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軍以步勝騎，以騎勝騎，與金國精銳的一次巔峰對決——郾城之戰

戰役背景

公元1125年，剛滅掉大遼的金國遣數萬鐵騎，兵鋒南指，大舉侵宋。看似豐亨豫大、烈火烹油的赫赫大宋王朝早已文恬武嬉，不堪一擊。

北宋疆域圖

很快，當時世界上最富足繁華的都城東京汴梁淪陷，就連徽欽二帝和無數宗室宮人、貴卿朝臣也一起被俘“北狩”，甚至幾乎所有的宗室婦女、達官貴人的女眷都成了金人的“戰利品”。文華富麗，錦繡風流的北宋帝國轟然崩塌，風流雲散。

“靖康之恥”戰場復原繪畫

還好一片混亂中徽宗在外的一個兒子康王趙構倉皇南逃，在淮水以南當時北宋的南京（今河南商丘）匆忙即位，建立了南宋王朝。

二帝被擄北行途中繪畫

然而王朝草創，人心未定，百廢待興，劍殘甲缺，兵無戰心。強大的外敵金人大軍則虎視眈眈，不斷追擊，曾於1128年2月、8月和10月，連續三次大舉南下攻宋。甚至一度就連高宗趙構也被金軍追攆得流亡海上，狼狽不堪。新生的南宋政權可謂風雨飄搖，危如累卵。

南宋疆域圖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危急存亡之秋的南宋出了幾員名將，他們挺身而出，整頓軍伍，浴血奮戰，力抗強敵，在一片血雨腥風黑雲壓城中才保得宋高宗苟安江南半壁江山。

岳飛，就是他們中的傑出代表。郾城之戰則是在他指揮下，岳家軍在郾城地區（今河南漯河）與完顏宗弼麾下的精銳金兵的一次正面對決，並最終以少勝多，大破金軍。

宋軍統帥岳飛畫像

這一戰也是宋軍在相對不利地形（戰場主要是平原地帶，正好有利於女真鐵騎發揮衝擊和機動的優勢）下以步勝騎的一次大捷，有力打擊了金軍驕橫狂妄的軍心氣焰。

這場戰役也是被視為弱旅的南宋軍隊在正面對決中，第一次硬碰硬地擊敗金國最不可一世的精銳鐵甲重騎兵。

同時還是宋金兩國名將和名將的對決。岳飛6年前剛滿31歲，已因功升任清遠軍節度使，是有宋一代最年輕的節度使。

岳飛所統率的“岳家軍”實力最強時達10萬人，是當時對金作戰的主力。岳家軍作戰勇敢，軍紀嚴明，深得人民群眾擁護。

在此戰之前，宋軍雖然也曾有數次擊敗金軍的記錄，但大多是藉助水域、天險等因素，而真正正面硬撼女真精銳騎兵，從來沒贏過。

女真人就是靠著這支天下無敵的騎兵，從白山黑水間殺出來，摧枯拉朽地滅亡了比他們大無數倍的遼國，然後又把北宋王朝漢家山河淹沒在血海之中。

就是郾城這一場主力對決，打出了岳家軍的軍威，讓不可一世以“滿萬不可敵”自居的金軍從此有了“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哀嘆，甚至後來，主戰派主帥完顏宗弼（金兀朮）也漸漸轉變為了主和派。

戰役緣起

公元1140年（南宋紹興十年，金國天眷三年）5月，在“盟墨未乾”、“口血猶在”的情況下，野心勃勃、心猶未足的金國匆匆撕毀和約，再次興兵大舉南侵。

5月3日，金國大軍集結，分兵四路向陝西和河南大舉進攻，女真鐵騎再次展示出其傲世無雙的突擊力和戰力，攻勢凌厲，其勢如疾風暴雨，一路如入無人之境，攻城略地，勢如破竹。

完顏宗弼（金兀朮）為都元帥，親率主力10多萬人進攻開封，並節制南下攻宋各路金軍；其他三路由西向東分別是聶黎孛堇進攻宋之京東路（山東）、李成進攻西京河南府（今洛陽）、完顏撒離喝進攻陝西。

