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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離不開一個地方,是因為你的胃離不開那個地方

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運動2022-04-21
簡介我出生在湖北,廣東人說的這種糖水,以前我們是當作真正的補品燉給女人喝的,相當隆重,光是銀耳,冰糖、枸杞、桂圓,都是罕物,哪知廣東遍地都是,喝個糖水跟吃根冰棒一樣隨意,真讓初來乍到的我感到汗顏

口胃是個詞嗎

你離不開一個地方,是因為你的胃離不開那個地方

《東莞,一個人的美食》(節選)

作者: 塞壬

————你離不開一個地方,是因為你的胃離不開那個地方。一個湖北人在東莞十幾年,最先背叛的就是她的胃。

01

糖水,糖水

我以為糖水是上天饋贈給女人們的。滋養,甜,滑潤,這樣的字眼唯有女人去消受。然而在廣東,大街小巷,四處遍佈這糖水小店,男人女人走進去,要了綠豆沙,銀耳蓮子羹,小小的盅,精緻的小匙,慢慢地,一勺一勺吃完。古書上說,嶺南素有毒氣,一般我們理解為熱氣了,熱氣橫生的廣東人想了很多法子對付這讓人躁動不安的熱毒,涼茶應運而生,然而涼茶有藥性,是損底子的。要想除掉這熱毒,還能滋養人,這寶貝就是糖水了。

你離不開一個地方,是因為你的胃離不開那個地方

我出生在湖北,廣東人說的這種糖水,以前我們是當作真正的補品燉給女人喝的,相當隆重,光是銀耳,冰糖、枸杞、桂圓,都是罕物,哪知廣東遍地都是,喝個糖水跟吃根冰棒一樣隨意,真讓初來乍到的我感到汗顏。工作晚了,辦公室的負責人就會叫上糖水給我們當宵夜,幾個同伴逛街累了就溜到糖水店裡休息一會,既可以蹭小店的空調,又能喝到冰甜的糖水。

先前住在長安鹹西,租的農民房,房東與我們同住一樓,房東太太是一位熱情的長安本地婦女,胖胖的,很愛乾淨,講的普通話很難聽,但勉強能聽懂。盛夏,每每晚餐後,她都會煲一大鍋糖水,然後按我們的房號叫我們拿碗自己去盛。綠豆沙,紅薯,銀耳百合,海帶綠豆,花樣不少。看我們盛,她在一邊說,多添些啦,多添些。有時,我們懶得拿回房去喝,就在她家的客廳喝完,一大屋子人,都是租戶,大家聊天,你老家哪裡啊,我江西,你哪家哪裡啊,我湖北……對於一個異鄉人來說,能記起的溫暖總會有這些人和事,那糖水可真甜啊,有沁人肺腑的清爽之感,瑩亮晶甜,沒有濁氣,像喝了清甜的雪花水。

去酒店吃飯,最後一道上的就是糖水,如果有人特別為你點了木瓜燉雪蛤,你一定要感謝他的那份體貼。能夠為你點這道糖水的男人應該是一個入微、細緻而又慈悲的人,你喝的每一口晶甜裡,都有一份他的心意。只是在十年前,我並不懂得這樣的情懷,潦潦草草地喝完那人為你點的木瓜雪蛤,說了一句面上的謝謝,沒有細品,沒有考量,錯過一份心意,也許還錯過了一個人。

你離不開一個地方,是因為你的胃離不開那個地方

02

打包一份腸粉

廣東的早餐,除了早茶,我最願意吃的就是腸粉了。第一次聽聞,以為是豬大腸煮的粉,頓時捏住鼻子,皺著眉,開啟便當盒一看,卻是捲筒狀的白膠體,晶瑩剔透,可以看見卷在裡面的鮮蝦,透著紅,韭黃明亮,香菇切成細末,一樣清晰可見,兩根碧綠的菜芯燙過,並頭擺在上面,甚是養眼。用竹筷挑起來吃,香糯,鮮甜,只一個感覺,一份做早餐,量略嫌少。

那個時候,我過著吃早餐的生活。早上去公司上班要打卡,分秒必爭。然而,我還是樂得站在那裡排隊等一份鮮蝦韭黃香菇粉,自帶便當盒,站在滿是霧氣的蒸屜前,看著師傅往屜裡撒了一層溼湯粉,迅速地把活蝦、韭黃和香菇末撒在上面,然後把蒸屜推進去,只一會,他就拉開鐵皮抽屜,白白的霧氣瀰漫著他的臉,等我看清楚時,他已拿著個小鏟子把蒸熟的粉颳起並捲成圓筒,把蝦、韭黃和香菇捲進去。四根腸,擺進我的便當盒裡,然後我自己去桌上灑醬油,提走。

