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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元和:,活在梨園中的女子,與崑曲交織了一生

由 周衝的影像聲色 發表于 旅遊2022-07-15
簡介(張元和,顧傳玠的結婚照)義演結束後,父親張武齡帶著一家人去賞荷

顧傳玠怎麼念

從小她就是個乖巧的孩子。

家裡很大,她一出生就交給奶媽養大。奶媽姓萬,她很疼孩子。按照現在的標準來了,似乎是過於溺愛而忘乎所以了。

元和記得,她五歲才斷了奶。吃一會兒,跑出去玩一會兒,回來又再吃。到底真的吃到了沒,她記不清楚了。

家裡書多,玩具也多。她有一個洋鐵彩色蝴蝶,蝶尾帶一根杆子,她抓住杆子一推,蝴蝶的翅膀便會呼扇起來,噠噠地響個不停。元和自己也笑起來。

她最喜歡的是玩具火車。奶媽用鑰匙開了火車,把橢圓形的鐵軌搭好,再放上幾節。火車沿著軌道撲哧撲哧地行駛。元和總是很開心。

後來,奶媽萬氏回鄉探親,不巧病死了。元和便交由另一個奶媽陳氏撫養。

她與陳氏關係也很好。陳氏經常教她唱兒歌。

但她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陳氏說自己女兒的事。陳氏說她生了一個女兒,三個兒子。

後來懷了第五胎,這一胎出生的時候,家裡沒人。她就靠著房門旁,背靠著掃帚的長杆子,生了個女兒。

等衣胞下來,我順手就把衣胞擩在小孩臉上,就當沒生她。

元和對這件事記憶猶新,許多年後,她已是大學畢業,成為海門茅鎮縣立女中當教務主任的時候,陳氏去看她。學校旁,養了一些雞鴨,也栽種了些瓜果。有一天,陳氏看見了,驚喜地說,“這些小黑鴨,太好玩了。”她還把小雞放在棉襖裡,在胸前兜著他們。

元和看到這些場景,只覺得,若不是艱苦環境和重男輕女的習俗,她肯定不會弄死自己的初生女兒的。

張家的女兒,都有自己的獨立思想與思考能力,她們是大家閨秀,也是新時代的知識女性。

而最關鍵的,是他們幾乎都有自己的追求。對於大姐元和來說,自小便跟著父母看戲。父親平生不抽菸、不喝酒,也最恨賭博,看到孩子們玩牌時,就決定用戲曲來引導她們,放棄玩篩子與骨牌的小賭。

他並沒有選擇當時興盛的京劇,而是選擇了崑曲。20世紀初,崑曲是一個日薄西山的戲種。曾經的七個劇團,到了那時,只剩下一個半了。一個是指“文全福”劇團,而半個指的是“武鴻福”劇團——因為人員實在是少,所以就稱為半個。

張元和:,活在梨園中的女子,與崑曲交織了一生

(張元和)