金軍統帥完顏宗弼畫像

金軍主力完顏宗弼在5月13日攻入東京（今開封）後，14日又攻下南京（今商丘），不到一個月就奪取了第一次宋金議和歸還給南宋的河南、陝西之地。看到宋軍如此不堪一擊，完顏宗弼決定擴大戰果，乘勝向淮南大舉進攻。

宋高宗急忙下詔讓已經辭職在家守喪的岳飛領兵從襄陽出擊，抗擊氣焰囂張的金兵。為了將士用命，高宗甚至對岳飛說出了“中興大計，卿必有所處”，表示放權於岳飛，只要能夠對戰勝金軍有利的事，岳飛便有臨時便宜處置之權。

岳飛受命後率軍從襄陽出發，連戰連捷，席捲京西。僅用一個多月時間，連下穎昌（今許昌）、陳州（今淮陽）、鄭州、蔡州、洛陽，收復眾多失地，基本完成了掃清東京汴梁（開封）外圍據點的作戰計劃。

面對岳家軍不斷推進，完顏宗弼認為其“將勇而兵精，且有河北忠義響應之援，其鋒不可當”。

岳飛帥府此時已經進駐郾城（今河南漯河），但為了奪回中原眾多失地，分兵多路進軍，兵力分散，郾城本地防守相對空虛。

久經沙場眼光毒辣的完顏宗弼發現戰機，當即趁著岳家軍分散之際，調動精銳騎兵，直撲岳飛的大本營郾城。

完顏宗翰雕像

顯然，這場戰役是金兀朮為了瓦解南宋北伐軍的攻勢，得知岳飛指揮部在郾城後，不待岳家軍集結完畢，針對岳飛指揮部發動的一場“斬首戰“，企圖一舉在郾城端掉岳家軍帥府，從而全面擊潰宋軍 。

不得不承認，完顏宗弼的戰術眼光頗高，只要殲滅岳飛本部，摧毀岳家軍的指揮中樞，其餘各路岳家軍必定不戰自潰，戰局將一舉扭轉。

戰役發展

7月8日，完顏宗弼率領龍虎大王突合速、蓋天大王完顏宗賢（賽裡）以及昭武大將軍韓常傾巢出動，率領精銳女真馬軍1萬5千餘人，奔襲岳家軍帥府所在地郾城。後續10萬金軍步兵尾隨而至。

當時岳飛麾下可用的只有岳雲率領的岳家軍精銳親兵“背嵬軍”，以及姚政率領的一部分“遊奕軍”。另一部分“遊奕軍”則隨統制王貴駐守潁昌，此時尚未集結在一起。

直接參與郾城之戰的背嵬軍和半數的遊奕軍，大約不過一萬幾千人的兵力，除去守城部隊和火頭軍、輜重兵等非戰鬥人員外，岳家軍實際參戰兵力就更少了。

好在駐郾城的背嵬軍是岳飛的親軍，其中有岳飛利用從敵軍手中繳獲的馬匹，組建起來的騎兵，同樣披有重甲，不僅是岳家軍的精銳，也是當時宋軍中戰鬥力極強的一支軍隊，具備與金軍騎兵面對面搏殺的能力。

據史料記載，背嵬軍的總兵力最多時也不過8000人。然而參戰的金兵僅作為先鋒的精銳輕重騎兵就有1萬5千餘多騎，還有10萬後續部隊源源不斷陸續開來。可見郾城之戰確實是以寡擊眾的硬仗和惡戰。

此外，郾城地區是平原地帶，並無險要山川，崎嶇地形，正有利女真大集團騎兵縱橫馳騁，威力盡顯。

七月初八，宋軍斥候（偵察兵）在郾城以北及時發現了金軍前鋒。金軍行蹤暴露，便加快速度，直撲郾城而來。

岳飛首先命令岳雲率領背嵬軍和遊奕軍騎兵精銳，出城迎擊。後來岳飛的郾城捷奏中記載：“尋遣發背嵬、遊奕馬軍，自申時後，與賊戰鬥”

岳飛深知這將是前所未有的惡戰，他神色嚴毅，對其子岳雲說：“必勝而後返，如不用命，吾先斬汝矣！”

