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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性德《飲水詞》的“人性美”賞析

由 頭枕天山 發表于 旅遊2021-12-25
簡介納蘭的悼亡詞很大成分上是以情來關照和審視自然界和社會人生,尤其是他從妻子的早逝體驗到顯示的痛苦和生命的憂患,於是在他生命的意識裡充滿著一種悲傷、憂愁與哀怨的情調

什麼亭夜話

納蘭性德現存《飲水詞》中,題目標明“悼亡”的有七闋。

未標明題目而追思亡婦、紀念舊情的有三、四十篇。

佔納蘭性德詞創作的比重相當大,這是歷來詞人悼亡之作最多的。

納蘭性德的悼亡詞不僅開拓了容量,更重要的是赤誠淳厚,情真意摯,幾乎將一顆哀痛追懷、無盡依戀的心,活潑地吐露到了紙上。

納蘭性德,有極富戲劇色彩的人生歷程。許多在別人看來非常矛盾、不可思議的事情,卻和諧地交融在他的生命中。

生為滿族人卻痴迷漢文化。身處喧紅鬧紫、高門廣廈之中,心卻遊離於繁華熱鬧之外。

地道的滿族八旗子弟,結交的卻都是大他十幾歲甚至幾十歲的漢族落魄文人。

走在仕途,卻一生為情所累。翻開他的《飲水詞》滿目的“眼淚”、“傷心”、“斷腸”、“惆悵”。

細細地品味納蘭性德的悼亡傷逝詞,我們可以從中,解讀出他悽切的“人性美”。

納蘭性德《飲水詞》的“人性美”賞析

一、情真悽美的自然表達

納蘭詞以其深婉、真純,一掃元明以來浮豔頹靡之風,為沉落多年的詞壇,注入了一股生氣活力。

納蘭主張“詩乃心聲,性情中事也。”

據徐乾學《通議大夫一等侍衛進士納蘭君墓誌銘》載:

“盧氏(納蘭妻)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卒,時年21歲。盧氏18歲于歸,與納蘭伉儷情篤,僅得三載。”

《志》謂:“抗情塵表,則若視浮雲;撫操閨中,則志存流水;於其歿也,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猶多。”

足見納蘭與其妻深具的琴瑟音通的心誼,也就能理解悼亡之篇何以如此大慟。

納蘭性德《飲水詞》的“人性美”賞析

正當納蘭仕途春風得意而名滿天下之際,愛妻逝去,嚴重創傷詩人的心靈心境。

“側帽風流”頓成“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的悽咽,其詞風也隨之播遷。

納蘭筆下的夫妻之情該是多麼幸福美滿呢,納蘭又是如何表達這種對愛妻的真摯之情的呢?

我們從他的悼亡詞裡可以看到。

昔日夫妻的嬉戲歡樂:

“花徑裡,戲捉迷藏,常惹下蕭蕭井桐葉”。

(《琵琶引》)

感受到守歲時的恩愛之情:

“記巡簷笑罷,共捻梅枝。還向燭花影裡,催教看,燕蠟雞絲”

(《鳳凰臺上憶吹蕭》)

琢磨出見物思人的愛戀心理:

“丁寧休曝舊羅衣,憶素手為予縫綻”

(《鵲橋仙》)

體會到物是人非的痛苦悲傷:

“幾會偷溼青衫淚,忽傍犀奩見翠翹”

(《鷓鴣天》)

在納蘭對往事點點滴滴的回憶中,可見這位承平貴公子與妻子之間的相親相愛。

納蘭及其前輩們是生活在封建社會里的封建文人,在那個時代,夫妻關係是不平等的。

他的悼亡詞向世人表明,這種“情”是催人淚下,淨化人心靈的夫妻間的聖潔情感,納蘭的思念是那樣的深廣而綿長,他的悲痛是如此的深沉而生生不已,他所給予讀者的是人世間最珍重的人情和人性,是高尚和純潔。

