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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天鬥地爭自由——吳承恩《西遊記》

由 儒帥哲師 發表于 運動2022-02-19
簡介4《西遊記》的主要故事是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師徒四人以及白龍馬西行取經

亂字組詞亂鬥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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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的故事,最初來源於唐代高僧玄奘大師,遠赴印度求取佛經的真實經歷。玄奘西行的目的,是為了對流行中土的各種佛教教義尋求一個權威性的解釋。他隻身到佛教的發源地印度去尋找佛學的真諦,在求解的過程中,促進了中印兩國的文化交流。玄奘在印度(印度當時有五個比較大的邦國,稱為五印度)的威望很高,僅次於其師戒賢正法藏,受到當時最有權勢的戒日王的敬重,並一再被邀請留於印度,卻被他婉言謝絕。

由玄奘弟子們撰寫的《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與由他親自口述,弟子筆錄而成的《大唐西域記》比較起來,具有更多的傳奇和神秘色彩。但《三藏法師傳》畢竟不是真正意義的文學著作。晚唐出現了“傳奇”,這是中國最早的成熟小說型別之一,而到宋代又出現了“話本”文學。所謂“話本”,是“說話人”所依據的底本,即師徒相傳的“說話”的書面記錄。話本是針對聽眾的,因此採用的是口語體,具有口頭文學的性質。而我們今天所見的小說話本,是經過下層文人的加工,能夠為讀者閱讀的話本小說。

宋代的《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就是由話本發展形成的話本小說。因此其不可能是由一個人完成的作品,而是民間集體創作的結晶。在《大唐三藏取經詩話》裡,小說《西遊記》的主要的人物,基本都已經出現。儘管經過文人加工和潤色,但還是儲存了民間世俗文學的原始風貌,反映了市民階層的審美追求和世俗生活的特點。《大唐三藏取經詩話》是西遊故事發展中的重要環節,主要人物和情節已經初步定型。

戰天鬥地爭自由——吳承恩《西遊記》

西遊記

而在《西遊記雜劇》中,不但主要人物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包括白龍馬都已經出現,而且情節和百回本更加接近。包括唐僧出世,大鬧天宮、收伏八戒、女兒國、火焰山等主要故事內容。在《西遊記雜劇》中,民間化的程度比《大唐三藏取經詩話》更高,《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中還有些許對宗教的虔誠,而《西遊記雜劇》無論是書寫的語言,情節的構造,人物的性格,都有濃厚的世俗氣息和滑稽調笑的意味。在《西遊記》成書前還有一個過渡本《西遊記評話》,儘管已經失傳。但是從文學發展的角度來看,應該與百回本的故事更加接近。

我們從《西遊記》的成書前西遊故事演變的過程來看,《西遊記》的出現與民間文化的豐富想像力、創造力是分不開的。故事最初宗教性的出世傾向明顯,後來越來越具有濃厚的市民審美趣味。主要人物也由唐僧這一頗具宗教意味的歷史人物,變成具有民間世俗色彩的英雄人物孫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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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的故事由最初的史實到文獻性著作,再到到話本、雜劇和平話,最後由吳承恩寫成情節精巧完整、人物形象生動、思想意蘊深遠的百回本小說。作者自然功不可沒,沒有他的文學天才,就沒有百回本小說《西遊記》。但是我們同時也要注意到,小說《西遊記》的最後完成,同時也包括了中國民間文化和人民智慧的歷史沉積。

《西遊記》的語言有高度的口語化特點,而人物形象則趨向的世俗化。無論是取經的主要人物,還是天上的神佛,地下的妖魔,用的都是民間語言。整個西遊世界,不但語言是民間口語化的,而且人物的形象和行為舉止也都帶有世俗的影子。如天庭最高統治者玉帝,不但平庸無能,而且膽小怕事,得過且過。再三對孫悟空的反抗行為妥協。只有到在孫悟空威脅到他的統治地位時,才不得不去請如來當救兵。太上老君不但明哲保身,而且還在孫悟空和二郎神的打鬥中暗施偷襲,完全沒有一教之主的風範。如來好大喜功,自私護短,並且“打誑語”欺騙孫悟空,回到靈山向眾人炫耀說:“玉帝大開金闕瑤宮,請我坐了首席,立‘安天大會’謝我,卻方辭賀而回。”帶有世俗人的色彩。唐僧表面上是個佛教徒的形象,身上卻有封建家長的專權和頑固。