你離不開一個地方,是因為你的胃離不開那個地方

腸粉好吃,只能在外面吃,在家裡恐怕是做不來的,因為它需要一個特殊的裝置。腸粉的店子招牌一般叫做腸粉皇,裝修得色彩明快,檸檬黃和大紅的底色,鮮黃色工作服的女孩子很有朝氣,有一張甜甜的笑臉,一進去,人就食慾倍增。我在長安吃腸粉素來吃兩份,選上午十點多鐘去吃,一份鴛鴦粉,一份牛肉粉,吃完,午飯也省了。有一次,跟一個年輕的記者外出採訪,誤了午餐,兩個人都很餓,從烏沙工業園出來,剛好路邊有家腸粉皇的店子,兩個人徑直走進去,還未坐定就點了兩份。結果先上了他的那份,豬肝的,我急巴巴地翹首等著我那份,不到一分鐘,我的鮮蝦的也端上來了,一回頭,年輕人居然把他那份腸粉吃完了,渣都不剩,不到一分鐘。他尷尬地看著我笑笑,我忙對服務員說,再上一份。後來,我把這個典故惟妙惟肖說給辦公室的人同事聽,大家都笑得捶桌子,年輕人追著我打。

後來我在長安圖書館工作,辦公室有三個年輕人,兩男一女,我算是一個前輩了吧,打完卡,我們在辦公室開始想著去買早餐,這種事,不會輪到我跑腿,年輕人就會問,塞姐,今天吃什麼,腸粉。時間一長,他們也不問了,直接帶份腸粉過來,反正錯不了。

03

白灼芥菜的誘惑

在我湖北老家,芥菜只用來做鹹菜,不會在幼嫩的時候採摘,一般要等到它長得蒼綠肥碩,大大的葉子和粗硬的筍杆,等到它開花,在一個陽光毒辣的夏末採摘,然後洗淨,再曬上一個日頭,揉鹽裝罐,用磚頭壓好,半月許,開壇炒食。我們愛吃的酸菜魚,就是用這種醃好的酸芥菜下的料。

廣東人把這種又老又苦的東西用來鮮食,這是我們先前從未見過的。更加難以理解的是,吃法非常寡素,像個和尚菜。不見油,清水,鹽,翠碧的青菜被開水灼過,碼在盤上,蒜蓉堆在那裡。這就是廣東人所說的白灼芥菜。憑我對這個做法的理解是,它完全保留了青菜的原味,那麼——只有有特殊口感的食材才配這麼去保留它。說實在的,但凡白灼的食材對口感的要求是相當苛刻,不是誰白灼一下就能入得了口。它必須得鮮美,比如白灼蝦。那個味道想必不用多說了。現在,白灼芥菜,擺在你面前,清湯寡水,綠得養眼,它開始挑戰你的味蕾。然後首先迎面撲來的卻是一種野蒿般的清香味,一般太多野菜都會有獨特的芳香,具有某種揮發性的香精油,有山野的品性。白灼芥菜可能就是出於這樣的考慮,最大限度地保持了這種清香,肥嫩的長杆,注滿了鮮甜的汁水,咬開,脆爽利落,而口齒留香。只轉一圈,就看見一汪清水在盤裡。

你離不開一個地方,是因為你的胃離不開那個地方

在東莞吃的白灼芥菜都是在大酒店裡,齊頭碼著端出來,這是在魚肉上過之後出來的,很是爽口開胃,幾乎沒有人不喜歡。我有一個朋友在莞城寫詩,他有一個極有意思的習慣,跟他在一起吃飯,等這白灼芥菜被人家吃完,他獨要了這芥菜清湯,用來拌飯吃,說是香甜無比。我在他的慫恿下,也吃過一回,香是香,但不至於像他那樣,把這湯拌飯三口兩口就扒完,還意猶未盡,似乎那蝦蟹雞鵝就那麼回事似的。

看上去這麼簡單的一盤菜,做起來卻不容易,我在家裡試過幾回,都難以做出那種清澈、芳香的湯汁來,一律地,我的湯汁渾濁發綠,要不就是菜葉發黃,沒有新鮮的碧翠之色,向人家討教了幾次,仍然沒有做好過一回,也不知道問題出在何處。想來,這裡面是有一個火候方面的度的問題,不好把握。後來才知道這麼鮮甜的芥菜叫做水東芥菜,是廣東電白的特產,然而,我也吃到過不是電白產的芥菜,也白灼,清香依舊,但卻有淡淡的苦味,正是這個苦味讓我想起家鄉的老芥菜,之所以這微苦的白灼芥菜還存在,我想是因為太多的人,恰恰喜歡這微苦的味道。獨特,微苦過後才泛出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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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排骨藕湯