很快,家裡就來了第一個崑曲老師,尤彩雲。元和與別人不同,她的童年時代一直是在家裡度過的。在家裡讀書、撫琴、弄貓;在家裡學習四書五經;在家裡練習小楷。

這都是因為祖母覺得孩子在外受教總是不大好,家庭的教育才是最上乘的。

父親張武齡一直想搞一個從幼兒園到小學,再從小學到中學的一系列教育實驗,雖然後來只有樂益女中是成功的,但家裡的書香味與新式教育的氣味一樣濃。

孩子們,就像是那個性格懦弱,總是與人為善,卻在教育上遠見卓識的父親的實驗品。

她在家裡,除了學文史、算術、自然、音樂、體操與舞蹈,每週做一篇文言文與白話文,然後交由不同的先生批改。

業餘的時間,她便沉浸在崑曲藝術裡。小小年紀的她,還組織了自己的第一個劇社,自己當編劇、導演及演員。

一家人在上海小住時,每次隨著母親看戲歸來,她總要在堂屋裡在默默模仿一遍。看到七歲紅的武戲,她也激動地說要模仿。

結果還真就站上了小板凳,挺直了身板,抬起了胳膊,說到,“我也是七歲紅,會像做戲的七歲紅一樣,從三張桌子上跳下來。”七歲紅是戲子的名字,而那時的元和也正好七歲。

有師父帶進門,自己又肯學。祖母與母親去世後,父親輾轉將她送進了自家開設的樂益女中。這時候的她,已經有了戲子那像模像樣的身段了,學校裡的話劇裡也都有她的身影。

她端莊、沉著、含蓄,是心裡有一片海的人。

與妹妹允和一樣,她也上過雜誌封面,當過封面女郎。同父異母的弟弟寧和就曾指著雜誌,向別人介紹說,“瞧,這是我大姐!”言語裡充滿了自豪。

在家裡,她是公認的大美人。

在外頭,她的美也是眾所周知的。在上海大夏大學的歲月裡,她就因多才多藝而引人注目。

當時,家外的世界可真是個超級大的花花世界,什麼東西都是新的、美的、流光溢彩的,到處都是戲院、娛樂場、電影院,玩樂之氣暗流湧動。

梨園世界裡,也是一片新意盎然。京劇這邊名角輩出,有梅蘭芳、程硯秋、尚小云、荀慧生,還有孟小冬。評劇這邊有白玉霜、喜彩蓮等等。崑曲呢,有顧傳玠。

顧傳玠本名顧時雨,他按照當時的學期規定,學習三年,幫演兩年,五年滿師。他這一輩取藝名統一為“傳”字,又因為他學的是小生戲,全都歸為玉字旁,於是就取名叫顧傳玠。

張元和:,活在梨園中的女子,與崑曲交織了一生

1925年,他隨班子到上海演出,所到之處總是受人追捧。報紙上開始出現他的名字,梨園界也驚起數次漣漪。而讓他真正揚名四海的,是他居然贏得了梅蘭芳的讚許,讓他一起同臺演出。

在大夏上學的元和對這位戲子自然是著迷,她在學校裡就聽說了他,但因為性情含蓄,一直不敢大膽地做他的戲迷。儘管她在學校裡因為才貌出眾,一直與其他三個女生並稱“四大天王”。

她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不敢班門弄斧,可一到了自家的舞臺上,她又大方灑脫起來。她是主角,妹妹幫她大戲,演丫鬟。他們演了《三孃教子》,演《探親相罵》,總是讓別人拍案叫絕。

姐姐遲遲不肯出手。

倒是妹妹允和大大咧咧的,才去聽了顧傳玠一齣戲,就迷住了。後來,姐妹們再次約著一起去聽戲。

聽完了,只見演了《冥判》,沒有《拾畫、叫畫》,幾個女孩子便立即寫了一封信給顧傳玠,讓他加演《拾畫、叫畫》,沒想到他還真的答應了。

這件事,在女孩們心裡留下了深刻印象。

多年不演的顧傳玠答應在崑山再次登臺,張元和正好也在義演的成員名單中。或許是因為自己激動,也或許是因為她怕在意中人面前演不好,或許顧傳玠重新登臺實在意義重大,她便打了長途電話給家裡,通知父親與繼母。

父親果然是忠實戲迷,他當即僱了汽車,帶上孩子們,不遠千里趕來崑山看戲。

兩人都登了臺。你看了我的戲,我自然也看了你的。連連演了兩天,顧傳玠已經疲倦不堪。可張家這一群戲迷覺得根本不夠。

張家排頭的兩個弟弟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冒昧生分,直接把顧傳玠拖到後臺,你一言我一語地,甚至是“動手動腳”地非逼著顧傳玠演《太白醉寫》裡的李太白。

最後,顧傳玠當然只有上臺。他實在太累,平常銘記於心的詞兒,戲到中途,居然忘詞了,死活念不出來,正在他腦海裡一片空白的時候,

臺下了聽得如痴如醉的張元和補了一句:“一枝紅豔露凝香。”

心有靈犀,一點通。

張元和:,活在梨園中的女子,與崑曲交織了一生

(張元和,顧傳玠的結婚照)

義演結束後,父親張武齡帶著一家人去賞荷。顧傳玠也在,他在船頭吹笛子。張元和那時正在岸上,手裡又拿著父親的相機,就趕緊給他抓拍了一張。荷花盛開在側,清香四溢。

兩人在一起後,張元和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她居然想與這位戲子結婚。考慮到她千金小姐的家世,她覺得結婚大概是不可能的事。

她二妹允和與三妹兆和都結婚了。一個嫁了周有光,未來著名的語言學家。一個嫁給了文學家沈從文,離諾貝爾文學獎最近的人。而她要嫁的這個人,若以前還算是一派名流的話,現在也不算了,因為他隱退了,不唱了。

她正要寫信給父親商量此事,結果父親卻在此時去世了。

最後又是二妹允和出手,她說,“此人是不是一介之玉?如是,嫁他!”