另外,書中形形色色的妖魔,也是高度世俗化和民間化的。它們如市井細民一般表現出種種的詼諧幽默,精於算計。當然,最能體現世俗和市民思想的要數豬八戒。他的形象魅力,甚至超過了取經的中心人物唐僧。沙和尚體現了普通勞動人民真誠、善良、勤勞和任勞任怨美德。這種世俗民間化特徵,幾乎貫穿了文字的各個方面。這不僅是因為作者的立場與底層勞動人民有關,同時也和和宋代以後市民文化的興起和發展有關。書中的主人公孫悟空,不但表現和寄託了作者和下層人民的理想,其活潑幽默的一面,是民間詼諧文化的體現。詼諧和幽默是民間狂歡精神的表現形式。巴赫金說:“藝術觀察的新形式,是經過若干世紀緩慢形成的,而某一時代只是為新形式的最後成熟和實現創造出最適宜的條件。”這說明了《西遊記》成書的深層歷史和文化原因。《西遊記》是反封建的官方正統的民間文學精神,以小說藝術形式的體現。

《西遊記》首先表現了反封建的反抗性,表現了人民的大無畏革命精神。這主要體現在《西遊記》的第七章,尤其是對“大鬧天宮”的精彩描寫中。小說中的天庭,是封建統治者和各級官吏的代表。在孫悟空的眼中,一切權威、莊嚴的封建宗法信條,君臣、長幼、尊卑、都不值得一提,公然表示了對封建統治者的蔑視。書中寫到孫悟空在太白金星參拜玉帝時“挺身在旁,且不朝禮。”在莊嚴的大殿上,對最高統治者不屑一顧。而玉帝問哪個妖仙時,悟空只答道:“老孫便是。”殿上的仙卿們卻嚇得大驚失色,紛紛斥責悟空。他們的卑躬屈膝、奴顏媚骨,反襯了孫悟空大膽無畏、蔑視權貴,頂天立地的英雄形象。就連玉帝也無可奈何地表現出“寬宏大量”。他不但不加追究,反而託辭道“那孫悟空乃下界妖仙,初得人身,不知朝禮。”實質上反映了統治階級貌似強大,實則虛弱的本質。統治階級對勞動人民是既恨且怕,為了維護其統治不得不採取一定的妥協策略,但是他們始終不會真正信任這個“妖仙”。而是以欺騙的手段授與悟空一個看馬的小官,讓他在天庭當“弼馬溫”。

巴赫金的狂歡以及對話理論,雖然立足於西方的歷史和文化。但是民間文化作為一個普世性性的人類社會文化範疇,是有很多共通之處的。中國沒有狂歡節,但不能說中國沒有節日狂歡的感受。中國古代傳統的節日很多,比如春節、元宵節、端午節、中秋節、重陽節等。在這些節日中,中國古代的勞動人民也同樣有歡慶的感受。每逢節日到來,人們都張燈結綵,相互祝賀、互贈禮物。在一些節日還有大型的表演活動,如元宵節的燈展,端午節的賽龍舟等。中國的節日儘管多少帶有一些宗教因素,但是總體來說宗教性已經融合到民俗之中,其實帶有更多的是神話色彩。這與帶有入世精神的儒家思想,在封建社會思想領域長期占主導地位有直接的關係。端午節是為了紀念偉大的愛國詩人屈原,明顯體現了中國傳統節日的人文色彩和世俗特點。而西方的節日幾乎都和宗教保持一定的聯絡,源於基督教和《聖經》的傳統。

