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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派的“病”,在美術史中隱藏

由 澎湃新聞 發表于 藝術2023-02-01
簡介批評者猛烈抨擊莫奈、德加、雷諾阿和其他藝術家,在1874年“無名藝術家展覽”(今天稱之外第一屆印象派展覽)上展出作品,反覆使用不成熟的語言,嘲笑印象派繪畫是病態的產物

印象派如何形成

1914年,奧地利女演員蒂拉·杜裡厄(Tilla Durieux)從柏林來往巴黎約15次,只為做印象派畫家雷諾阿的模特。在最終作品中,杜裡厄平靜而嚴肅,目光凝視著玫瑰色和蜜色微光之中的某處。多年後,她在書中描述了這位患有嚴重關節炎的藝術家——當雷諾阿被護士推入房間時,他的雙手讓杜裡厄“目瞪口呆”。她注意到,因為關節炎,他的右手以握畫筆的姿勢凍住,左手扭曲到正好嵌入調色盤。

“莫奈患白內障”“德加失明”“雷諾阿癱瘓”,印象派畫家的疾病在美術史中隱藏。當印象派的傳說被重複講述,卻忽略身體的疾病如何影響印象派及其公眾接受度,就錯過了將其置於常態之中更廣泛評論的機會。

印象派的“病”,在美術史中隱藏

雷諾阿,《蒂拉·杜裡厄》,1914年,布面油畫,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一張同時代的照片證實了杜裡厄的說法。雷諾阿坐在輪椅上,看上去身材矮小,弓著腰,扭曲的手以握拳的方式緊緊攥著畫筆。雷諾阿的朋友阿爾伯特·安德烈(Albert André)透露,觀看雷諾阿作品的人會認為他把畫筆綁在手指上。雷諾阿的兒子後來成為了一位知名的電影導演,他在1962年出版的傳記《雷諾阿,我的父親》中描述了人們在遇到這位老藝術家時的反應——大多數人感到困惑,“這不可能!”他們會驚呼,“這樣的手,怎麼能畫出那些畫呢?一定有玄機。”

印象派的“病”,在美術史中隱藏

雷諾阿坐在輪椅上,創作《蒂拉·杜裡厄》。關於印象派畫家的殘缺,最著名的討論不是來自回憶錄、照片,也並非來自杜裡厄等模特兒的描述,而是19世紀的藝術評論。在雷諾阿創作《蒂拉·杜裡厄》之前大約40年,批評就開始了。批評者猛烈抨擊莫奈、德加、雷諾阿和其他藝術家,在1874年“無名藝術家展覽”(今天稱之外第一屆印象派展覽)上展出作品,反覆使用不成熟的語言,嘲笑印象派繪畫是病態的產物。例如,當時一些有影響力的批評家並不僅僅把印象派繪畫描述為大膽、粗糙、未完成,還把畫家對社會和藝術規範的顛覆比作一種疾病,甚至是一種瘋狂。1876年,在第二屆印象派畫展上,莫奈的《阿讓特伊橋》(Pont Argenteuil, 1874)被法國保守派報紙《L’cho Universel》的一位作者稱讚“陽光燦爛,空氣純淨,水和天空蔚藍”但如果莫奈能治好“印象派病”,將會是一位耀眼的風景園藝畫家。

印象派的“病”,在美術史中隱藏

莫奈,《阿讓特伊橋》阿讓特伊橋》,1874年,布面油畫,巴黎奧賽博物館藏儘管藝術作品不在醫學討論的範疇,但批評家們還是一次次用醫學術語描述印象派。有時這種批評還包括簡單的勸誡,比如《L’vénement》的一位作者提出:“戴上眼鏡吧,諸位‘印象派’先生……!”但更多時候,關於視力的討論也宣佈了一種固有觀念。雖然,如今印象派被認為是與敏銳的視覺觀察聯絡在一起,但當時的評論家堅持認為印象派畫家有“奇怪的眼睛”。《太陽報》(Le Soleil)的一位作者認為,印象派畫家的問題更多“需要醫學探討,而不是藝術批評”。這些批評往往包含了實際的診斷,從簡單的“色盲”“近視”,到致盲的“眼痛症”。

