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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復活”了什麼

由 WE領讀 發表于 藝術2021-12-14
簡介按照這種邏輯,托爾斯泰應該屬於積極浪漫主義,聶赫留朵夫以他義無反顧的懺悔和贖罪,既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瑪絲洛娃,他們雙雙的精神復活,是托爾斯泰基督教人道主義的勝利,是拯救人類靈魂墮落的勝利

復活講的是什麼

中篇|“復活”了什麼

中篇|“復活”了什麼

托爾斯泰的莊園

托爾斯泰一生大多數時間居住在他的莊園裡。

一八九九年寫完《復活》的那個清晨,托爾斯泰站在鑲著玻璃的木格窗前,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這個莊園的主人,而是一個不道德的入侵者。鵝毛筆的墨跡是新鮮的,稿紙上的聶赫留朵夫堅定著他對自己有罪的想象。

中篇|“復活”了什麼

當托爾斯泰覺得擁有這座莊園是一種罪行後,就像他筆下的聶赫留朵夫將所有的土地都分給了農民後一樣,一身輕鬆,那天早餐吃得很愉快,胃口出奇地好。

聶赫留朵夫是托爾斯泰最後歲月裡的替身,也是托爾斯泰精神上的合作者和同謀,他不能對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進行勸說,路費、馬車、場所以及傳經佈道的合法性都無法得到保證,於是,聶赫留朵夫就以他精神的名義從書中的第一頁出發了,聶赫留朵夫因此走遍了俄國也走向了世界,許多夜晚的燈光照亮了書中的文字,也照亮了托爾斯泰潛伏在書中的妄想。

中篇|“復活”了什麼

聶赫留朵夫放棄了土地、莊園、僕人、財產,還有柯察金公爵家風情萬種的小姐,他以一無所有的形象跟著瑪絲洛娃踏上流放西伯利亞的路上,一九一〇年,八十二歲的托爾斯泰也終於像聶赫留朵夫一樣離家出走了。他和聶赫留朵夫懷著相同的心情逃離了他們溫暖的壁爐和擺放著乳酪與黃油麵包的餐桌,在托爾斯泰看來,他和聶赫留朵夫做出這種極端的放棄,就基本上完成了人性的復活與獸性的湮滅。從此出發,他們離神聖近了,他們住到了上帝的隔壁,靜靜地等待著天堂的大門隨時響起拉開門栓的聲音。

讀完《復活》,又翻閱了托爾斯泰相關的傳記資料,一種逆文學史潮流而動的念頭不可遏制地冒了出來,托爾斯泰怎麼算是批判現實主義作家呢?他壓根就是一個極具幻想和充滿烏托邦激情的浪漫主義作家。

最起碼他的思想和情感品質是屬於浪漫主義的,這和高爾基、契訶夫是完全不一樣的,托爾斯泰眼中的現實社會只不過是他表達浪漫精神的背景,那些醜陋與齷齪的現實世界不過是他傳達精神妄想的道具,他從來就不打算像契訶夫和高爾基一樣糾纏現實。作家的使命就是以靈魂的深度和情感的廣度重建一個全新的世界,於是托爾斯泰開始了固執而堅決的想象和設計,當他的想象和設計因過於浪漫甚至帶有烏托邦式虛幻的時候,那只有自己身體力行,率先行動。托爾斯泰出走了,聶赫留朵夫不可思議地上路了。

中篇|“復活”了什麼

我們曾經把浪漫主義強行劃分為積極浪漫主義和消極浪漫主義,比如把雨果就定為消極浪漫主義。按照這種邏輯,托爾斯泰應該屬於積極浪漫主義,聶赫留朵夫以他義無反顧的懺悔和贖罪,既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瑪絲洛娃,他們雙雙的精神復活,是托爾斯泰基督教人道主義的勝利,是拯救人類靈魂墮落的勝利。而托爾斯泰所面對的真實世界,卻並沒有人懺悔與贖罪,並沒有人打算讓有罪的靈魂上岸,除了他自己願意實踐之外,聶赫留朵夫不過是他書本中的合作者與同志,所以他很無奈地用《聖經》的教義去告誡人們,如果你不打算做上天堂的事,肯定就是準備下地獄。