雖然中西民間狂歡節日都有各自的文化特點,但是作為人類的一種精神文化現象,還是具有相似性的方面。主要包括三個層面:首先是節日狂歡,這是狂歡節文化的節日起源,也是狂歡的世界感受的精神來源;其次是文學的狂歡化,這主要是指體裁的形式,即體現狂歡式的世界感受的語言文字及其表現的故事和藝術形象;最後是意識形態的狂歡化。《西遊記》作為數百年民間文化傳承的集大成之作,包含了豐富的狂歡化文學因素。而我們對《西遊記》的研究,在這一方面幾乎沒有任何論述。現在我們就以巴赫金的狂歡理論的一些普遍性的觀點,結合具體的中國民間文化特點,討論《西遊記》中狂歡化精神所包含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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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中的藝術世界,在小說中由三個世界組成:一個是神佛世界,第二個是與其對立的妖魔世界,還有世俗的人間世界。唐僧師徒四人主要是與取經途中的各種妖魔鬥爭。我們可以看到,大多妖魔與神佛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如青牛精是太上老君的坐騎,金角和銀角兩個妖魔是他的家童。通天河中的靈感大王是觀音蓮池裡的金魚,朱紫國的賽太歲是她的坐騎金毛吼。比丘國國丈是壽星的白鹿,金翅大鵬是如來的舅舅,除如來之外誰也收拾不了。在收服黑熊怪的一段,孫悟空說:“妙啊,妙啊!還是妖精菩薩,還是菩薩妖精?”菩薩笑道:“悟空,菩薩、妖精,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於無。”在作者的眼中,神佛和妖魔的界限並不是十分清晰的。如上文所述的妖魔,都是有“神緣”和“佛緣”的。而豬八戒和沙和尚都同時作過神和妖,最後又皈依佛門,黃袍怪本是天上的星宿奎木狼。這並非作者故弄玄虛,而是體現了事物的複雜和不確定性,這也正是狂歡式中交替、變更精神的體現。

《西遊記》中的花果山,是狂歡式的世界最為明顯的體現。書中寫道:“美猴王領一群猿猴、獼猴、馬猴等,分派了群臣佐使,朝遊花果山,暮宿水簾洞,合契同情,不入飛鳥之叢,不從走獸之類。獨自為王,不勝歡樂。”在美麗如畫的花果山裡,沒有等級秩序的壓抑感,沒有宗教戒律的沉悶感。從這個角度說,不論是眾神的天庭,還是諸佛的西天,都沒有花果山自由平等。花果山正如眾猴所說:“我等日日歡樂在仙山福地,古洞神洲,不伏麒麟轄,不伏鳳凰管,又不伏人間帝王拘束,自由自在,乃無量之福。”

花果山的孫悟空和眾猴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雖然群猴奉孫悟空為王,但是他們這種關係和玉帝與眾神是有本質差別的。前者是一種快樂、自由、共同遊戲、彼此歡鬧的親密關係,孫悟空的領袖地位是眾猴推選出來的,是以一種能帶領他們走向更自由、更快樂的能力作為前提的。而天庭則是等級秩序森嚴的官方世界的寫照,在那裡雖然也有一定的娛樂活動,但那卻不是自由的。比如蟠桃會上,宴請的都是一些顯赫的神佛,沒有“齊天大聖”孫悟空的位置。作為捲簾大將的沙僧,不過因為打碎了玻璃盞,玉帝就把他打了八百杖貶到下界。

由此可見,作者在《西遊記》的藝術世界中,對封建統治者所宣揚的天堂是持否定態度的,肯定和讚揚的是具有世俗特徵的花果山。花果山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只有宴席和聚會,充滿了民間的狂歡和節日的氣氛。是張揚自由和平等精神的狂歡世界。寄託了作者的美好憧憬願望,也是民間精神和市民理想的藝術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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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的主要故事是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師徒四人以及白龍馬西行取經。在取經的過程中,充滿了狂歡性的場景和情節。而取經本身具有遊戲的性質,當然,遊戲的規則和性質是由如來佛祖安排確定的。如來在收服孫悟空回靈山後,一日喚諸佛召開“盂蘭盆會”,想進一步傳播佛教思想。但是他覺得將三藏真經直接送到東土,不能受到應有的重視以進而達到普渡南瞻部洲眾生的目的。所以為了對傳經造勢,就想出了“去東土尋一個善信,教他苦歷千山,遠經萬水,到我處求取真經,永傳東土,勸化眾生”的辦法。同時對此評價道:“卻乃是個山大的福緣,海深的善慶。”取經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如來為了宣揚佛門思想而設計的遊戲。