正如《巴黎日報》(TheParis-Journal)的評論家所言,印象派畫家的藝術常常被描述為“病態大腦”的外在表現。在1874年的首屆展覽上,《La Presse》認為德加的《舞蹈課》(1874年)是展覽中幾幅表現出“精神錯亂”跡象的作品之一,明顯表現在缺乏細緻的造型和非常規的用色上,“否定”了繪畫最基本的規則。一些評論家對印象派畫家不屑一顧,稱他們為“瘋子”,更有甚者推薦他們精神科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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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加,《舞蹈課》,1874,布面油畫,巴黎奧賽博物館藏儘管作家兼藝評家喬里斯-卡爾·休斯曼(Joris-Karl Huysmans)支援印象派藝術,但在1881年出版的《現代藝術》(Modern art)一書中,他對印象派對藍色的依賴提出了質疑。休斯曼的評論以風趣聞名,他基於自己的擔憂,提出對這種顏色的過度使用可能與一種歇斯底里有關。休斯曼諷刺地將色盲等同於其他“神經系統疾病”,將印象派藝術與一種眼睛的“偏執狂”聯絡在一起。

雖然,休斯曼向讀者保證,最好的印象派畫家已經“治癒”了這種疾病,但更多評論家認為,印象派繪畫是疾病的產物,也可能會導致疾病。他們寫道,觀看這些畫作,可能會導致“眩暈”甚至有可能“癲癇發作”。1881 年諷刺雜誌《Le Charivari》的一幅漫畫甚至將印象派畫作描繪成戰爭中的秘密武器。1877年這本雜誌的漫畫還提醒孕婦不要參觀印象派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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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7年4月18日出版的《Le Charivari》上刊登了一幅諷刺漫畫,一位孕婦欲參觀印象派展覽被勸阻。隨著大眾關於印象派藝術的觀點發生轉變,早期的批評被認為是幼稚和誤導的。其中帶有歧視意味的措辭,留下了至今對印象派繪畫的理解中懸而未決的問題。

大多數主要的印象派畫家在不同階段,都有體現實力的作品,這讓印象派畫家的疾病或缺陷帶著一種神話或神秘的氣氛。所以,當下的任務是用一種更細緻的方式來探討疾病在印象派藝術中的作用,而不是以疾病討論印象派,回到像19世紀的藝術評論那樣留下輕率和錯誤的痕跡。

例如,眾所周知,德加的視力不斷衰退,但他的“失明”卻鮮為人知。藝術史學家理查德·肯德爾(Richard Kendall)是少數認真考慮印象派畫家疾病的學者之一。他在1988 年的文章《德加和視覺的偶然性》中指出,藝術家的傳記作者創造了“許多神話和策略”來解釋德加的視力障礙。他們歪曲了證據,傾向於將他的職業生涯劃分為“健康、視力健全的青年和中年,隨後是晚期的慢性失明階段”,這導致他放棄了油畫,轉而選擇了雕塑。實際上,這位藝術家在他成年後的大部分時間裡都處於視力障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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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加·德加,拍攝日期不詳早在1870年代初,德加開始諮詢眼科醫生並戴上了眼鏡。1874 年第一屆印象派展覽開幕的前一週,德加在一封信中抱怨說他太忙了,無法聽從眼科醫生要求他休息的命令。事實上,當評論家埃德蒙·德·龔古爾(Edmond de Goncourt)幾個月前參觀德加的工作室時,就觀察到“德加,有多病、神經質和眼病的傾向,他擔心自己的眼睛,擔心會失明。”

德加的眼疾引發了一系列的問題,與其說是關於他的視覺,不如說是關於書寫他傳記的方式。傳記作者調和了德加早期職業生涯中視覺創新的作品與身體或精神上的差異。指責德加“精神錯亂”的批評很容易被駁回。但是,有爭議的是,評論家只是用“瘋狂”這個詞來表達他們認為的困難或不妥,比如在《舞臺上的芭蕾舞彩排》(The Rehearsal of the Ballet Onstage,約1874年)和《比賽中的馬車》(Carriage at the Races,約1870年)等作品中誇張的視角和出乎意料的構圖。今天,德加和他的同行們因為打破了學院和沙龍的慣例而受到稱讚,但很少有人承認,身體的差異可能像當時批評者所說的那樣,在這種打破“常規”的行為中發揮了作用。

