法的出現， 幫助西方繪畫邁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5、以上四點都是從繪畫技巧上，結合《基督復活》來談的，那麼在思想內涵上，文藝復興得繪畫又有怎樣的特點呢？

文藝復興時期的核心思想是人文主義，是新資產階級的思想，以人為中心，號召人們把思想、感情、智慧從宗教中解放出來，提倡“人權”“人性”“個性自由”。人文主義充分表現了對人本身，對世俗生活，對現實社會，對自然空間的一種溫柔的感情，體現出一種關注，這樣的感情這種關注即是一種溫情主義，在繪畫創作中藝術家們常透過繪畫作品的內容來表達自身的這種感情和關注。

從《基督復活》這幅畫來看，它所體現的技法中自然就蘊含了獨特的思想內涵，透視畫法、色彩、光線和線條打破了中世紀呆板單一的繪畫形式，不拘於定勢體現了對自由的嚮往與追求，同時也是思想解放的體現。從畫面內容的表現來看，畫面要表現的是基督復活時的場景，在這裡基督被描繪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的形象，按人體的比例來塑造，而基督身上的傷口和鮮血更加凸顯了他作為人的特點；更為人所讚歎的是他的雙眼，看似空洞，但是細細觀察之下，越發覺得深邃，彷彿有一種看破生死，淡看人間的意味在裡面；而且在構圖時，基督被放在的畫面的中央位置，強化人的主體地位，背後象徵著生與死的景物更加強化了人的主體形象，畫面下部的四個人，姿態各異，起到烘托人物，渲染氛圍的作用。皮耶羅德拉弗朗切斯卡的作品精彩地詮釋了藝術、幾何、神學、哲學以及社會現實等。弗朗切斯卡的一生和他的作品中，都彰顯著那個時代的知識和精神價值，體現出傳統與現代、宗教與人文、理性與美學等社會多方面因素對他的影響。

文藝復興時期繪畫雖然以宗教、神靈以及虛無縹緲的天國為出發點，來探討神和人的關係，但實際上卻落腳於現實社會，探究的仍是現實中人。神靈不過是理想化了的現實生活中人的形象。這一時期的繪畫作品，將對現實生活的熱愛，對世俗生活的關注都注入到了繪畫藝術中，衝破了神學桎梏，喚醒了個人的自我意識，在宗教繪畫作品中，謳歌人性的崇高，表達了藝術家的人道主義思想，表現出對現實生活真實性的理解以及對人生價值的思考與肯定，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為後來啟蒙思想的出現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三、結語

對於文藝復興，恩格斯曾評價道：“這是一次人類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最偉大的、進步的變革，是一個需要巨人而且產生了巨人——在思維能力、熱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多藝和學識淵博方面的巨人的時代。”文藝復興從萌芽到鼎盛，離不開每一位“巨人”的推動，從繪畫角度來說，也正是有了一位位才華橫溢的畫家，才有了那麼多創新性的繪畫技巧和豐富多元的繪畫理念，才有了一幅幅不朽的傳世畫作，歷經千年風雨，讓現代人一睹芳容，穿過時空，與古人“共情”。

在數數不清的文藝復興繪畫成就裡，皮耶羅的《基督復活》也只是一個點，本文所能概括的，也只是文藝復興繪畫藝術的冰山一角，偉大的時代值得我們去追憶，偉大的作品值得我們去銘記，正如羅曼·羅蘭所言：“藝術的偉大意義，在於它能顯示人的真正感情、內心生活的奧秘和熱情的世界。”繪畫，亦復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