從取經的主角看,唐僧表面上是東土大唐土生土長的和尚,其實確是如來的弟子金蟬子轉世。而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和白龍馬,都是觀音“渡化”的。甚至取經路上的一些妖魔,也是如來和觀音有意安排的。目的是為了考驗取經人“湊齊”九九八十一難。就連師徒四人取到真經後尚欠一難,也由觀音在他們回東土的路上新增的。遊戲的規則,參與遊戲的人必須遵守。書中如來道:“這一去,要踏看路道,不許在霄漢中行,須是要半雲半霧;目過山水,謹記程途遠近之數,叮嚀那取經人。”在如來囑咐觀音的話中,但最後一句才是重點,讓取經人跋山涉水一步步地走到西天來。

觀音是整個遊戲的指導者,責任是保證遊戲順利實行。而對遊戲的性質最瞭解的要數孫悟空了,一旦遊戲出現了偏離正軌的跡象,他都要找觀音、如來。如第二十六回,孫悟空為了醫治人參果樹,先到蓬萊,又到方丈,再到瀛州,請了幾路神仙,都沒有辦法,最後只有找觀音。因為他知道如來是遊戲的安排者,觀音是保證遊戲實行的監督指導者,關鍵時刻他們會出來干預。果然觀音在責罵了孫悟空後,就幫唐僧四人解決了問題。每到取經中遇到無法解決的難題,觀音甚至如來都會親自出面。同時,孫悟空也知道自己在遊戲中的重要地位,在唐僧逐他回去時,孫悟空說道:“你不要我做徒弟,只怕你西天路去不成。”這既表現了孫悟空對自己本領的自信,也說明了他深知取經遊戲必須有他的參與才能順利進行。在唐僧第二次逐他走時,他想到的是:“我且向普駝崖告訴觀音菩薩來。”觀音為了取經大局,果然給他撐腰:“得我與唐僧說,教他還同你去取經,了成正果。”

戰天鬥地爭自由——吳承恩《西遊記》

西遊記

在獅駝嶺遭到挫折後,孫悟空道出了取經的遊戲本質:“這都是我佛如來坐在那極樂之境,沒得事幹,弄了那三藏之經!若果有心勸善,理當送上東土,卻不是個萬古流傳?只是捨不得送去,卻教我等來取。”孫悟空因為連番遭到挫折,心生怨恨,想到都是如來的安排一時氣惱,對遊戲產生厭煩。於是要求退出遊戲,“退下這個金箍,交還與他,老孫迴歸本洞。”如來為了取經順利進行,不得不親自去捉妖,為取經掃除障礙。

取經過程充滿艱難險阻,但是從整體來看取經一定會成功,這點是無需置疑的。因為遊戲是法力神通廣大的如來安排的,八十一難也都是設計好的。即使有不完善的地方,最後也能補上一難。孫悟空自然明白“知道唐僧九九之數未完,還該有一難,故羈留於此。”而矇在鼓裡的只有唐僧,總想回高老莊的豬八戒和任勞任怨的沙和尚。那些妖怪中也有知道的,它們大多和神佛有關聯。不知道的,就只能成為遊戲的犧牲品。