背嵬軍復原手辦

金軍與岳家軍雙方在郾城以北20裡的平地上擺開陣形。完顏宗弼以獅子搏兔之姿首先便擺出了金軍的成名陣型“柺子馬”+“鐵浮屠”。

所謂“柺子馬”是金軍慣用陣型，就是在軍陣左右兩翼提前配置可以快速突進的輕騎兵，用於繞襲敵軍側背。

“鐵浮屠”又名“鐵浮圖”，是金軍的殺手鐧，為女真馬軍中優中選優的全具裝重灌騎兵，人和馬都披著厚厚的鐵甲，就連人和馬的面部也都有面甲包裹，刀砍不裂、箭射不入，遠遠望之如一座鐵塔一般（“浮屠”是塔的意思）。史載其“堵牆而進，官軍不能勝”，成百上千的鐵浮屠一旦發起衝擊，猶如天崩地裂，無人能擋，所向披靡。任何時候只要出現在戰場上就令人膽寒。

冷兵器時代的東西方都出現過類似“鐵浮屠”的重騎兵，比如李世民手下的玄甲軍，便是這樣一支專門用於衝陣的重騎兵部隊。可“鐵浮屠”還有一項前所未有的特長，也是女真軍隊無敵天下的依仗，那就是作戰韌性極強。

女真騎兵自稱：“不能打一百餘個回合，何以謂馬軍”。也就是說，他們即使第一次衝陣不成功，圈馬回頭，馬上會繼續發起衝鋒。一波連一波，永無止境，直到把對手的肉體和心理都徹底摧垮。

同樣擅長騎兵的遼國軍隊就很難適應這種打法，遼軍騎兵一般最多衝陣幾次，無甚效果便改用弓騎兵騷擾對手。而女真騎兵則可一輪接一輪衝擊，直到對手疲不能興，出現破綻。女真騎兵的體力和毅力，都已經超出了遼軍的認知範圍。因此數萬、數十萬的遼軍，經常被遠遠少於他們的女真騎兵擊敗。

據記載，雙方開始交戰的時間應為下午三時，一直打到晚上七點天黑為止。

時值夏季，天氣炎熱，金軍遠端奔襲，體能消耗比較大，在一天中的戰鬥力相對較弱。

當天下午，岳雲首先舞動兩杆鐵錐槍，率精騎直貫敵陣。雙方的騎兵展開了激烈的鏖戰，“鏖戰數十合，賊屍布野”。

金軍毫不示弱，他們不斷重新集結佈陣，組織進攻，多次試圖以左右翼的“柺子馬”，對岳家軍進行迂迴側擊。但岳飛機動靈活地指揮宋軍騎兵，忽前忽後，忽左忽右，“或角其前，或掎其側，用能使敵人之強，不得逞志於我”，使得兀朮的“柺子馬”黯然失色，發揮不了威力。

郾城大捷圖

雖然岳家軍英勇奮戰，但完顏宗弼深知岳家軍兵力不足，毫無退兵之意，漸漸憑人數優勢開始佔據上風。

這千鈞一髮之際，岳家軍猛將楊再興決定主動出擊，單騎衝入敵陣，試圖生擒完顏宗弼，可惜未能找到對方，卻被重重包圍。他面無懼色，往來衝突，殺死金兵近百人，他自己也身中數十槍，遍體創傷，依然死戰不退。

戰鬥至最激烈時，黃塵蔽天，殺聲動地，岳飛親率四十騎躍出戰陣。都訓練霍堅急忙上前挽住岳飛坐騎說：“相公為國重臣，安危所繫，奈何輕敵？”岳飛怒喝：“非爾所知！”，用馬鞭抽開了霍堅的手，躍馬馳突於敵陣之前，左右開弓，箭無虛發。岳家軍將士看到統帥親自出馬，頓時士氣增倍。這才勉強維持住戰線，沒有被敵軍突破。

