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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伊恩·麥克尤恩的細緻訪談,關於文學的未來、孤獨的人類

由 好奇心日報 發表于 運動2022-03-11
簡介伊恩·麥克尤恩問他:“在現在的社會環境下,一個作家除了寫書之外,更重要的工作是不停和人說,這本書寫的是關於什麼,要解釋他所寫的文字,你怎麼看待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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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伊恩·麥克尤恩的細緻訪談,關於文學的未來、孤獨的人類

英國作家伊恩·麥克尤恩(Ian McEwan)來中國了。10 月 25 日,他和妻子 Annalena McAfee 先到北京,再去往上海。

由閻連科發起、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國際寫作中心主辦的中國大學生 21 國際文學獎將第三屆文學獎授予了伊恩·麥克尤恩。出版社也藉此機會在為期一週的行程裡為伊恩·麥克尤恩安排了包括獲獎典禮、作家對談、作品朗誦、寫作工作坊在內的數個公開活動。

伊恩·麥克尤恩 1948 年出生於英國的一個工人階級家庭,今年 6 月剛剛度過自己的 70 歲生日。他曾獲得 6 次布克獎提名,並在 1998 年因小說《阿姆斯特丹》獲得過布克獎。在 2008 年,《時代雜誌》將他評為 1945 年之後最偉大的 50 位英國作家之一。

那一年,伊恩·麥克尤恩在 27 歲時出版的小說集《最初的愛情,最後的儀式》在中國出版,這部作品讓伊恩·麥克尤恩在不到 30 歲的時候獲得了毛姆獎。

作家餘華在《作家》雜誌上撰文推薦伊恩·麥克尤恩的小說。在那篇文章中,餘華說:“我第一次聽到伊恩·麥克尤恩的名字是在十多年前,好像在德國,也可能在法國或者義大利,人們在談論這位生機勃勃的英國作家時,表情和語氣裡洋溢著尊敬,彷彿是在談論某位步履蹣跚的經典作家。那時候我三十多歲,麥克尤恩也就是四十多歲,還不到五十。我心想這傢伙是誰呀?這個年紀就享受起了祖父級的榮耀。”

“然後開始在中國的媒體上零星地看到有關他的報道:‘伊恩·麥克尤恩出版了新書’、‘伊恩·麥克尤恩見到了他失散多年的兄弟’、‘伊恩·麥克尤恩的《贖罪》改編成了電影’……這幾年中國的出版界興致盎然地推出了伊恩·麥克尤恩的著名小說,《水泥花園》、《阿姆斯特丹》、《時間中的孩子》和《贖罪》。可是中國的文學界和讀者們以奇怪的沉默迎接了這位文學巨人。我不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也許麥克尤恩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讓中國讀者瞭解他。”

距離餘華的慨嘆 10 年,伊恩·麥克尤恩首次到訪中國。伊恩·麥克尤恩寫作的 20 餘部小說基本上都已在中國出版。關於他的小說中國讀者數量最大的還是《最初的愛情,最後的儀式》以及改編電影獲得金球獎的《贖罪》。

作家伊恩·麥克尤恩的細緻訪談,關於文學的未來、孤獨的人類

伊恩·麥克尤恩小說改編電影《贖罪》劇照

伊恩·麥克尤恩有一些忠實的讀者,但也並不算是有非常廣泛的影響力。不同於伊恩·麥克尤恩在中國參加活動時所接收到的資訊,關於他的寫作在中國不全是好評。

如寫作於 2016 年,出版於 2017 年的《堅果殼》,這是伊恩·麥克尤恩目前已在國內出版的最新長篇小說,以女主人公腹中胎兒的視角講述了一個現代《哈姆雷特》的故事。

有讀者稱讚這部小說,認為這樣的點子“也就只有老麥想得出來”。但不少讀者認為伊恩·麥克尤恩的小說像是在一個比較巧的立意下進行風格練習,對很多小說中涉及的議題都淺嘗輒止,這樣精巧的點子寫成長篇變得很乏味。

在眾多公開活動中,伊恩·麥克尤恩回答了很多問題。比如談論了他最新完成的小說 Machines Like Me ,細緻地談到了他的寫作習慣、他對自己小說改編電影的參與程度、他對婚姻的看法,以及他所驚訝的中國人很感興趣的有關社會階層的問題,在一些採訪裡,他還聊到了他的生日會邀請了哪些人、哪些人來了、哪些人沒有來……

以至於在最後一天的活動中,作家黃昱寧提議伊恩·麥克尤恩與對談作家孫甘露互問問題。伊恩·麥克尤恩問他:“在現在的社會環境下,一個作家除了寫書之外,更重要的工作是不停和人說,這本書寫的是關於什麼,要解釋他所寫的文字,你怎麼看待這樣的事情?”