取經過程充滿了遊戲和狂歡的意味。孫悟空打妖怪,有一種玩樂的態度。而那些妖魔除了有些超人的神通外,都帶有世俗眾生的影子。它們不乏人情世故的一面,帶有市井細民的特徵。牛魔王和鐵扇公主、玉面公主之間的關係,是古代封建家族關係的反映。從孫悟空、豬八戒到諸天神佛,地下妖魔,不但形象有狂歡式的怪誕和誇張的性質,而且語言和行為也都有詼諧、幽默的特徵。如太上老君見到孫悟空,立刻叫道:“各要仔細,偷丹的又來也。”豬八戒的口頭禪是:“粗柳簸箕細柳鬥,世間誰見男兒醜。”而在二十三回中,他“招親”的表現著實讓人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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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蘭·昆德拉說:“斯特因的《項狄傳》和狄德羅的《宿命論者雅克》,在我看來是18世紀最偉大的兩部小說,兩部被構想為美妙遊戲的小說,他們都達到了空前絕後的遊戲高度,輕快高度。”從這個角度上說,《西遊記》無論在產生的時間上,還是內容的豐富性上,遊戲的高度上,在世界文學中都應放在偉大的作品行列裡。光怪陸離的民間狂歡化世界,曲折生動的遊戲情節,怪誕的人物形象,詼諧幽默的敘事語言,無不顯示了反封建等級秩序壓迫、蔑視權貴,不屑於宗教虔誠和恐懼,崇尚自由和平等的精神。在否定封建等級秩序造成的充滿精神壓抑、教條恐懼的官方正統生活的同時,表達了對民間節日那種無拘無束,充滿自由、歡樂的狂歡式生活的嚮往。

中國對傳統節日是十分重視的,每當節日都要張燈結綵,以各種熱鬧的形式來表達對節日的熱愛,感受“歡天喜地”的熱烈氣氛。因此,春節、元宵、中秋等重要節日,人們都是相當期待的。孩子們也都盼望“過年”,正是在節日裡,人們能普遍的地感受到歡樂和自由。

巴赫金把這種生活稱為第二種生活,即狂歡式的生活。他說,狂歡式的生活是脫離了常規的生活,在某種程度上是“翻了個的生活”,是“反面的生活”。在節日中,人和人的關係變得隨意可親。《西遊記》中的花果山,眾猴無拘無束,每天除了吃喝,就是打打鬧鬧,幾乎每天都在節日中一樣。節日雖好,但不能天天過,人們在大多數時間裡,還是要回到日常生活中中。因此,作家將那節日狂歡的世界感受轉化為文學語言的狂歡化文學。

如巴赫金所說的“狂歡節的世界感受,具有強大的蓬勃的改造力量,具有無法摧毀的生命力。”這種力量在孫悟空的身體上體現得最為明顯。大鬧天宮中,作為封建最高統治權威的天庭,被孫悟空鬧得大亂,一切威嚴和等級秩序蕩然無存。由於作者受時代侷限的影響,沒有讓這場鬥爭取得徹底的勝利。但同時也說明了作者清醒的現實主義態度,因為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要實現人人平等的烏托邦只能是一種空想。作者雖然對主人公孫悟空傾注了巨大的理想寄託,卻並沒有異想天開地讓他取代玉帝,實現空想的大同世界。但是作者也沒有完全放棄理想追求。在孫悟空被壓抑一段時間後,又開始了新的故事。

取經的開始,孫悟空的性格沒有改變,仍然是無拘無束、桀驁不馴。因此觀音才用計讓唐僧騙孫悟空帶上了金箍,一向嚴守佛門戒律的唐僧,也“打誑語”欺騙孫悟空。這反映了代表封建等級秩序的官方世界觀和代表自由平等的民間世界觀的不同,一向不說謊的唐僧是因為觀音的吩咐才欺騙孫悟空的,而且並沒有想到“出家人不打誑語”。可見前者唯上級命令是從,缺乏自主意識,思想迂腐僵化。而一向聰明過人的孫悟空,卻因為率真和對唐僧的信任而被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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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遊記》的“大鬧天宮”幾章中,體現了對平等自由精神的張揚。在孫悟空被封為“齊天大聖”後,他將自由平等的精神帶入了天界。

在代表封建統治秩序的天庭裡,有著森嚴的等級制度。在《西遊記》中,天神中地位最高的是玉帝,在他以下的神仙,按照等級制度擁有不同的地位。所謂的“天堂”,並不是人人平等的世界,依然存在著以等級秩序為基礎的一系列規範。比如豬八戒和沙和尚,他們本來是天蓬元帥和捲簾大將,後來由於犯戒而被貶。豬八戒被貶到下界,表面是由於“好色”,其實是他的自由戀愛觀念和行動,觸動了壓抑人性的封建宗法道德。沙和尚被處罰,不過因為無心之失打。但他在天界的地位不高,雖然犯的錯誤比豬八戒要輕的多,但是處罰卻重很多。孫悟空做弼馬溫時,雖然官小得不得了,他棄官打出南天門,應該比豬八戒和沙和尚的懲罰還要重。但是由於孫悟空本領高強,回去又作了“齊天大聖”,雖然有名無祿,卻也逍遙自在。