在現實的外殼下,托爾斯泰活在激情與想象中,落筆於烏托邦式的妄想之中,所以我們說托爾斯泰從他拒絕與那個時代合作的第一天開始,他就一直生活在他浪漫主義的精神莊園中,他生活中所有的事實都是一種載體,一種提供他想象與重新設計的載體。現實本身的性質和走向在托爾斯泰那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的精神性質和靈魂的方向。

托爾斯泰本來就是一個具有浪漫氣質的貴族闊少,年輕時想當外交官,學過東方語文,後又轉向法律,法律沒讀出興趣,乾脆就從大學退學了,盧梭和伏爾泰的啟蒙主義思想使他更接近自由主義和無政府主義。他辦過農民子弟學校,還動不動給沙皇寫信,那些石沉大海無濟於事的信絲毫不影響他想象的熱情。聶赫留朵夫為瑪絲洛娃的案子也告了御狀,但真正起作用的並不是皇上,而是下面的官吏,托爾斯泰和聶赫留朵夫都願意這麼做,是因為唯其這樣做,他們才能和皇上一起以相同的姿勢站在天堂與地獄的門口,等待上帝裁決去處。

托爾斯泰年輕的時候跟聶赫留朵夫一樣,參過軍,周旋於不同女人之間,生活放蕩,靈魂分裂。中年以後,他願意放棄一切財富和世俗的溫暖,用清貧和苦難的生活去為自己的靈魂贖罪,放棄稿酬、發起社會募捐、對改造社會發表無濟於事的見解,凡此種種。你可以說他向善,可以說他拯救靈魂,但最根本的還是源於他浪漫的天性。

其實,在讀《復活》的時候,很明顯地能感受到聶赫留朵夫的行為和思想不僅不能為書中的農民、官僚、貴族們接受,就連一百年後我坐在書齋裡也覺得不可思議,聶赫留朵夫的所作所為不僅反理性邏輯,也反生活邏輯。他與農民們討論如何分自己的土地,甚至提出了田地好的交出一部分錢來作為集體公積金,“土地是上帝的財產,而不是個人的財產”,以此反抗土地私有制需要的是非凡想象力,而不是現實判斷力。

中篇|“復活”了什麼

聶赫留朵夫對瑪絲洛娃的懺悔與贖罪也充滿了極端主義的色彩,他不但要為瑪絲洛娃翻案,而且還要同這個妓女結婚,遭到拒絕後,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起去流放,“我只做我該做的事”,所以他願意寬恕瑪絲洛娃所有的墮落,這樣一個脫胎換骨的浪蕩公子因此就打動了全世界的讀者。其實,打動讀者的不是聶赫留朵夫做了什麼,而是托爾斯泰讓聶赫留朵夫做了什麼。這不是一個公子與妓女的愛情,而是“神”與“人”的愛情,它又不是神話中的白娘子與許仙,所以這個故事巨大的震撼力就來自於把“不可能”寫成了“可能”。這是文學戲劇性的設計,更是托爾斯泰浪漫主義激情與想象的創造,托爾斯泰不是按照現實世界的本真來寫作《復活》的,而是按照他的精神想象去結構世界的本真現實。

奧地利小說家布洛赫說,小說只有發現小說才能發現的真理,這才是小說唯一的道德。托爾斯泰以小說家的眼光發現拯救世界和人類靈魂的途徑是:懺悔與贖罪,是以人性對抗獸性,是自我向善與靈魂的寧靜。作為文學家的托爾斯泰從骯髒的現實中逃離出來,以基督教人道主義的光輝照亮每一個具體的人生和沉淪的靈魂,在浪漫的想象與創造中組裝出一個嶄新的世界,他已經完成了一個偉大作家最光榮的使命,逼著托爾斯泰身上揣著雪亮的匕首和冒著煙的手榴彈寫作是不恰當的,也是沒必要的。

中篇|“復活”了什麼

浪漫主義的界定不是文字與文字表象,而是精神與情感的性質。封閉在莊園裡枯坐十年寫出《復活》,這比遊山玩水十年要浪漫得多。

——原載《青年文學》2006年第2期

*公益閱讀推廣,經作者授權分享

- 未完待續 -

總策劃 / 趙媚

編審 / We領讀·悅讀組

排版 / 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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