是哪一年,我在宿舍煲排骨藕湯,忽然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住對門的同事。她探頭問,你在煲排骨藕湯嗎?我說是啊,沒經過我允許,她就跨了進來。徑直奔向我的廚房。

只有湖北人才會對排骨藕湯如此敏感。在東莞,唯獨地道的東莞菜反而少有人吃,要知道,這個城市的主要人口是外來人,這麼多年了,東莞人也吃辣,到處可見火鍋店,湘菜館遍地開花。即便是東莞本地菜,端到外地人跟前,人家也是要加辣的。文化的融合和滲透,在飲食方面尤其突出。我在東莞聽到一個新鮮的名詞叫做微辣和中辣,我想,這一定是為了適應廣東人的口味才對辣進行了分級,這個說法,在內地鮮有所聞。什麼是東莞菜,要我說,東莞菜就是無法定義。它是個複雜體。

然而,全國各地的口味雖然在東莞薈集,但地道的地方名菜在東莞很難吃到原味。比如排骨藕湯。是東莞人做不出湖北口味的排骨藕湯嗎?當然不是。究其根本,東莞根本找不到湖北的藕,那種細長的、稀節的、一折斷就連密絲的粉藕。東莞的藕,不論飩多久都不會爛,吃起來是脆的,而且湯汁清亮,寡素,不見濃香。我相信每一個在莞的湖北人都會想念家鄉的排骨藕湯,湯稠,藕粉色,咬開飩爛的藕,依然是扯不斷的白色細絲,可以看見瑩亮的小粉珠,這是澱粉的結晶珠子,粉膩,清香,還有天然的甜味。

你離不開一個地方,是因為你的胃離不開那個地方

藕不好,我一般不會在東莞做排骨藕湯。有老鄉過完春節返莞,給我捎來了幾段湖藕,斜切了寸段,把排骨撿稍肥些的一同裝進砂罐,一次性添足水,不加任何料,用大火燒開,然後擰文火慢慢燉。只有正宗的排骨藕湯的香味才能吸引湖北老鄉的鼻子,她跨進我的家門,奔向廚房,揭開砂鍋蓋子,很享受地做了一個深呼吸,我瞭解這個深呼吸對於一個異鄉人有多受用。見我微笑,她拿起湯勺舀來嚐了一口,咂咂嘴,然後說了這樣一句話:真像是我媽做的。

我聽了竟感動起來。忙問她老家是湖北哪裡,她告訴我說是洪湖。哦洪湖,湖北產藕區啊。在一個洪湖人面前不必多談排骨藕湯,我知道她能品出最精微的藕的味道。那是故鄉的味道,不必說出,隻身在外的人都感同身受。

05

誰的火鍋

忽然發現,身邊的東莞人很能吃辣。其實廣東也是有自己的火鍋的,他們叫打邊爐。熱氣蒸騰的嶺南地區實在不適合吃辣辣的火鍋,儘管他們有黃振龍涼茶。廣東人打邊爐,最初少有辣味,把湯煮開,往裡面涮肉、涮菜,大家圍在一起吃。沒有辣味,實在是不能叫做火鍋吧。就我有限的視野裡,東莞人愛吃火鍋的程度實在讓人不能不服,盛夏的三伏天,開放式的火鍋店在晚霞燒紅的傍晚就坐滿了人,每一個位子的上方都配有吸油煙機,自助式的長廊,活海鮮養在泡沫筐裡,貨源充足,牛肉卷,羊肉卷,紅白相間好看極了,碧綠的青菜碼得齊齊的,人們穿梭其間,拿著瓷盤和不鏽鋼夾子在盡興挑選。露天的大排檔,到凌震四點才收檔口,主打的火鍋,人們從頭吃到尾,直吃得酣暢淋漓,被汗水浸透。

