囍（第一部分）

正月十八，大凶之日。宜安葬，忌嫁娶。

西北高坡的寒冬，本就是陰沉沉的，再映著這滿山的黃土，就變得更加灰霾。這剛過完年，王家村裡出了件大事：王二狗失蹤好幾日了。

這說起王二狗，村裡的老一輩們忍不住搖頭嘆惜。王二狗，原命王文進，父親盼他有朝一日能成才，做個一官半職的，也好為祖上添彩。二狗這祖上也是村中的富裕人家，據說爺爺輩也曾做過地主，積了不少資產。落到他父親這輩，剛好遇上了全國土地改革，一家子被抓出來批鬥，在村頭跪了三天三夜。老父親，身子弱，由此並落下了病根，間歇性神志不清，認不清人。這二狗，讀書讀了一半，本該能考上個好學校，後來也因為家庭“成分不好”，無法再繼續。

二狗有個青梅竹馬，從小長起來的，名叫林鳳兒。小的時候，因為家境富裕，就給早早定了娃娃親，但現如今，王家落魄，林家便死活不答應這門親事。這鳳兒，年有十八，出落大方水靈，眉目清秀，身材豐腴，這十里八村不知道有多少男的，為她著迷，恨不能死在她身上。這二狗，大她兩歲，心心念唸的想娶她回家，逢人便說“趕明兒，我就娶我婆娘回家，生他個三五個娃。”大家一聽，便鬨堂大笑，追問到“那你是要男娃還是女娃？”“瞅這大圓腚，指定生男娃！”二狗子，一臉驕傲的樣子，更惹得大家忍不住笑起來。“貧二狗，你連鳳兒的小手小嘴都沒碰過，生個球哦！你老丈人都不要你這個窮女婿了哩！”每當這時，總有不識趣的人，藉此譏諷他一下，彷彿看他這滿臉尷尬的笑容，便有一種滿足的快樂。

這鳳兒，其實心底裡，也還掛念著他的狗子哥，畢竟從小一塊長大，也掛著娃娃親的名頭。小時候，二狗可沒少替她捱過打捱過罵，哪次闖了禍，不都是這“小丈夫”給背了鍋。最厲害的一次，狗子他爹，差點沒把他的腿給打斷。那晚，鳳兒哭著偷偷給狗子上藥，滿眼心疼。這二狗卻笑笑說：“這點小傷，不礙事不礙事，你別哭，你一哭，比這上藥還讓我難受。”自此之後，這鳳兒，心底裡便認定了這個男人。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天又是約定私會的日子，鳳兒吃過晚飯，等月亮爬上山頭，便找了個藉口，偷偷溜出來。北坡有棵歪脖子樹，那就是她倆約定的地方。

鳳兒和二狗依偎著坐在自制的鞦韆上，蕩啊蕩。

“狗子哥，你說咱倆這算偷情麼？”鳳兒問。

“哎~不算不算，你是我媳婦，咋能算偷情呢？

“可我都還沒過門呢，你說你，啥時候娶我？”鳳兒忽然低下了頭。

二狗也直起了身子，望著天空的月亮，沉默了許久，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你願意娶我嗎？”二狗的沉默，讓她開始有點哽咽。

“你來。”二狗牽起鳳兒的手，爬上了坡頂。

“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月老為證，我王二狗，此生定娶林鳳兒為妻，此生不渝！”兩人雙膝跪地，十指緊扣，約定終身。蟲鳴鳥喚，也紛紛為他倆道喜。

你看，今天這月亮，可真是圓吶~

這二狗，平日裡以木匠為生，自從學業荒廢后，家裡就給安排去找了個老師傅學了兩年的木工手藝，也算得了一門可以養家餬口的手藝。但終究不是什麼大生意，家裡還有一對雙親得養活，日子過得相當拮据。二狗本有個一個姐姐，兩個弟弟。姐姐15歲那年，被賣給了鄰村做了兒媳，從此便再也沒有回來過。二弟本是幹苦力活的，前年替村裡的老趙家蓋新房，被上樑用的大圓木，給軋了個半截癱，去年實在忍受不了痛苦，服毒自殺了。這三弟，便是夭折在了那場鬥地主的改革中，被活活餓死在家裡。

這鳳兒他爹，林老頭，為了打消二狗子想娶鳳兒的念頭，便對上門提親的二狗子提出要求：一是要，八抬大轎，十里迎親，必定需要風風光光；二是，禮金一千，金銀首飾一樣不少：金戒指、金手鐲、金耳環。這要求，二狗怕是再做十年木工，也攢不起這麼些錢。