孫悟空作了“齊天大聖”後,在與神仙的交往中,採取的是一種自由平等的態度,無論是對地位崇高的“三清四帝”,還是一般的普天星相,河漢群神,都採取一視同仁的態度。不因為他們誰的地位高就奉承,地位低就不與理睬。在以後的取經路上,孫悟空雖然有如來和玉帝的支援,但是在降妖除魔的過程中,也受到這些朋友的真誠幫助。包括曾和孫悟空相鬥的二郎神,後來在沒有任何官方職責的情況下,幫孫悟空捉妖。可以說,孫悟空在做“齊天大聖”這段時間裡,打破了不同等級、不同地位的人們之間的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把處在不同等級秩序中的人,從他們受壓抑和束縛的觀念中解放出來,這正是一種狂歡式的生活體現。

儘管作者可能無意寫出狂歡的意義,但是作為代表民間文化立場的作家,將幾千年來人民的狂歡世界感受寫入書中,正是體現了一種文化無意識的影響。偉大的著作所蘊涵的思想,不僅是作者個人的,而且也反映了作家所處文化氛圍的集體無意識。正如巴赫金所說:“狂歡式——這是幾千年來全體民眾的一種偉大的世界感受,這種世界感知使人解除了恐懼,使世界接近了人,也使人接近了人(一切人捲入自由而親暱的交往)她為更替和演變而歡呼,為一切變得相對而愉快。並以此反對那種片面的嚴厲的循規蹈矩的官腔,而後者起因於恐懼,起因於仇視新生與更替的教條,總企圖把生活現狀和社會制度現狀絕對化起來,狂歡式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

巴赫金雖然立足於西方的民間文化,而總結出狂歡化的世界感受,但是這種感受同時也具有世界和歷史意義。無論是對歐洲的中世紀,還是東方的封建社會,都有普遍的適用性,反映了一種人類歷史的共時性一面。正是孫悟空的帶有狂歡精神的態度,才能使他以“今日東遊,明日西蕩,雲去雲來,行蹤不定”的方式,在充滿森嚴等級秩序的天庭“自由自在”。與其他神仙的交往中,沒有任何鄭重其事的官腔。見三清,稱個“老”字,逢四帝,道個“陛下”,而與一些一般的神仙則稱兄道弟。這種隨便和親暱的關係,在無形中消除了官方種種恭敬、仰慕、煩瑣的禮節和對權威的畏懼,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廣場上的隨意自由交往。顯示出平等、自由、歡快的狂歡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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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鬧天宮”的前幾回中,節日狂歡的幾種形式表現的最為充分。首先,是混戰和打鬥。孫悟空兩次被招安,第一次被封為“弼馬溫”,第二次被封為“齊天大聖”,但是他和天庭的矛盾並沒有得到真正的解決。因為孫悟空的花果山和玉帝的天庭,代表了兩個對立的世界。前者是代表普通勞動人民和城市平民的下層世界,後者代表官方的封建統治階級和宗教勢力。儘管天庭為了緩解矛盾,兩次對孫悟空招安封官,但都不是誠心的,帶有極大的欺騙性。第一次封孫悟空為“弼馬溫”,利用了他對天界官階制度的一竅不通,這是封建統治階級的一貫伎倆。鎮壓和欺騙,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對付廣大人民群眾的不同方法。有時只用其中之一,有時二者蒹施。

孫悟空在初當弼馬溫時並不知道真相,顯得頗為得意。在一次歡飲之間,他問到弼馬溫是什麼官階,位居幾品。當眾人回答他說沒有品從時,他竟以為是大之極也。最後才知道是未入流的小官。因此他一氣之下打出南天門,自號齊天大聖。玉帝一見欺騙不成,立刻採用鎮壓的手段,派天兵天將捉拿孫悟空。孫悟空與天庭第一次交戰,大獲全勝。這場戰鬥,顯示了孫悟空大無畏的鬥爭精神與無窮的力量。孫悟空和天神們在打鬥之前還相互對罵,如猴王打敗巨靈神時笑道:“膿包!膿包!”

