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別天興洲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朱娟娟文並攝

影片拍攝：朱娟娟、鄧洲，剪輯：於世奇，編導：王聰聰

長江自西向東蜿蜒奔流，途經武漢時，在洪山區天興洲處拐了個彎。這個有著800多年曆史的江心小島，這幾日，暫成澤國。

島上457位居民，趕在7月7日前，連夜撤離了家園。

多輪強降雨襲擊，長江水位上漲，7月11日17時，武漢市江心島天興洲扒口行洪。7月7日前，島上457位居民全部撤離。圖為行洪後的天興洲。

天興洲四面環水，洲體由泥沙自然衝擊而成。每逢汛期，“發大水”、緊急撤離，對於這裡世世代代的居民來說，並不是新鮮事。

方春珍1971年嫁到島上天興村，在她的記憶裡，僅最近的5年裡，在2016年、2017年汛期，就有過兩次大撤離。等洪水過境，大家回到島上，房子、農田照舊，一切無恙。

一條全長17。8公里、高28。50米的堤防，環繞全島保衛家園。按照天興鄉防洪預案，堤防設防水位、警戒水位、保證水位分別為25。00米、26。00米、27。00米。

只是這一次，許多村民沒有想到，“洪水來得太快了”。

“島上不留一人”

6月8日，武漢入梅，較常年提早9天，持續多輪強降雨襲擊，加上上游來水，6月30日，長江武漢關水位達25。00米，進入設防水位。

根據防洪預案，洪山區召開防汛動員大會，部署天興洲疏散轉移工作。天興鄉共3個行政村，村幹部開始入戶，動員居民轉移貴重物品。按照要求，在達到天興洲堤防保證水位之前，全洲457人要全部撤離。

7月2日、4日，連續兩輪強降雨再次襲來。4日，武漢關水位突破26。00米。天興村黨支部書記曾墾記得，“那幾天雨一直沒停，水漲得很快”。4日、5日，他和村防汛人員一起，入戶動員村民自主轉移，投靠親友，或前往位於數公里外的移民小區分散安置。

7月15日下午，武漢市公安局洪山分局天興派出所教導員張陽與民警劉鑫，乘船上天興洲島巡邏。

“趕快把貴重的東西先往二樓搬！”方春珍與老伴兒是5日這天在家接到村幹部的口頭通知的。村幹部與一同前來的民兵們沒有歇息，挽起袖子就忙活開了，先幫著把冰箱與洗衣機等大件物品扛上了二樓。

6日，水位超27。00米。天興鄉要求，除防汛人員外，所有村民必須轉移，“島上不留一人”。

“為大家安全考慮，所有人必須在今晚前全部撤離！”這天下午，政府統一安排的大巴車，停到了村口。天下著雨，方春珍看到，鄉里與村裡的幹部們、民兵、民警們跑進跑出，挨家挨戶邊幫搬東西，邊動員。

方春珍家還有95歲的老母親，幾個月前摔斷了腿，她和72歲的老伴兒抱不動。兒子媳婦在外地打工，她還得叮囑9歲的小孫子收拾書本作業，一時急得直跳腳，“兩個民兵小夥子來了，幫忙小心翼翼地將老太太抱上了車。”

“像這樣的緊急撤離，老百姓們並不陌生。”在島上工作了8年的天興派出所民警劉鑫說，可每到動員時，工作並不好做，“這些天，我們派出所所長嗓子都啞了，‘金嗓子’就用掉了10盒”。

天興洲島歷來以農業為主，這些年，年輕人大都出島工作定居，留下一些長期在此耕作、不願離開的老人，許多村民年紀在60歲以上。“辛苦了大半年，種的西瓜、葡萄、茄子、辣椒等等正是成熟收穫的季節，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大夥兒每隔幾年就會撤離一次，但淹水並不多。”從小在洲上長大的輔警曾凱記得，上一次，洪水進洲還是2002年。也是扒口行洪，當時長江水位為27米，低於今年的28。42米。

6日下午4點，劉鑫與曾凱來到復興村王婆婆家，70歲的王婆婆是一位獨居老人，正在家不緊不慢看電視。老人覺得，“已經十幾年沒淹水了，沒得事”。

劉鑫與曾凱每天關注今年水位的上漲情況，勸說婆婆“不能存僥倖心理”。勸說了10多分鐘，老人才勉強答應撤離。他們隨即幫助把沙發冰箱抬到高處，老人惦記著雞窩還有雞蛋、廚房還有中午的剩飯剩菜，他們又幫忙撿雞蛋、打包飯菜。

轉移工作連夜進行。搭乘大巴車或者村幹部的私家車，當晚，所有村民轉移完畢，或投靠親友，或住進位於洪山區和平街的街道口小學東方雅園分校安置點。

出入天興洲，有3個通道，分別位於青山區的汽渡碼頭、輪渡碼頭，以及天興洲長江大橋防汛應急通道。此前，碼頭因汛期已關閉。6日晚，伴隨最後一輛運送村民轉移的車子駛離，天興洲長江大橋下橋進島匝道關閉，實施“只出不進”管控。