現實的思念和哀痛還不夠深,即使是在夜裡、在夢裡,納蘭的內心也從未離開過妻子一步。

納蘭性德《飲水詞》的“人性美”賞析

盧氏三週年忌日時,納蘭於睡夢之中,見亡婦淡裝素服入夢,二人“執手哽咽”竟夜私語,盧氏臨別時說:“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朗圓。”納蘭醒後大為哀痛,賦長調《沁園春》以記夢。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塌閒時,並吹江雨;雕闌曲同依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讀,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真無奈,倩聲聲鄰笛,譜出迴腸。

此詞悱惻纏綿,聲聲血淚,當與蘇軾的《江城子》記夢詞相媲美。

上片以低婉的嘆息起筆,嘆息亡妻早逝命薄,接下去寫往日的夫妻恩愛情景,反襯出今日永別的苦情,夢醒後的悽清難禁。惟有在更深人靜時獨自痛苦一場了。結尾處再點夢中“只靈飆一轉”為之無限的惆悵,無窮的恨憾。

下片進一步刻畫出苦苦追尋亡妻的蹤影和追尋而不可得的沉痛心情。這裡用料想之情景表達了對亡妻的愛戀和深深的懷念,結尾處又以幻景譜敘衷腸。

全片委曲跌宕,一波三折,低迴深婉,哀怨動人。

盛冬鈴《納蘭性德詞選》言:

“生離,還有他日重圓的希望;死別,則又人間天上,從此相件無因。

偶爾夢中一遊,相對傾訴衷腸,縱然恍惚迷離,醒來也會對尚能記起的每一細節都追懷不已。

夢境中的短暫而又不甚分明的團聚,是對永訣後刻苦相思的安慰,但執手哽咽,本已黯然神傷,事後既知連這也不過是鏡花水月,那就更添惆悵,倍覺淒涼了。‘贏得更深哭一場’‘料短髮,朝來定有霜’正是作者傷心的自白。”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納蘭眾多以夢中抒懷的詞篇中,也有一些形式內容比較活潑頗具浪漫特色的篇章,成為納蘭“哀感頑豔”悼亡詞中一抹亮麗的色彩。

記夢、寫夢之作在古典詩詞裡常見,它作為人生情感的一種補償,往往把鬱勃經久的情結表達得更加真切動人。

納蘭性德《飲水詞》的“人性美”賞析

納蘭的“蕭寺記夢”即是如此:

寒夜怎生過?夢相伴、倚窗吟和。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淒涼,肯來麼?

來去苦匆匆,準擬待、曉鐘敲破。乍偎人、一閃燈花墮,卻對著琉璃火。

詞人借記夢,表達了對所愛之人的深深思念和怨離之情。

上片寫夢境,以問句開端,又接以夢中情景的描寫,刻畫了在夢裡與伊人相會,和她嬌嗔佯笑的動人形象。

下片說好夢不長,來去匆匆,所望這歡會能到“曉鐘敲破”之時,卻忽而夢斷,令人不勝惆悵。結尾處撲朔迷離,耐人尋味。

盛冬鈴下面的話,也許我們從中更能透視納蘭內心的無奈與孤寂。

結尾言夢醒是伊人不見,獨對佛燈一盞,境界空寂,似有佛家色空之說的折光。”

納蘭性德《飲水詞》的“人性美”賞析

納蘭詞自然真情的作品與其自然真切的表現手法是高度和諧的。

他描寫自己喜愛的人:

“有個盈盈騎馬過,搏妝淺黛亦風流,見人羞澀卻回頭。”

(《浣溪紗》)

“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缸。憶生來,膽小怯空房。”

(《青衫溼遍》)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浣溪紗》)

