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徐霞客去旅行：在貴州安順境內，遊聖為何不走“尋常路”呢？

徐霞客於明崇禎十一年（1638）4月18日進入今貴州省安順市轄地，一路西行，經過平壩、西秀、鎮寧、關嶺四縣區，4月25日離境過白盤江往普安，前後七天，旅程約140公里，考察了41處山峰、巖洞、河流、溪泉、道路、橋樑、寺廟、道觀，寫下約8500字的遊記。

出廣順白雲山進入平壩縣是徐霞客黔遊安順行的開始。然而，徐霞客是從哪條路走進安順地域呢？這看似簡單的問題卻存在諸多疑義。

歷來有不少研究者認為徐霞客離開白雲山後經“貴陽狗場”到平壩。這裡所說的狗場在貴陽西三十里，現為金華鎮，人們根據現代地圖很容易找到，加上附近有另一地名為“野鴨塘”，恰好與遊記中徐霞客之前經過的另一村名巧合，於是“貴陽狗場”作為一個地理標識，未作深入考證便延用下來，長期影響並支配著學界對徐霞客這一段行遊路線的認知，不少徐霞客旅行路線圖皆以此為憑繪製。

以200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徐霞客遊記》選評本和2007年由重慶出版社出板的《徐霞客遊記》全綵插圖本為例，兩書面市時間不久均為最新流行本，其插頁路線圖仍採納這一說法。

稍涉貴州地理的人都明白這裡存在諸多問題，遊記對記敘徐霞客離開白雲山當晚宿住狗場的屬地看法就存在誤解。

廣順白雲山距貴陽狗場里程在100裡以上，按行程起碼得走兩天時間。如果再稍作探究，從白雲山通往貴陽狗場存在方位上的誤判，貴陽狗場在白雲山正北面，平壩在西北面，三地恰好近似一等邊三角形的頂點。沿途村落、地名、山峰、河流、橋樑是弄清旅行路線的地理標識，而從白雲山通往貴陽狗場的任何一條線路皆與遊記所敘相去甚遠。

顯然，徐霞客被盜地點並非今天的貴陽狗場，這不僅是一個事件發生地的問題，而是涉及到徐霞客黔遊路線的認定，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問題，應該及時給予糾正。

既然從時間及方位上看，徐霞客不可能繞道貴陽狗場往平壩縣城，那麼，從白雲山前往平壩一定有另外一條路。有當地文史學者對遊記所敘沿途地名進行考定，並查閱了清代咸豐《安順府志》、道光《安平縣誌》及近現代行政地名錄。

其中《安順府志》卷七地理志“安平縣疆域村寨”載：左所十甲有野鴨塘，左所八甲有豬槽堡，中所八甲有雞場堡，後所九甲有九甲堡（遊記為九家堡），後所十甲有銅鼓寨口。參照《安平縣誌》地輿圖，徐霞客出白雲山後的路線漸漸清晰起來。

即徐霞客從白雲山西麓下山，經貴陽花溪區馬鈴鄉附近，很快從平壩縣原林卡鄉（現屬馬場鎮魚雅行政村）野鴨塘進入安順市平壩縣地界，由此西北行，經豬槽堡、狗場堡（今大狗場）、九家堡（今九甲）、洛陽橋、銅鼓寨達平壩縣城，全程約五十餘里。這些村寨在徐霞客黔遊記中均有記載，里程基本相附，這也是從白雲山通往平壩縣城的最短路線。

這裡重要的標誌是洛陽橋，繞道貴陽狗場是不可能過洛陽橋的，徐霞客途經洛陽橋，曾有記：“有大溪自西而東，溯之西行。有橋十餘橫跨其上，是為洛陽橋，乃新構而成者。橋下流甚大，自安順州北流至此，曲而東注威清，又北合陸廣，《志》所謂的澄河是矣。”

澄河為今羊昌河，是平壩縣第一大河，洛陽橋儲存至今橫跨其上，為十二橋墩十一孔，位於平壩縣城東南十來裡，與遊記所敘完全相符。這段路線之所以長期被忽略，最直接的原因是有關平壩縣的任何一本常用地圖上都不會有這條路。

其偏離驛道，是一條偏僻的小路，行走十分艱難，即使在今天，從狗場往白雲山的多半路途仍不通汽車，十分荒涼。至於徐霞客筆下沿途的這些村落，經數百年演化大多易名，即便仍延用其名，因地處邊遠，也只不過是一些讓人罕知的自然村。

那麼，徐霞客為何要選擇這條不尋常的途路呢？從黔遊日記中我們可以找到答案。

徐霞客出於探訪建文皇帝隱修遺蹟的強烈願望，放棄從貴陽沿滇黔幹道西行經安順、普安往雲南的原定行進路線，而是繞道南下到白雲山，到白雲山後不再北上折回貴陽，而是由此向西沿驛道先到廣順州，繼續西行到安順州，再到普定衛城（今安順城），從這裡可沿驛道經普安衛（今盤縣）進入雲南。顯然這是一條相對合理周全的路線。

臨出發前，白雲寺主持自然法師擔心徐霞客此去途中遇險，建議徐霞客改變原來的行進路線。按原來的打算，徐霞客已到廣順北雲山，“由廣順經安順出普定，其道近”（安順指現安順舊州，普定指現安順城。）然而當時正是“安順土知州近為總府禁獄中”，內亂髮生，“兩順之間（指廣順和今安順的舊州之間）”山林草叢中時常有強人攔路搶劫。因此，自然法師建議徐霞客多行四十里，繞道平壩抵普定（即今安順）。

雖然不走驛道，且“僻路迂而多行”，但能避開禍亂，會安全許多。徐霞客聽從了自然法師的建議，放棄了沿驛道走廣順州、安順州，再到普定衛城的近路，而走上了白雲山通往平壩的小路。

從廣順白雲山前往平壩縣的路線一經明晰，順著18、19日這兩天的遊記讀下去，漸漸地，通篇閃動著令人驚異的光彩，你不得不對這位老人肅然起敬。

儘管途路難行，行至狗場當晚藏在鹽筒裡的銀錢被僕伕王貴盜走，陷入困境，從這裡到平壩城尚有近三十里，他只得同顧僕抬著行李一步步艱難前行。

然而一旦接觸大自然，一旦發覺這裡的奇山秀水，徐霞客即刻精神煥發，攀巖上壁，入洞探奇，無所不能。接下來的道途中，他考察了江清二石峰溶洞、洛陽橋、澄河、銅鼓洞北洞、南洞等，考察了沿途道路、河流的走向。

當晚，在平壩東門，“停擔肆中”，飯後，徐霞客即“坐肆樓作記”，昏黃的油燈下，先生走筆如神，如數家珍般的描山繪水。末了，還不忘帶上一筆，平壩城佐酒的小鯽殼魚。

4月19日這一天留下的2000多文字，在徐霞客的一生中顯現出不同尋常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