你離不開一個地方,是因為你的胃離不開那個地方

在打工的時候,碰到一點高興的事,大傢伙就會選擇去大排檔吃火鍋,氛圍好,吃得飽,能過足癮。2003年,我在東城工作,有時加班晚了,主任就帶我們去宵夜。兩個東莞本地小夥子因為不能吃辣,常被我們這些姑娘笑話。然而,這兩個年輕人很不服,有一次,竟然挑戰來自重慶的姑娘小藝,那一天我們沒有點鴛鴦火鍋,採用了全辣式,彷彿是賭氣,兩個小夥子把一大把乾紅辣椒全撒進湯料裡,只舔一口湯,舌頭竟像被火點著了一般,就連我素來極能吃辣的湖北人也認為,太辣。小藝姑娘開始跟他們拼起來,只吃得披頭散髮,嘴唇出血,還大呼過癮,而那兩個東莞本地小夥子瘋了般,似乎對辣產生了免疫力,辣對他們完全失效了。在不相上下之際,這兩人又抓一把幹椒灑進湯裡,我們一干人徹底不能吃了,小藝也只好投降。我看著他們,心裡尋思,不能吃辣著實是不成立的,只要毒不死人,兩眼一閉,往嘴裡猛塞,管它什麼滋味,嚥下就行。後來才弄明白,有一個東莞小夥子想追小藝姑娘,這吃辣的本事不能擊敗她,或者說,不能跟小藝一樣能吃辣,那能走到一塊嗎?

然而,辣畢竟是個極有魅力的東西,只要沾上想要放棄是不可能的。這麼多年了,我看到很多東莞人由不吃辣到無辣不歡,火鍋席上,能橫掃一切原本能吃辣的內地人,誰能說,這火鍋到底屬於誰呢?

你離不開一個地方,是因為你的胃離不開那個地方

06

三份白切雞

對於一個異鄉來說,第一次吃白切雞一定會有深刻的印象。通常是咬了一口,看到骨頭上的血絲就把筷子放下了,然後大聲地招來服務員質問道:這雞肉沒有弄熟。接下來的尷尬在日後回想起來甚是有趣,想想,外國人吃牛扒要吃七成熟,圖的是個鮮嫩,這白切雞自然也是一樣的道理。

2005年我在常平一家廣告公司工作。當時總會有一些小小的稿費單寄到公司,同事們就嚷嚷著要我請客吃飯,我看稿費單那幾十元錢,每每聽到這種話都沒有迴應,背後有同事笑我小氣了。有一次又一個五十塊的稿費單寄過來,我實在招架不住同事們的熱情,只得說晚上請大家吃飯,他們就把地點定在了一家生意不錯的廣式食府。

來了八個人,我捏了把汗,顯然,在這種廣式食府,沒有五六百元,根本就吃不到什麼東西。我們坐定,同事們拿起餐牌,開始熟練地點菜,鐵板牛肉,茄子煲,清蒸桂花魚,白灼蝦……當然會有白切雞。我已經豁出去了,不再去想錢的事情。第一個菜端上來的就是白切雞,僅三分鐘,這八個人就一搶而空。吃完,一個女生意猶未盡,嚷著,這白切雞怎麼這麼少的份量,我才只吃了一塊。她喊來服務生,要求再點一個白切雞。我剛掃了一下價格,一份要79元。

你離不開一個地方,是因為你的胃離不開那個地方

我的心痛了一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料被她察覺,她嘻笑著,哎呀,我們把阿紅吃窮了,還是不點了吧,不點了。我連忙跟服務生說,點吧點吧,一頓飯還能把我吃窮?點!第二盤白切雞端上來,我就沒有伸筷子,很快盤子又空了。更離譜的是,那位女同事竟要求再來一份,那頓飯總共點了三份白切雞。我恨死白切雞了。結賬時,總共吃了七百多塊。這幫傢伙算計了我。我的稿費非常微薄,而且每一筆都得來不易,我真的很生氣。

過了兩天,老闆叫住我,他微笑地跟我說,聽說了我請客的事,還聽說了某人要求多點兩份白切雞,說過份了。他笑著叫我去財務報掉那頓飯錢,說已經吩咐過了。我忙說,大家一起吃個飯交流一下感情,挺好的,不用了老闆。啊,我這個人如此虛偽,死要面子。老闆突然說,我應該請你吃白切雞的,阿紅啊,做人呢,要跟大家融成一片,不要太特立獨行,我們是一個團隊。

最後一句話太意味深長了,它正好解釋了為什麼同事們合夥來宰我。老闆的這份白切雞我是要吃的,他應該還會跟我說我身上太多渾然不覺得弱點。

本文節選自

你離不開一個地方,是因為你的胃離不開那個地方

《奔跑者》

作者:塞壬

出版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出版年: 2017-12

編輯 | 巴巴羅薩

主編 | 魏冰心

原標題:《你離不開一個地方,是因為你的胃離不開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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