女真騎兵能堅忍不拔地進行韌性戰鬥，而岳家軍持續激戰了幾十個回合，仍大呼酣戰，毫無倦色和餒意。

完顏宗弼判斷岳家軍已全力以赴，而騎兵會戰難於取勝，終於下令將“重鎧全裝”的“鐵浮圖”軍投入戰鬥，打算一舉破陣。

“飛戒步卒以麻札刀入陣，勿仰視，第斫馬足”。“背嵬軍”步兵也衝入敵陣，與武裝到了牙齒的“鐵浮圖”對決。

這些步兵每人手持麻扎刀、提刀和大斧等以步擊騎的利器。他們利用步兵的靈活性與金軍的精銳騎兵周旋。上砍敵人，下砍馬足，金軍騎兵頓時人仰馬翻。金軍騎兵從馬上掉下來後，“背嵬軍”又與敵人短兵相接，“手拽廝劈”，場面慘烈。

砍馬足說起來容易，但步兵和城牆般高大的鐵浮屠正面對撼，除了要有強壯的體格、嫻熟的技巧外，還必須具備視死如歸的勇氣和意志。

岳飛又直接率兵向金軍大將阿李朵孛堇衝去，阿李朵孛堇哪裡是岳飛的對手，岳飛很快將其斬於馬下。大將戰死，金兵軍陣大亂，岳家軍藉此良機，奮力殺敵。金軍人仰馬翻，漸漸不支。

天色漸漸昏黑，女真重灌騎兵損失慘重，完顏宗弼見金軍精銳即將漸次被殲滅，只能無奈暫時撤兵。

金軍一敗塗地、狼狽潰逃。岳家軍在此戰中“戕其酋領”，並一路追擊金軍20餘里，繳獲金軍良馬200多匹。

經過三天兩次對戰，岳家軍以少勝多，大破金軍“重凱全裝”的精銳騎兵“鐵浮屠”，取得郾城大捷。完顏宗弼十分悲痛地說：“

自海上起兵，皆以此勝，今已矣！

”

這就是歷史上經典的戰例——郾城之戰。

《宋史·列傳·卷一百二十四 》這樣記載岳飛：

善以少擊眾，欲有所舉，盡召諸統制與謀，謀定而後戰，故有勝無敗。猝遇敵不動，故敵為之語曰："撼山易，撼岳家軍難。"

岳家軍眾將圖

戰役後續

郾城之戰，是宋金兩國主力在平原地區進行的較大規模的步騎交戰，是南宋初年抗金戰爭中一場重要戰役。在孤軍奮戰、以寡敵眾的情況下，宋軍統帥岳飛能掌握對方作戰企圖，適時變換戰術，發揮己方士氣旺盛、軍隊訓練有素的特點，巧妙使用兵力，經過激烈的戰鬥，最終以寡敵眾，重創金軍軍主力，取得了一次輝煌的勝利。

此戰以前，金軍尚未同岳家軍進行過真正的較量，這次才算真正領教了岳家軍的戰力，發出了“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哀嘆。宋軍首次在金人引以為傲的領域戰而勝之，這大大打擊了金軍計程車氣。論毅力、論體力、論戰鬥技巧，岳家軍都絲毫不遜於金軍勁旅，甚至更為出色。

馮子健創作的郾城之戰油畫全圖

金軍統帥完顏宗弼哀嘆說：“

自我起北方以來，未有如今日之挫衄。

”

在岳飛的訓練和指揮下，宋軍已經找到了剋制金軍騎兵的方法。假以時日，北定中原，直搗黃龍並非是遙不可及的任務。

郾城之戰及不久後的潁昌之戰後，岳飛本可以繼續北進，實現長驅中原、收復河朔的願望，但南宋朝廷以高宗和秦檜為首的議和妥協派容不得這些，急催岳飛班師。岳飛不得不奉命班師，使整個抗金局勢急轉直下，收復的許多失地又重被金軍佔領，岳飛不由浩嘆“

十年之功，廢於一旦

”。

南宋收復領土最大範圍

兩年後的1142年，岳飛被宋高宗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於臨安。南宋徹底失去了恢復中原，洗刷靖康之恥的一切可能。

岳飛的死訊傳出，金國大臣們為此酌酒慶賀，紛紛笑曰：“和議自此堅矣！”

紹興議和劃界，南宋北疆大幅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