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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朱熹的生命哲學

由 光明日報 發表于 農業2022-05-15
簡介總之,朱熹的生命哲學以“生”為中心展開,他以草木生命為例,對生命的根源、動力、秩序、材料、意向、過程及人的天職等進行了較系統的闡述

菜子枯是什麼肥料

圖一

論朱熹的生命哲學

朱熹《家禮》 資料圖片

相對於西方哲學,中國哲學傾向於生命哲學;相對於別的流派,儒學聚焦於理解和安頓生命。可以說,儒學首要是把握生命的,是生命的哲學。相對於其他儒家,朱熹的生命哲學色彩更濃厚。

朱熹所講的生命,不是生物學意義上的生命,也不是抽象意義上的生命,而是從人的日常生活上講生命,從生活環境上講生命。朱熹的生命物件,不僅是指活生生的人,而且還指花草樹木、蟲魚鳥獸、山河大地、風雨霜雷、日月星辰等與人息息相關的自然萬物。因此,朱熹喜歡以與人關係密切的草木來具體闡述其生命哲學。

朱熹的生命哲學圍繞著“生”字而展開。在朱熹那裡,“生”又稱為“生生之理”(或“生理”)、“生生之意”(生意)、“生物之心”,是指天地萬物固有的生命原理、原動力和意向性。朱熹說:“天地之心只是個生。凡物有是生,方有此物,如草木之萌芽,枝葉條幹,皆是生方有之。”又說:“如一樹,春榮夏敷,至秋乃實,至冬乃成。雖曰成實,若未經冬,便種不成……到冬時,疑若樹無生意矣,不知卻自收斂在下,每實各具生理,更見生生不窮之意。這個道理直是自然,全不是安排得。只是聖人便窺見機緘,發明出來。”這是從具體一草木與其果實種子來說生命原理、原動力和意向性。

朱熹指出,生者,木之生也。其實,“生”字之本義,是指草木從土中生長出來的過程。甲骨文、金文的“生”字如下:

(見圖一)

看“生”的字形,實是一幅充滿活力的美麗圖畫。但見一草木從地中生長出來,它的根部堅實穩妥,莖細短而直,兩片葉子小而柔嫩,挺直的身姿略有彎曲,尤其最上的尖芽遒勁有力,努力向上伸展,充滿著生命動態的張力。再仔細看,但見土地支撐著根莖,根莖託舉著嫩葉,共同推動著尖芽向上生長。在這裡,土地、根莖、嫩葉、尖芽相互支援、相互配合,形成了親密無間的生命整體。這幅生命圖畫把我們帶到早春時節,草木生命經過孕育萌芽,終於破土而出,並且生莖抽葉,已有草木的雛形,嬌弱中充滿著生命的力量,它蓄勢待發,躍躍欲試,將要開啟下一段茁壯成長的旅程。可見,“生”之一字,蘊含著深刻的生命之理。朱熹深諳此生命之理,並將之闡發出來。

朱熹認為,生命是有根源的。無無本之木,草木只有從根上才能生出莖幹,抽出枝葉,開出花朵,結出果實。草木無根,就不可能長出幹、枝、花、葉、果。若草木的根受到斫傷或在泥土中紮根不穩,草木就難以欣欣向榮地生長。萬物皆有一個根,皆有一個源,憑空之中不可能生出萬物。朱熹說:“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根是萬物生命的活水源頭,無根則無生命。

生命是漸變的。三尺之冰,非一日之寒,其所由來者久也。生命不是一蹴而就的,“漸”是自然生命最大的秘密。朱熹說:“且看春間天地發生,藹然和氣,如草木萌芽,初間僅一針許,少間漸漸生長,以至枝葉花實,變化萬狀,便可見他生生之意。”譬如草木,鵝黃的嫩芽初如一針許,假以時日,便會茁壯成長為幹莖;假以時日,便會抽枝生葉;假以時日,便會開花結實。促發草木生命進展的秘密,便是時間之“漸”,在它的浸潤中,生命力量含蘊積蓄,生命變化著它的形色樣態,展現著生命的過程。它是那麼自然,那麼悄無聲息。在朱熹眼裡,生命不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突變,而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漸變。

生命是有理有序的。生命的過程不是混亂無序的,而有其節奏韻律。朱熹認為,生命的展現有一個元、亨、利、貞的過程。元是生命的始發,亨是生命的通達繁盛,利是生命的成熟,貞是生命的收斂蓄積。草木的生長,一定有生根、發芽、長莖、抽枝、生葉、開花、結實、收穫的序列,不可擾亂,不可顛倒,這是大自然生命之節奏。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是草木生命的大節奏,其中每一節點又有更小的節奏,正是在與自然環境相應的節奏中,萬物生命呈現出自身的理路脈絡。無理無序,只能導致生命的畸形、枯萎和死亡。

生命是攝取養分能量的。朱熹說:“如一粒菜子,中間含許多生意,亦須是培壅澆灌,方得成。不成說道有那種子在此,只待他自然生根生苗去。若只見道理如此,便要受用去,則一日止如一日,一年止如一年,不會長進。正如菜子無糞去培壅,無水去澆灌也。”生命絕非空虛無形的東西,一草一木皆是活生生的實物,故要吸收土壤養料,呼吸空氣,攝入水分,吸收陽光,這本是精氣能量的攝入過程。養料、水分、熱量攝入不足,草木便走向枯萎甚至死亡,更不要說離開物質能量的攝入能存活。