作家伊恩·麥克尤恩的細緻訪談,關於文學的未來、孤獨的人類

伊恩·麥克尤恩小說改編電影《兒童法案》劇照

Q:伊恩·麥克尤恩中國行所接受的部分來自觀眾和對談作家的提問

伊恩·麥克尤恩:英國作家,著有《贖罪》、《兒童法案》、《阿姆斯特丹》等小說

Q(黃昱寧 作家):當今世界講故事的套路好像已經窮盡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如何繼續“先鋒”?

伊恩·麥克尤恩:我覺得這個問題要反過來講,因為各個作家,各個人都是受到環境的影響和制約的,我們現在所處的現實環境其實已經非常高速在發展了。反而是現實環境對我們在做實驗,而不是以我們的實驗去對待現實環境。

比如說我們所處的書店(上海建設書局),外面的風景。剛剛還有人告訴我二三十年前它還只是一片農田,現在就是非常後現代的“魔都”的景象。當然現在人們也在一直想辦法跟隨現實的腳步,也想辦法預測未來,但是這非常難,沒有一個人可以預測未來是怎麼樣的。反而在想敘事的時候,你要想一想這個環境或現實究竟影響了你什麼,或者是帶來了什麼樣的機會?

未來的敘事走向,我覺得還是可能從兩個方面走:一方面是現實主義這一塊,我們要想辦法描繪我們所處的世界,以一種比較嚴格的重現現實的方式去描繪現實。另一方面是我們把現實以一種夢幻或者隱喻或者是比較魔幻的手法寫出來,我們將自己創造的現實環境,我們以非常夢幻或者是魔幻的手法,以寫作的形式再去把它呈現出來。所以不管是以這兩個方向的哪一個方向去做,其實在 A 和 B 這兩類型別當中還有很多子集,但是我覺得大方向應該就是這兩個。

Q(黃昱寧 作家):因為我們的題目是“重建虛構信仰”。19 世紀的作家狄更斯或者是托爾斯泰,他們那個時候獲得的讀者對他們的信任感,至少從表面上來看比現在更強一些,那個時候的作家喜歡用上帝視角,他們確實有一種上帝的感覺,他們可以完全掌控他們的人物,因為他知道讀者對他們是特別信任的。

我不知道到 21 世紀的今天如何?如果狀況有變化,我們如何重建這種信任感?

伊恩·麥克尤恩:一般我也不知道讀者對我是不是信任,因為我和讀者接觸往往也是透過這樣的讀書會的活動,我一般也不會問他們對我是否信任的問題,可能也是害怕聽到這個答案吧。

我覺得現在很多作家也失去了信心,就是覺得自己沒有這個能力和信心,像 19 世紀的作家一樣,以一個上帝的角度去敘事。我不知道中國情況怎麼樣,但在美國或者是英國,你走進任何一家書店來看小說類別的書的時候,你會發現現在小說都是以一種主觀意識形態在寫,都是以第一人稱在敘事,講的事情,包括所反映的性格都是作者本身的性格,然後像這樣的小說,它第一人稱敘述是不需要任何文體方面的努力的。語言也非常的平實,就是平時的大白話,很多都是描述我自己內心是怎麼想的,都是關於作者的自我。

但是其實我對現在第一人稱寫小說的方法沒有任何質疑,我覺得這也是不錯的方法,我們看到很多非常棒的小說也這樣被寫出來了。

但是我們是不是可以更加努力一把,把第三人稱、上帝的角度敘事的高地重新再佔領回來,表達的時候更加具有自信一些,雖然說現在很多大學的文學系都在提供各種理論,說作家和文字之間的關係,不斷去探索,去研究,然後說不應該以這種上帝的視角寫小說。

我覺得現在網際網路社會當中,所有的網民只要發聲音,他肯定就希望你給他一點關注度,大家都在搏關注度,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我們更加需要有一種上帝的視角來敘事,因為在全球而言,信仰上帝的人數也在減少,所以上帝這個角度敘事,就是第三人稱的敘事說不定也是一個很好的角度。

雖然做這樣的工作要花很多精力,可能也沒有什麼回報。但是作為一個作家,你如果能夠以自己寫作語言,掌握技巧,然後把握住節奏感、風格、美感,能夠以上帝或者是第三人稱的角度寫出一本小說也是非常不錯的嘗試。我是非常鼓勵作家們重新佔領這一片高地。

Q:(駱新 當天活動主持人):你經常寫一些好像身體有點殘疾,心裡有點孤獨的人物,我想問麥克尤恩先生你本人很孤獨嗎?