全員撤離後，進入天興洲的三個通道均已關閉。在天興洲長江大橋匝道處，幾隻護衛犬也加入了護島行列。

“扒口行洪”

村民們撤離了。島上，堅持巡堤查險、處險的防汛人員仍在堅守。

11日17時，武漢關水位達28。42米，並呈持續上漲態勢，距離天興洲堤防高程28。50米只剩0。08米。水文部門預測顯示，長江水位將於12日8時到達28。59米，超過2016年最高水位28。37米、洲堤防高程28。50米。

水位逼近堤防高程，是固守還是行洪？7月11日17時，洪山區防汛抗旱指揮部組織專家研判決定，對天興洲“扒口行洪”。扒口行洪選定在洲尾口門處，在漫堤前，引江水緩慢進洲。

7月12日，武漢市政府召開新聞通氣會，會上介紹，由於水位持續上漲，將導致漫堤，沖垮洲上村民房屋。“主動扒口行洪，能最大限度減少洪水漫堤後對房屋的衝擊，減少洪水災害。”

7月15日下午，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登上天興洲長江大橋，只見狹長形的島嶼上，原本蔥蘢的樹木大多隻剩半截探出水面；掩映其間的一棟棟兩層民房，如今僅有二樓與紅色的屋頂依稀可見。

天興派出所教導員張陽帶著多名民、輔警分成兩組，在匝道與洲上值守。島上居民撤離後，每天，由民警、天興鄉黨委與復興村、江心村、天興村村委會組成的5支巡邏隊，每天輪流上島巡查，保護居民財產安全，每支隊伍每天至少巡查兩遍。

記者登船隨民警一起巡查。水下，早已看不清哪裡是路，哪裡是農田。帶柴油發動機的小木船穿行在茂密的樹叢之間，一次只能乘坐4人，由於水底有電線，船不能駕駛太快。一不留神，樹枝打到臉上，“滯留”在樹上的蟲子就會落到巡邏隊員們身上。

居民撤離後，天興鄉政府、各村村委會、天興派出所組成5支巡邏隊，每天上島巡邏，保護居民財產安全。7月15日下午，巡邏隊帶回一隻滯留在島上的小狗。

放眼望去，江心村村委會與天興派出所一樓、島上的部分民居一樓，被淹沒在水下。巡邏隊員們主要對居民點重點察看，看看村民們擱在二樓的財物是否有異樣。一趟巡查下來，已過去3個小時。“截至目前，沒有發現一起偷盜事件。”張陽對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表示。

“儘量不去想家”

在10餘公里之外的和平街街道口小學東方雅園分校，126名天興洲村民，住在13間教室臨時改造成的安置點裡。

79歲的曾祥鑫老人穿著鄉政府發放的橘黃色短袖，正在吃晚飯，土豆燒雞塊與番茄炒蛋，早上是牛肉麵，老人覺得“伙食比家裡好”。

10張行軍床分三排擺放，被褥、水桶、洗衣粉、香皂、剃鬚刀、梳子、洗髮水、蚊香、花露水等等一應俱全，“都是新的，全部免費”。教室外，操場大螢幕上正在播放楚劇《四下河南》，有的老人坐在小凳上，邊洗衣服邊觀看，有的索性邊看邊泡腳。還有的則、在教室裡邊吹電扇邊下棋，或打撲克牌。

天興鄉黨委副書記王帥帶領20餘名工作人員一起，幫助居民們外出採購、答疑解惑。幾位醫務人員在教室外值守，開展體溫監測、防疫消殺、診療服務。

天興洲撤離的居民中，126人住在位於武漢市洪山區街道口小學東方雅園分校內的安置點。每間教室裡，都標示有三餐及防疫消殺時間，以及天興鄉政府工作人員手機號碼。

撤離那天，方春珍走得急，供婆婆使用的尿片忘了帶，“工作人員得知後，當即幫我買來送到了手上”。

因為“不覺得洪水會進洲”，有的人家離開時鎖上大門。後又擔心洪水來了，壓差太大，會沖毀房屋，又託民警幫助開啟大門。

10日這天，已撤離到自家其他住處的江心村村民田春芝，給民警黃鋼打電話求助，自家散養的50只烏雞還滯留在島上，託黃鋼過去幫忙餵食。如果洪水進了洲，這些雞可能被沖走。等到天黑雞進了雞舍，55歲的黃鋼喊上教導員張陽，忙活了兩個多小時，才將這些雞抓住裝好，送到離島出口交給田春芝。那天下著雨，兩位民警，渾身溼透了。

在隔離點，方春珍快言快語，是一位愛說笑的活躍分子，“儘量不去想家”。當地媒體刊載的一張6日下午撤離時的照片顯示，大巴車上，坐在前排的她，左手抱著行李袋，拿著紙巾的右手正在擦去眼角的淚滴。

7月12日，在武漢市政府的新聞通氣會上，天興鄉黨委委員車富強表示，目前，當地正在進一步核實統計洲上村民財產損失情況，“我們將嚴格按照政策規定開展救助。”

“等江水下降，洲內江水排完，經過衛生消殺等工作確認安全後，村民可以回洲。”車富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