印象派的“病”,在美術史中隱藏

德加,《比賽中的馬車》,約1870年,波士頓美術館藏雖然博物館和藝術評論傾向於忽視印象派的疾病,但它卻日益成為醫學、文學研究的主題。將他們的信件、日記和文物拼湊在一起,運用臨床經驗,一些內科醫生,如已故的眼科醫生兼作家帕特里克·特雷弗-羅珀(Patrick Trevor-Roper)和眼科醫生邁克爾·馬默(Michael Marmor)將印象派作品作為一種視覺記錄來讀取,使他們去世百年後,依舊可以做出診斷。馬默甚至使用計算機模擬德加不斷消退的視覺靈敏度,以此體驗藝術家的視野。邁克爾·馬預設為,年老的德加患上了進行性視網膜疾病,這讓他的作品變得更加模糊且粗糙。在這一過程中,“他模糊朦朧的視野概括了不規則的地方,但在正常的視覺敏銳度的觀眾看來,似乎有些不和諧。”

視覺的衰退可能同樣讓莫奈能夠欣賞周遭世界的繪畫關係。和德加一樣,莫奈在25歲左右開始抱怨視力發生了變化,這幾乎比首次參加印象派展出早了十年。1867年,莫奈在尋醫問診後,沮喪的告訴畫家朋友弗雷德裡克·巴齊勒(Frédéric Bazille)醫生建議他停止在戶外寫生。但直到1900年後,莫奈患上了白內障(在經歷了多年的視力顯著變化後,他在1912年被正式診斷出患有白內障),他蓄意不精確的作品才成為了傳奇。

印象派的“病”,在美術史中隱藏

莫奈站在他的作品前。這些描述影響了我們對莫奈職業生涯中最後一件偉大作品的理解,那就是寧靜的“睡蓮”系列(Nymphéas,1897-1926),其中八件於1927年被永久安裝在巴黎橘園美術館。雖然莫奈斷斷續續地創作他所謂的“這些裝飾品”,他希望提供一個“心靈的冥想避難所”,但在他去世後不久,橘園系列公開亮相時,批評者卻提出了不同看法。

在作品被安裝之後,連路易斯·吉列(Louis Gillet)這樣友好的作家也擔心這個“沒有視力的畫家”的作品會“毀了”眼睛。幾十年後的1957年,評論家勞倫斯·阿洛韋(Lawrence Alloway)在英國廣播公司(BBC)週刊《聽眾》(the Listener)上抱怨說,隨著莫奈藝術的逐漸過時,同時代人越來越把他當作“吉維爾的脫線先生(Mr。 Magoo)——一雙有缺陷的眼睛”。

當代醫生對這種評價表示贊同。特雷弗-羅珀(Trevor-Roper)在他1970年出版的《模糊視野下的世界》一書中,評估了莫奈《睡蓮》作品模糊和斑駁的顏色,在它們身上看到了白內障的特徵。最近,邁克爾·馬默指出,在1914年至1917年之間,莫奈的色彩感覺發生了變化,開始融入更多的紅色和棕色,同時也模糊了物體的邊緣。據馬默說,1923年莫奈的白內障手術後,情況又發生了變化。“醫學實證主義”透過作品和文獻對藝術家的身體和精神狀況進行討論,今天的專家認為莫奈的醫生並不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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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奈,《日出·印象》,1872年以醫學診斷解釋藝術風格的形成不免片面,例如,認為白內障是莫奈“模糊風格”的關鍵,而不是任何其他歷史或心理影響的原因。在強調所謂“正常”和印象派背離“正常”的同時,這種醫學化的解讀讓人回想起一個多世紀前對這些藝術家“盲目”或“瘋狂”的批評。事實上,就像當時的“沙龍展”評論家們學術實踐的偏差一樣,現代醫學對於藝術家死後的診斷專注於確定其個人身體偏離的醫療標準,而不是承認他們的疾病可能在印象派藝術的發展中發揮了作用。印象派畫家不僅摒棄了舊的藝術風格,發展了創新的繪畫方式,他們還對自己所處的不斷變化的時代環境做出了反應。莫奈與白內障造成的視力變化作鬥爭,1922年他向朋友伯恩·海姆兄弟抱怨說:“我視力不佳,我看什麼都像一片霧靄。”但是,他補充說,“它仍然非常漂亮,這也是我希望能夠傳達的。”

注:本文編譯自《美國藝術》10月號,原標題為《印象派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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