伊恩·麥克尤恩:我其實一點也不孤獨,我家庭人口眾多,一直可以找到伴,我如果真的很孤獨,我可以去酒吧喝喝酒很快就可以打消這種孤獨感,所以孤獨不是問題。相反問題是,生活在現當代社會,你獨立的空間不夠大。

因為是網際網路時代,大家有智慧手機,時不時翻出手機看一看,要獲得新的資訊,反而自己獨處靜思的空間少了很多,因特網會侵佔你的生活,反而在現在的狀態下,你要回到本真、比較自我的狀態,就比較奢侈了。

寫小說關鍵要找到一個合理性,或者說找到一個合理的敘事,比如說在上海這座城市有 3000 萬的人,你是誰,你在你的命運當中到底處於哪一個點,這樣一個城市裡大家每天很忙碌,你每天是怎麼面對你的城市,尤其是當今的中國每天面臨著巨大的變化,這裡的人是怎樣應對這些挑戰的,這是小說家比較關心的。

我為什麼會寫那些性格上有點缺陷的人,不管心理還是身體,反正各方面比較怪、有點缺陷的人?我覺得不能寫那些生活很完美、生活中全是幸福的人,他的生活中一定要有各種矛盾,這樣我作為小說家覺得是有趣的,可以去探索的,我透過一些情節、人物塑造反映出生活不完美,這個人性格各方面有缺陷的話,我才可以進一步去探索人性,所以這是小說家可能更關注的東西。

對我來說,有的時候我就會寫像《無辜者》這樣的故事,這裡人有被殺了,把屍體放到行李箱裡,有狗對這個行李箱很感興趣,跟最近在沙烏地阿拉伯那邊的事件很像,只是那個事件裡沒有狗而已。

Q(群訪媒體提問):你自己用手寫還是用電腦寫作,你有沒有什麼寫作習慣,一天是有多大的工作量?

伊恩·麥克尤恩:電腦來臨的時候我非常開心,尤其是當電腦代替打字機,我覺得打字機是人類發明中最差的東西,它很吵,而且它非常笨重,所以我買的第一部電腦,有一個鍵盤,那個鍵盤接到好像電視機一樣的螢幕,這個就是我的第一臺電腦,它只有 100K 容量,而且有一個小的碟子。我覺得電腦來臨對作家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是我們人類面對電子時代來臨的很好的機會。

我很喜歡旁邊一邊有一個記事小本,一邊是電腦螢幕,我可以來回的用,而且特別喜歡的就是電腦有它的記憶,有時候我寫了一頁小說它還沒出版,我也沒有打印出來,它只在虛擬的空間上存在,我覺得這個有一個非常神秘的感覺,我非常喜歡。

當然,這個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也是網際網路之前的時代。現在如果我是在桌子上有一個電腦,我手上有一個手機,很難去集中精神工作。我夫人用一個軟體叫自由飛人,這個軟體可以讓我們好幾個小時不能上網,不能上網就可以集中地去工作。你也知道,上網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事情,那個東西把你引到一個地方再引你到另外一個地方去看看,看著看著中午飯的時間就到了,整個上午也沒有幹什麼活。

我每天 9 點就坐在桌前,喝咖啡對我來說很重要,那時候我就需要喝咖啡,我非常努力的先不看報紙,但是一般都會失敗。我們住在英國的郊區,是比較遠的地方,但是我們現在這個時代有一個非常好的東西就是無論你住在哪裡你都可以看到世界上的新聞,可以看到世界上不同的報紙,但是它的不好的地方就是把你的注意力引開,也是讓你幹不了活。

比如說我對現在美國總統的各種行為模式覺得非常好奇。另外比如說最近在伊斯蘭阿拉伯領事館的一樁謀殺的事情我也非常關心。

我寫小說寫到好的時候寫到暢快的時候很難停止,我是逼著自己如果寫的好就一直寫下去,從早上一直寫到晚上的時候,因為我知道順暢的一段是會完的,所以如果寫的很順我就逼著自己不能停。

Q(群訪媒體提問):可以具體說你現在還感興趣哪些東西嗎?