孫悟空面對十萬天兵,談笑風生,表現了對統治階級以及最高統治者的蔑視,顯示了人民的強大力量。整個戰鬥完全在孫悟空的掌握之中,既有對罵打鬥,又有詼諧調笑,這是一種節日狂歡的體現。得勝之後,“那七十二洞妖王與那六兄弟,俱來賀喜,在洞天福地,歡樂無比。”正是民間節慶、親朋相互拜訪和慶賀的情景。大家在一起歡聚一堂,其樂無比。而玉帝鎮壓不成,又只好故計重施實行招安。太白金星表面上充當和平使者,一副老好人的樣子,實則老謀深算。如他對玉帝說:“只是加他個空銜,有官無祿罷了”,“名是齊天大聖,只不與他事管,不與他俸祿。”太白金星的言語是封建官方價值觀的具體體現,集陰險狡詐與厚顏無恥於一身。果然,他又一次胸有成竹地去花果山招安了。

書中寫道:“話表齊天大聖到底是個妖猴,更不知官銜品從,也不較俸祿高低,但只註名便了。”太白金星就是利用了孫悟空看中名聲的弱點,又一次施展欺騙的伎倆。這回做得比上次更隱秘,沒有人向孫悟空挑明真相。孫悟空本性好動,到處交朋識友,與神仙們稱兄道弟。天庭對孫悟空本就不信任,為了“恐後閒中生事”,讓他去管蟠桃園。這又體現了官方的價值觀和民間價值觀之間的對立,前者等級觀念森嚴,嚴肅、壓抑,沒有自由和歡樂;而後者崇尚平等、熱愛自由,喜歡無拘無束。無論是多少位高權重的神仙,孫悟空都以一種平等的態度相待,對人真誠、坦率,“俱只以兄弟相待,彼此稱呼。”所以他的行為為官方所不容,立刻有人為了維護封建等級秩序,提出要對孫悟空加以約束。所以天庭又授予他一個有名無權、看蟠桃園的閒職,其實這和“弼馬溫”在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

果然,在召開蟠桃大會時,官方的節慶禮儀和等級觀念再一次激怒孫悟空。在看透統治階級的虛偽本質之後,孫悟空也來一次“以彼之道,還之彼身”。將赤腳大仙騙往別處,先到蟠桃會,後到兜率宮,不但大吃大喝,而且又將美味佳餚帶回水簾洞做個“仙酒會”。狂歡式的故事情節,將民間節慶裡的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顛覆日常嚴肅等級秩序和規範等方面,表現得淋漓盡致,給人一種暢快的狂歡審美愉悅。玉帝看到對孫悟空用一切安撫的辦法都無法奏效,決定採取嚴酷鎮壓的手段,要徹底地把他和花果山消滅。天兵天將佈下天羅地網,把花果山圍得水洩不通。這次戰鬥比前一次更加激烈,因為雙方的矛盾已經徹底激化,再也沒有妥協與和解的餘地了。雖然戰鬥看起來異常激烈,但是孫悟空憑著超凡的本領和大無畏的精神,沒有在戰鬥中表現出任何的動搖。即使“那獨角鬼王與七十二洞妖怪,盡被眾天神捉拿去了。”孫悟空也沒有氣餒。“天明看我使個大神通,拿這些天將。”表現出無比的自信。

孫悟空代表的不僅僅是他個人,同時代表了民間的力量和人民的整體,因此他的力量是永無枯竭的。廣大人民的力量一旦團結在一起,成為一個整體,就是不可戰勝的。面對強大的封建反動勢力,孫悟空給予的是蔑視:“量你這樣毛神,有何法力,敢出浪言。不要走,請吃老孫一棒。”正如巴赫金所說:“狂歡節以其所有的形象、場景、猥褻、肯定性詛咒,表露了人民的這種不朽和不可毀滅性,在狂歡化世界裡,對人民不朽的感受是跟對現存權力和佔統治地位的真理的相對性感受結合在一起的。”