這一日，鳳兒急急的來找到二狗。

“狗子哥，你啥時候來找我爹提親？”鳳兒問到。

“再等等，我這彩禮錢還沒湊齊，還差三五百”二狗有點侷促，使勁搓著自己的衣角。

“等等等，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再不提親，我爹就……。”鳳兒明顯有點想哭了，後面這半句話，硬生生的給憋回去了。

“你爹咋的了？”二狗追問。

“沒啥，不想說。”鳳兒擦了擦眼角。

二狗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發生了啥，便只好又沉默不語。

忽然，鳳兒一把抓過二狗的手，放在自己堅挺的胸脯上，“狗子哥，今晚你就要了我吧！”

這二狗子，當即就被觸了電一般，雖說自己在無數個夜晚，也曾幻想過這一場景，但當這真正發生了，還是慫了。雖說已經不是封建社會了，但是在沒有明媒正娶前，就做這等事，還是覺得有傷風化。

“鳳兒，這……這不合適，等我明媒正娶了你也不遲。”二狗子的手，不自覺的往回縮。

聽二狗這麼一說，鳳兒更加覺得被羞辱。“你這冥頑不靈的木頭腦袋！”鳳兒轉身就跑了出去。

原來，這林老頭，已經給鳳兒說了一門親事，隔壁村村長的兒子，家境富裕。今日已經送過去了生辰八字，日子馬上就要定下來了。話說，“這村長家的傻兒子”，雖是一句打趣的話，但是這村長家的兒子，只因從小嬌生慣養，又是家中獨子，基本上是生活不能自理，又被慣了一身的臭毛病：酗酒、好賭，還大男子主義。年近三十了，也還沒個正經物件，家裡人總以為能給他說個媳婦，能收收他的心，也好管管他。這林老頭，起初也是不答應的，畢竟自己的寶貝女兒，嫁過去受人欺侮，也怪心疼。但是這個林家大哥，也是豬油蒙了心，一個勁的在老頭耳邊吹風，想把妹妹嫁過去，也好得一筆鉅款，等這老頭一死，也全數歸於他。況且這兄妹，從小不合，哥哥盼不得早入把她嫁出去，也免得往後跟他分家產。這一來二去的，老頭覺得這女兒遲早也得嫁人，與其嫁個窮，不如攀個富。這心一橫，也就應了這事。

不出兩日，這村長便差人送來了成親的日子。正月十五，元宵日，大吉。這日子一定，兩家人可就忙活起來了。村長家娶媳婦，娶的又是這王家村數一數二的大美人，這村裡的老少爺們，可不都得過來湊熱鬧。村裡的這些老婆子們，可就早早的開始嚼舌頭了，一個勁的誇這老王頭好福氣，女兒嫁得好。這村長老趙家，也是遠近聞名的富裕人家，聽說是咱這十里八村頭一家“萬元戶”哩！

也不知是哪個不嫌事大的，把舌根嚼到了王二狗的耳朵裡。那一日，這二狗剛好在村裡人家幹活，有人跑進來說：“傻二狗，你咋還在幹活哩？你家媳婦都要跑了喲！哈哈哈！”

這二狗一聽，還以為有拿他打趣，拿起鐵榔頭就朝他追去“你這不知趣的東西，說的什麼狗屁混賬話？”哪知這混賬，說的竟是真話，這二狗聽完，一下子懵住了。

“二狗，你這腳趾咋流血了？”原來，這二狗一下受了刺激，榔頭沒握穩，砸到了腳趾。只因，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訊息，竟連身體上的痛覺也失了去，只感覺大腦一片空白，心裡忽然被啥掏空了一般，呆若木雞的杵在那裡。

這一夜，王二狗在山坡上等了一晚上。月亮沒出來，鳳兒也沒來。二狗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就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風風光光的，帶著十里迎親的隊伍，站在林家大門口，嗩吶震天響。鳳兒穿著紅色鳳袍，頭蓋輕紗，嬌羞的望著他，林家老丈人，滿臉和善的朝他笑著。他的老爹也一臉喜慶的招呼著來訪的客人，大哥奔前忙後的幫著張羅著酒席，小弟在一旁偷吃著喜糕。司儀用著做作的聲音喊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禮成，送入洞房！一對新人，被推搡著進了新房，二狗子一把抱起鳳兒，“鳳兒，今個兒我就要了你！”

忽然，夢裡一驚，褲襠一涼，一摸，褲子溼了。糟糕，他孃的酒喝多了，一泡尿沒憋住，全撒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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