納蘭以近於白描的精神的細節描寫來表現,以情節、形象的細緻傳神帶動情感的深沉熱烈。

《飲水詞》中不排除可以找到悽婉的句子,但從納蘭詞的總體風格來看,是細緻明白真切自然的

納蘭性德《飲水詞》的“人性美”賞析

二、抑鬱、凝重和哀痛的感情基調

抑鬱、凝重和哀痛是納蘭悼亡詞的感情基調,尤其是當他認為自己對妻子懷有愧疚之情,不能有更多時間陪伴妻子時。

身為康熙的御前侍衛,他每日要出入禁廷,值日應對,還要隨駕外巡,因此,儘管他想給妻子更多的愛,也向往溫暖的家庭生活,但他的願望總難以滿足。

根據《納蘭性德年譜》可知,就在妻子去世的當年,不到半年的時間裡,他兩次扈從康熙外出。原本以為少年夫妻,來日方長,沒想到五月三十日妻子就突然去世了。

他心裡的悽苦無可言表,源源不斷地匯入筆端,一首題在亡婦遺照上的《南鄉子》更是動人心旌,催人淚下:

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憑仗丹青重醒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儂自夢,更更,泣盡風簷夜雨鈴。

在極度的傷悲之中,我們看到了詞人更多地追悔自己的“薄情”,這實在是有難言的苦衷,也正是他愛深情濃的表現。他痛惜自己沒能在妻子生前給她更多的珍愛,現在只能靠展開妻子的遺照,從畫中重睹芳姿,寄託哀思。正是詞人把無盡的哀思和熱淚附著於可感可知的形象上,同時也就把語言所不能道盡的強烈而深厚的哀痛壓入了讀者的心頭。

納蘭的悼亡詞很大成分上是以情來關照和審視自然界和社會人生,尤其是他從妻子的早逝體驗到顯示的痛苦和生命的憂患,於是在他生命的意識裡充滿著一種悲傷、憂愁與哀怨的情調。

他最大的心理矛盾是他的性情與他的地位、身世之間的矛盾,如他所言:

“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採桑子》)

納蘭厭倦與繁華俗世,隱約有一種想要掙脫的意識,但他卻走上了那條早已註定的飛黃騰達的仕途,而且走的很好,但恰是如此才造成了他那化不開的無奈、痛苦、矛盾與彷徨,他的這種壓抑的痛苦更深更悽惶。

志懷高遠,才華橫溢的納蘭深刻感受到自己在榮華富貴的簇擁中無所作為、虛度年華,一種作為主體的內在慾望和生命力的延伸受到阻礙,於是他把對人生、人情價值思考融入了悼亡詞中,捕捉了一些能反映由悼亡而引起的更深一層的情感思想意象,把個人的哀傷同大自然和宇宙聯絡起來,使對自然景物的描繪具有一種生命哲學的意味和物象的感情色彩。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若似日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蝶戀花》)

描寫了天上、人間、陰陽之界。從天上的明月少圓多缺,喻人間夫妻的會少別多,這和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有異曲同工著妙。

這樣他就把對亡妻的思念之情哲學化了,道出了有過戀愛經歷的人們心中皆有的常情。

但這畢竟是夢幻般的美好境界,所以當他落筆到人間,看到那似曾相識的雙燕,依然歸來,輕輕地踏著軟鉤呢喃而語時,他意識到了他與妻子塵緣已絕,再也沒有歡聚的可能,妻子早已化為秋墳之鬼,他也只能希望死後能與妻子化為雙蝶,讓兩個靈魂生生世世長相聚。

這種以充沛真摯直本心源的生命激情為動力創作的詞令人低徊欲絕。

這種思緒,在他亡妻去世三年的忌日所作的《金縷曲》中表現得更為曲折迴腸,淋漓盡致。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藏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依。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己。害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裡。清淚盡,紙灰起。

字裡行間相思懷嘆的悽傷,令人不忍卒讀。妻子的離去,使納蘭覺得“人間無味”。無法忘卻的深情和無法抗拒的命運,使詞人肝腸寸斷。

他在另一首悼亡詞中也有“卿自早醒儂自夢”的句子,也喻示著死者的明智和生者的迷失。這些都顯示出納蘭內心世界的獨特。

前人悼亡之作多是抒發悲哀、思念之情,或是作者的落寞、適宜之態。

從“半世浮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之柳綿吹欲碎,繞天涯”中更可以明確看出,納蘭的傷悼,實是在傷悼自己的命運,這種濃郁的傷感情緒體現在納蘭悼亡詞中,更多的就有著哲人的大智與大愚。