生命是有目的意向的。朱熹說:“天地生生之理,只是直。才直,便是有生生之理。不直,則是枉天理,宜自屈折也,而亦得生,是幸而免耳。如木方生,須被折了,便不直,多應是死。到得不死,幸然如此。”草木挺直向上,體現著生命的方向性和目的性。他又說:“植物雖不能言知,然一般生意亦可默見。若戕賊之,便枯悴不復悅懌,亦似有知者。嘗觀一般花樹,朝日照曜之時,欣欣向榮,有這生意,皮包不住,自迸出來;若枯枝老葉,便覺憔悴,蓋氣行已過也。”草木生長有“好惡”,這是從情上說生意,具有明顯的情感特徵。看草木直生向上,看草木生命的由本至末,看生命的生、長、收、藏序列,看草木能量的攝取與排放,無疑都體現著草木自身生命的意向性和目的性。大自然中,葵花追逐陽光,藤蔓盤曲向上,密林中草木競相爭高……草木適應環境甚至改變自己的生命節律等。簡而言之,萬物的生命蘊含著意向性活動,有目的性努力。

生命是生生不息的。朱熹說:“一叢禾,他初生時共這一株,結成許多苗葉花實,共成一個性命;及至收成結實,則一粒各成一個性命。只管生生不已,所謂‘日新’也。‘富有之謂大業’,言萬物萬事無非得此理,所謂‘富有’也。日新是隻管運用流行,生生不已。”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果實成熟,秋收冬藏之後,來年春種,又一輪生命勃發。草木的生命就是這樣能生生所生,所生生能生,生而又生,無有停息。新陳代謝、生而又生,是生命連綿不絕的法則。四季輪轉,草木青了又黃,黃了又青。“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生命在代謝更替中流淌不息。

萬物生命是整體貫通的有機體。朱子主張“人與天地萬物一體說”,宇宙是天地、萬物、人相關聯、相依賴而形成的有機整體。生命不是獨存的,而是互依相關的。草木的生成存在,離不開土壤、肥料、空氣、水分、陽光,離不開人力、蟲媒,甚至看似破壞其生命的狂風暴雨、冰霜雪凍,蟲咬鼠害,這些有機的、無機的,有益的、有害的物事共同構成了生命整體之流,蘊育著、支撐著這個生命。朱子說,宇宙“如一個大樹,有個根株,便有許多芽孽枝葉。牽一個則千百個皆動”。宇宙如同一棵生命的大樹,萬物如同樹之乾枝花葉,其間亦有“理一分殊”的道理。如一樹花,從總上言,根、枝、幹、花、葉、果之生理一體流通,徹頭徹尾,無一處欠通;從分上言,枝幹有生理,花有生理,葉有生理,果有生理。從分上言各有生理,似有許多生理,其實都匯聚為一體之生理。故朱熹說:“蓋通天下只是一個天機活物,流行發用,無間容息。”

萬物生命是由具體的材料、條理和目的三因素凝合而生成。朱熹認為,理是“生物之本”,氣是“生物之具”,心是“生物之意”。具體說,一物的存在,要有聚成一物的材料——“氣”,要有生成該物過程之中顯現且主宰的秩序條脈——“理”,還要有一物生成的目的和意向——“心”。事實上,任何一物的生命存在,都是一物主動整合生命之材料(“氣”)和遵循生命呈現之秩序(“理”)並依照某種生命目的(“心”)的實現。在朱熹那裡,理是生生之理,氣是春生之氣,心是生物之心;理、氣、心三者相互依賴、不可分離,共同構成生生不息的生命河流。

人是萬物生命的贊助者。朱熹認為,雖然人稟理、氣而成為萬物中的一分子,但人是萬物之靈長,人有裁成輔相、曲成萬物的能力。朱熹說,人在天地中間雖與天同有一理,但天的事功作為與人的事功作為有一定的分界,有些事“人做得底,卻有天做不得”。也就是說,天有自身的“侷限”,有些事情的完成需要人的參與贊助。如“天能生物,而耕種必用人。水能潤物,而灌溉必用人。火能熯物,而薪爨必用人”。朱熹認為,人類在自然界的意義和價值,就是參贊天地萬物生命的化育。而要參贊天地萬物生命的化育,就要以仁心對待萬物,即“愛物”“利物”,這是人類的“天職”。如果人不參贊天地萬物之化育,甚至為了私利而毀壞自然萬物的“化育”,那麼後果就是環境和生態的破壞。他不無預見性地說:“則山崩川竭者有矣,天地安得而位!胎夭失所者有矣,萬物安得而育!”

人贊助萬物生命之道落實於日常生活,就是“正德、利用、厚生、唯和”。正德就是透過人修身養性的內聖之事來轉化生命。轉化生命具體包括提升生命(從血氣肉體之身提升至精神性靈之身)、開拓生命(從一己之小體打通天地之大體)、充實生命(即生命的開顯和完成)、延續生命(即生命的有限走向無限的不朽)。利用、厚生就是物質的開發和民生足用及政治社會清明有序的外王事業。唯和是走向生命和樂的追求,即身心和樂,家庭、社會、政治和樂,乃至天地萬物同生共育的生命大和諧、大合唱。

總之,朱熹的生命哲學以“生”為中心展開,他以草木生命為例,對生命的根源、動力、秩序、材料、意向、過程及人的天職等進行了較系統的闡述。這種生命哲學,既呈現了人與人、人與自然共生的世界觀,又重視人的主體性和能動性,挺立了人的中心地位和價值意義,對推進生態文明建設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

(作者:王錕,系浙江師範大學法政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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