伊恩·麥克尤恩:正如今天我講的講座裡面講到了人工智慧,我剛寫完的小說也是有關人工智慧的,對我來說,我很有興趣去思考到底機器有沒有它自己的意識。

這個當然是很古老的哲學問題,但是這個古老的哲學問題在我們的時代已經變成一個真實的問題,是一個真實的跟倫理,跟科技有關的問題。對小說家來說這個可能是一個很大的挑戰,這個是我有興趣的一方面。

另外一方面就是跟政治有關的,我們國家英國最近正在做出脫歐離開歐盟的選擇,是我非常關心的問題。我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你可以說我是一個報紙的癮君子,好像是吸毒一樣,我是不能一天不看報紙的。我對科學的興趣一直保留,不管生命科學還是物理學方面的東西。我覺得我們人類剛經過了一個物理學的黃金時代,不光是生命科學或者是物理方面我們都有很大的進步,這些都是我一直很有興趣的東西。

Q(讀者提問):作家應不應該涉及到政治話題或者是寫政治的主題?

伊恩·麥克尤恩:我覺得是這樣的,在自由的時代裡,作家應該是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他們是不是寫政治話題或者是其他話題應該是自己決定的,他可以寫男女關係,也可以寫政治。一般來說,你這樣給作家一種自由反而是最好的。很多作家寫政治問題就是因為他受到了政治上的壓力,不得不寫而已。比如說我曾經在以色列做過一個活動,當場也和很多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作家有過溝通,他們就表示,很羨慕歐洲一些國家的作家,他們比較有自由度,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可以追尋那些人類關心永恆的話題,而不是天天像在他們兩個國家裡,必須要寫一些政治話題。

所以這個要看,如果說有理想環境的話,我還是希望有一些作家去寫政治的,當然不是所有人,每個人有自由選擇的度。英國脫歐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話題,可能也可以寫一個小說,就是關於一個國家怎麼自殘的,大家知道在現在西方社會有很多年輕人就是喜歡自殘,用刀片時不時割自己一下。

如果我們以此來寫英國,英國好像也挺像的,要自己選擇脫歐,就像年輕人自己身上劃一刀一樣。說不定我可以以此為開篇寫一篇小說出來,但是這是比較難的,因為這些比較宏觀的,大的話題,一般還是要落到一兩個個體身上去描繪,才可以寫成一篇小說,很難把一個大話題直接寫成一個小說。

我也試圖寫過氣候變化,但是並不是那麼簡單,並不是宏觀話題就一定可以帶來小說的良好素材。概括來說,我覺得作家應該有一個自由選擇度,去選擇到底要不要寫政治。

Q(讀者提問):文學是可愛的,文學是好玩的,在西方來看,其實就是塞萬提斯、拉伯雷那樣的小說,在中國則是比較傳奇性質的那種書。這種文學好像它很廣闊,山也很高,現實主義的人也很難邁過去。

我當初看伊恩·麥克尤恩的書是《最初的愛情,最後的儀式》,其實我看到的不是恐怖而是幽默,我覺得這是小說的特質。

現在兩種書比較多,一種是普通讀者覺得門檻比較高的,比如說《尤里西斯》這樣的,另外一種是很暢銷的,像孫老師說的寫的不怎麼樣的一些書。我們普通讀者在選書的時候,有點很難判斷。如果說從創作或者說閱讀方面,文學會迴歸到孩童時期嗎?就是比較幽默的時期。

伊恩·麥克尤恩:現在我們在這裡說文學最終回到什麼狀態都是杞人憂天,說不定世界第二天就滅亡了,這很難說的。其實我剛剛聽到你對我《最初的愛情,最後的儀式》表現出一種興趣,是因為我呈現出的幽默時,我感到非常快樂,也鬆了一口氣。

因為這一週下來,大家問我的問題都是“寫這本書的時候大家都叫你‘恐怖伊恩’”什麼的,這本書明明是以一種幽默的筆法寫的,為什麼大家體驗不到,我寫了那麼多有趣的笑話,好像很多人根本感受不到?說到文學的歷史發展,我不太認同你把它比喻成一個人嬰兒、童年、少年、青年、中年甚至老年的時期的,我覺得它不是一條直線,因為同時代,有各種人在寫不同的東西。

當然留存下來是什麼不知道,但是從我所在的歐洲文學,我們那一塊說起。我們的起源就是最早有像《項狄傳》的作者這樣的風格,他寫的文章幾乎是一種悖論的,還有幻想的文體,現實主義,所有這一切都是交融在一起,在一個時期又分散,再交融在一起,融會貫通。從各個時期的發展,你就可以看到各自呈現其特色寫作的特點。

哪怕是世界明天就要毀滅了,我都不想說現在文學發展到老年了,我不太認可這樣的做法。雖然我來自西方國家,但是我覺得中國文學肯定也是這樣的,在同一個時期有各種作家在寫各種故事,有神話故事,也有嚴肅小說,這是我自己對文學歷史的解讀。

題圖為《贖罪》劇照

作家伊恩·麥克尤恩的細緻訪談,關於文學的未來、孤獨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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