納蘭性德《飲水詞》的“人性美”賞析

三、無可奈何的命運感傷

納蘭性德是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在儒家傳統思想的影響下,才華橫溢、少年得志的他,也曾有過經國治世的遠大抱負和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

例《金縷曲》:

“未得長無謂,竟須將、銀河親挽,普天一洗。麟閣才教留粉本,大笑拂衣歸矣。如斯者、古今能幾?有限好春無限恨,沒來由、短盡英雄氣。暫覓個,柔鄉避。東君輕薄知何意,盡年年、愁紅慘綠,添人憔悴。兩鬢飄蕭容易白,錯把韶華虛費。便決計、疏狂休悔。但有玉人常照眼,向名花、美酒拚沉醉。天下事,公等在。”

少年意氣,躊躇滿志之態,他渴望一展才華,卻以二甲七名被選入內廷侍衛。這種侍衛的官職,主要是扈駕出巡、奉陪狩獵等事。

納蘭熟練的弓馬被用以打獵、扈駕,傑出的詩才被用以塗寫應制、奉和的篇章,他的內心該是經受著怎樣的煎熬。

曹寅《題楝亭夜話詠》雲:“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

他厭惡官場中的爾虞我詐,厭惡天涯漂泊飽嘗羈旅行役之苦,厭惡侍衛生活桎梏了他的自由個性,壓抑他嚮往詩酒風流的願望,壯志已消磨,天下不必在我。

例《憶秦娥》:

長漂泊,多愁多病心情惡,心情惡,模糊一片,強分哀樂。

擬將歡笑排離索,鏡中無奈顏非昨。顏非昨,才華尚淺,因何福薄。

《蝶戀花》:

又到綠楊曾折處。不語垂鞭,踏遍清秋路。衰草連天無意緒,雁聲遠向蕭關去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明日客程還幾許,沾衣況是新寒雨。

納蘭性德《飲水詞》的“人性美”賞析

這種生活,使納蘭心力交瘁,消磨了青春,荒廢了事業,然而更加可怕的是歲月的流逝、年華的老去。

“鏡中無奈顏非昨”,“金殿寒鴉,玉階春草,就中冷暖和誰道”箇中滋味,無人知曉,無處訴說,只有獨自傷懷。

納蘭詞深婉、真純、感情直率,於信筆揮灑處盡顯自然之美。

納蘭詞正是納蘭一生的真實記錄,也正緣於此,才能使百年後的讀者一見傾心,對它過目難忘。

例《如夢令》:

正是轆轤金井,滿砌落花紅冷,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誰省?誰省?從此簟紋燈影。

作者抓住青年男女驟然相見、愛慕生情的這一瞬間的細節描寫,盡現人物當時的思想感情。

在不容青年男女自由戀愛的封建時代,青年男女不經意的相見難免產生愛慕之情。

納蘭性德《飲水詞》的“人性美”賞析

在納蘭對人生遭際和自我生命的嘆息悲懷中,詞的傷逝悼亡更是納蘭悲傷意緒的突出表現。

痛失所愛的詞人在抒發人生最悲痛的情感時,顧不上去裝點愁容,其身邊事、眼中淚皆從內心而出,於是舊居、遺物、孤墳、霜樹、殘花以及黃昏、斜陽、明月等意象的密集交織,深刻表現出抒情主體濃郁的生死憂患及內在精神的受創程度,頻頻出現的“夢”“淚”等詞,則真實再現了詞人由追求到失落痛苦以及企求解脫的心路歷程。

詩人之情是一定時代下的產物,詩人真實地抒情,也就將時代的資訊暗暗透露。將時代的生活作了折光的反映。

所以,不妨說納蘭悼亡詞之無限低徊、無限悵惋,其無終的幽怨和無盡的傷感,也是他所生活時代的一種曲折的反映。

(注: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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