沈從文得知此事,在今後的日子裡,一直稱允和為“媒婆”,叫了一輩子。

後來允和自己也調侃說,可這個媒婆不稱職,四妹充和說也不經我做媒,就給洋人去了。

婚後的兩人一起研究崑曲,宣傳崑曲,還同臺演過《長生殿·驚變》,一個演唐明皇,一個演楊貴妃。

可是,當時戲子地位低下,不登臺就沒人捧了。

有些夫婦兩去拜訪一些不太相識的熟人,有錢人家,人家竟避而不見。

夫婦兩的生活幸福但不富裕。

顧傳玠嘗試做了很多事,換了多份職業。炒股票,做經紀人,賣過東西,但都以失敗告終。生活十分拮据時,張元和就從合肥老家得到的收入與結婚時的禮金中抽出錢來做補貼。

張元和:,活在梨園中的女子,與崑曲交織了一生

1940年,張元和生下一個女兒。

她此前流產過兩次,所以女兒一出生就被帶回三元坊居住。兩年後又生了一個兒子。

顧傳玠決心放棄不再登臺,專心事業。他先是去美國考察捲菸工業,後來又經營過出口貿易,也做過藥房生意。

可是,照顧她的女兒的還不止奶媽,還有元和的好友凌海霞。後來女兒過繼給了凌海霞,隨後改姓凌。顧傳玠心裡難過,不願女兒改姓。

當時槍林彈雨、日本士兵四處都是,改姓後的女兒也再也沒與父親相見過。直到三十多年後,也才與母親張元和見上一面。

1947年秋,顧傳玠下定決心要去臺灣。張元和雖然不理解他為何心血來潮,但還是跟隨著丈夫去了臺灣。

20年後,顧傳玠去世,她動身去了美國。

對於她的愛情故事,有人覺得她愛崑曲,勝過愛丈夫。

確實,夫婦兩在一起時,無論生活有多困難,也都沒有離開過崑曲。家裡能帶最多笑料的就是顧傳玠偶然想演一齣戲,便來一個後空翻,或許不經意間拿起桌上的扇子,低聲哼唱幾句。

確實,她到老都覺得自己嫁的人,不是商人,不是在生活的驚濤駭浪中拼命撲騰的人,而是一介貨真價實的戲子,一個紅人。她依然對那次崑山義演的定情一幕記憶猶新。她還說,自己給他照的那張照片是他一生唯一的照片。

確實,他去世後,她也覺得沒必要留在臺灣。內陸正是特殊時期,她回不去,只好去美國找四妹充和。

在美國,她參與電影拍攝,積極推廣崑曲——這種不予餘力,用力之廣,功夫之深,使得崑曲最先成為人類口述和非物質遺產。

確實,她的一生一直是屬於崑曲的。就連最後一次回國,也應了紀念湯顯祖活動的時機,與四妹一起演出《遊園驚夢》。

若是再觀察得仔細些,她只有兩次偏離了崑曲的軌道。一是參與電影《埋玉》演出,二是客串電影《喜福會》,演一個可愛的媒婆。

之後,就沒了。

她沒有離開過崑曲,從來沒有。

就連去世也沒有。

張元和:,活在梨園中的女子,與崑曲交織了一生

(中間是張元和)

2003年,她在美國康涅狄格州去世。前兩年,圖書界出現了兩本與她有關的書。她的《張元和飾演崑劇牡丹亭·遊園》,她的《顧志成紀念冊》,顧志成是顧傳玠後來自取的名字。

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的大家閨秀,她很少談起自己的生活,別人私事她更是少提。

這樣的行事作風,與宋家小妹美齡不謀而合。

儘管市面上有無數關於宋家與宋美齡的傳記、評傳、人物探秘,她自己始終未置一詞,也從未寫過自傳。

張元和給人的印象,就像是梨園中的人物。她永不衰老,即使衰老了,也永不改變。

她愛崑曲,即使不愛,她的命運也與崑曲交織了一輩子。

《喜福會》裡說,“我們所有人都像階梯,一階跟著一階,有上有下,不過都是朝著同樣的方向去。”

她的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

作者:香蕉魚(周衝工作室撰稿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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