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撕破的畫:德加與馬奈

一幅撕破的畫是否還有價值？

答案當然是。

但，前提是因何而撕破？誰人撕破？

藝術史上因破壞作品而引起的故事裡，最常被提及的一件事情就是勞森伯格曾用顏料塗抹了威廉·德庫寧（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的代表畫家）的一幅作品，命名為《已擦除的德庫寧的作品》，並參加展覽。他的這種行為還是帶有深層次的意義，顯示了對現有經典作品的破壞精神。現在， 該作品收藏在舊金山現代藝術博物館。

但，今天我們要說的是德加與馬奈。

德加成長的時期，正是印象派興起之時，大師們總是能遇上另一個大師，彼此惺惺相惜，成為知心好友，留下許多故事。

比如德加與馬奈。

馬奈是誰？

愛德華·馬奈（édouard Manet，1832。01。23 - 1883。04。30）是19世紀印象主義的奠基人之一，1832年出生於法國巴黎。他從未參加過印象派的展覽，但他深具革新精神的藝術創作態度，卻深深影響了莫奈、塞尚、凡高等新興畫家，進而將繪畫帶入現代主義的道路上。受到日本浮世繪及西班牙畫風的影響，馬奈大膽採用鮮明色彩，捨棄傳統繪畫的中間色調，將繪畫從追求立體空間的傳統束縛中解放出來，朝二維的平面創作邁出革命性的一大步。

馬奈肖像:

馬奈作品:

短笛手

驚喜

咖啡館角落的一個音樂會

賣啤酒的女侍

女神遊樂廳酒吧

槍決國王馬克西米連

德加一八五九年回到巴黎，時年二十五歲，在盧浮宮臨摹古典名作。這一段時間他對物件的細密觀察，他對形象具體的光影掌握，都已經極為成熟。大約在一八六一年末，他遇到了馬奈。馬奈讚美德加有敏銳的觀察力，兩位藝術家因此有了一段時間親密的交往。年齡相近，家世背景相近，許多思維自然容易溝通，彼此切磋，建立了很好的友誼關係。

馬奈生於一八三二年，比德加只年長兩歲。他們和一八四○年後出生的印象派畫家如莫奈、雷諾阿，年齡差距反而較大，以年齡而論，馬奈和德加，更像是屬於同一個時代的同伴。

馬奈作品:

森林舞會

聖拉札爾車站

死了的鬥牛士

溫室裡

小船上

在咖啡館

德加出身於貴族、大企業銀行金融鉅子世家，馬奈的身世也是典型的布林喬亞階級，家族成員多出任政府高官、外交大使。兩個人都有極深厚的人文教育背景，都在巴黎的中產階級家庭長大，與莫奈、雷諾阿來自外省的小市民階層背景不同。因為這些元素，德加與馬奈在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的相遇、相知，必然造就了兩個藝術創作者彼此間的互動，兩人都從對方得到很深的影響。

馬奈的作品在當時引起社會保守者的不安，但也刺激著年輕一代改革的熱情。代表作品《草地上的午餐》，其實可以說是傳統繪畫的翻版，來自威尼斯畫派的古典名作。但是原來的神話主題，被馬奈巧妙地顛覆了，兩名穿著當代時尚服裝的紳士，旁邊出現了裸女，裸女大膽看著畫外觀眾，彷彿挑釁地詢問：我這樣可以嗎？（下圖）

草地上的午餐

原來要做歷史畫家的德加，深受馬奈啟發。他從馬奈的畫作中受到影響，從家族貴族肖像走出來，開始關心新興城市的一切：一八七○年才新建好的歌劇院，芭蕾舞的演出，街邊洗衣服、熨燙衣服的勞動女工，咖啡館裡孤獨喝苦艾酒的女人，股票市場，棉花交易所等等。

德加與馬奈來往密切的時間，大概是從一八六二至一八六八年，這一段時間可以明顯看到德加畫風的改變。他更關注自己的時代，更關注當代城市許多就在自己周遭發生的庶民百姓的生活景象。

但是兩位大師之間的友情卻因為一幅畫而破裂了。

來看看這幅畫:

油畫《馬奈夫婦》是德加在1868到1869年間創作的畫布油畫，作品尺寸為65。2cm X 71。1cm。

畫面中馬奈夫人那一部分由於畫得太醜，被馬奈割掉，德加因此跟他絕交。

馬奈的夫人是荷蘭人，原名是蘇珊·林霍芙（Suzanne Leenhoff），她生於一八二九年，比馬奈年長三歲。蘇珊是鋼琴家，原來是馬奈父親聘請的家庭教師，教兩個青年兒子鋼琴。許多資料認為她其實也是馬奈父親的情婦，鋼琴老師只是在馬奈家中出現的藉口。到了一八六三年，馬奈三十一歲，與蘇珊正式結婚，蘇珊成為馬奈夫人。

這一段時間，德加常去馬奈家做客，與蘇珊也熟，因此畫下這張彌足珍貴的夫婦畫像。

的確，在德加認識馬奈之後，他的創作有巨大改變。原來專注於古典技巧，專注於歷史家族肖像的德加，彷彿藉著馬奈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時代，自己的城市。德加的現代性是受馬奈啟蒙的，他原來一味追求的古典、莊嚴、優雅，也因為馬奈的顛覆性、批判性的刺激，開始有了捕捉生活現實的能力。

以這件作品來看，雖然割破了，馬奈夫人的五官、手、鋼琴，都不見了，但是這張畫作殘留的三分之二卻極耐人尋味。

馬奈夫人在彈奏鋼琴，但是聆聽演奏的馬奈卻躺臥在沙發上，他的身體姿態如此懶散鬆垮，恰好與古典美學的端莊、優雅相反，左手插在褲袋裡，穿白皮鞋的右腳翹起，橫置在沙發上，右手支撐著下巴，看起來百無聊賴，彷彿對夫人的演奏厭倦到了極點，一臉不耐煩的無奈。

看看馬奈的眼神特寫:

德加的精湛技藝把馬奈的內心世界展露無疑。會不會德加窺探到了真實的馬奈內心世界？會不會這張畫裡透露了外人不知道的馬奈對妻子的厭惡？德加的畫，像心理分析，挖掘了人性不自知的內在。

總之，這幅畫引起了藝術家們的極大討論。誰破壞了這張畫？為什麼破壞？德加反應如何？兩人因此決裂嗎？

一連串問題，都因為這張畫，成為藝術史上討論的重點。

《馬奈與馬奈夫人》在德加去世後拍賣，為日本企業家松方幸次郎收購，流入日本。現在，這幅作品成為了日本北九州市立美術館的珍貴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