作為全體勞動人民的代表和民間狂歡力量化身的孫悟空,其不朽和不可摧毀性集中表現在孫悟空被擒後的表現。孫悟空被擒,是“德高望重”的太上老君施以偷襲的結果。不過捉住孫悟空後,無論是刀劍相加,還是雷打火燒,都不能讓他有絲毫損傷。自作聰明的老君不但沒有讓孫悟空在八卦爐中就範,反倒讓他煉成了“火眼金睛”。出來以後,比以前更加的勇猛。“這一番,那猴王不分上下,使鐵棒東打西敵,更無一神可擋。”這場打鬥和以往不同,以前還有一些規則,這回已經是“亂嚷亂鬥”。代表威嚴、神聖的整個天宮,已經被孫悟空鬧得亂作一團,狂歡的情節在這裡進入了高潮。

但節日的狂歡畢竟是短暫的,節日過後,人們還得回到日常的生活中去。孫悟空被如來連蒙帶騙,壓在五行山下,但這並不代表民間狂歡精神的失敗。因為主要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孫悟空在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之後,又開始了新的路途,並且有了一些變化。這些變化是積極的,因為孫悟空在大鬧天宮中所體現的狂歡精神,只是以否定的形式出現。否定封建等級秩序,打破剝削人、壓迫人的官方統治秩序,彰顯民間狂歡的自由、平等。以更新和變化反對規範和教條對人的自由的束縛,表現人民的力量與不朽。孫悟空五百年後再次出山時,他雖然仍然保持桀驁不馴的個性,但是同時也擔負起了為人類探求真理和造福的重任。孫悟空的狂歡精神,將在更廣闊的天地中和更高的層次上得到新的發展,同時也體現了巴赫金的狂歡理論中所說的未完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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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最為明顯的狂歡化特徵,是處處都體現了民間詼諧文化。巴赫金認為民間詼諧文化有三種基本的表現形式:

首先,是各種儀式,演出形式,節日活動中與之相關的詼諧表演。節慶活動最為本質的特徵是具有遊戲性質,“在狂歡節上是生活本身在表演,而表演又暫時變成了生活本身,狂歡節的特殊本性,其特殊的存在性質就在於此。”整個西遊取經過程,既含有遊戲的性質,同時也是生活本身。因為不但唐僧師徒,神佛、妖魔、乃至凡人也都參與其中了。遊戲並非無意義,而是具有嚴肅性和客觀性。唐僧的百折不撓,孫悟空的積極進取,以及取經給神、魔、人三界帶來的變化和影響,都在說明取經的意義重要性。在狂歡的情節下,作者透過詼諧、幽默和諷刺針砭了時弊。對封建統治的黑暗腐朽做了入木三分的揭露和無情的批判。

戰天鬥地爭自由——吳承恩《西遊記》

唐僧

胡適說:“《西遊記》所以能成世界的一部絕大的神話,正因為《西遊記》裡種種神話都帶著一點詼諧意味,能使人開口一笑,這一笑。就把那神話‘人化’了,我們可以說,《西遊記》的神話是有‘人的意味’的神話。”所以《西遊記》中寫神佛、寫妖魔,實質上寫的都是人。作者筆下對神話世界的描寫,正是現實世界的誇張和變形。作者在馳騁想象力的同時,一直都沒有忘記更嚴酷的社會現實。

《西遊記》的偉大之處在於,將追求理想和批判現實在神奇的想象中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正因為現實的封建社會和宗法觀念,容不得自由平等的民間精神和幽默詼諧的生活態度。所以作者才以藝術的方式,讓“全民”都參加到取經的遊戲之中。取經同時也是一種儀式和慶典,代表封建官方統治階級人物的神佛、妖魔在取經過程中原形畢露,被加以辛辣的諷刺和嘲弄,一切官方的嚴肅性和對宗教說教的恐懼感都蕩然無存。

取經路上,孫悟空對代表形形色色的封建官吏的妖魔進行了鬥。聖嬰大王欺壓那些“土地”,“披一片、掛一片”的,明顯是剝削階級壓迫人民的現實寫照。而西遊途中所經諸國,無不是中國封建社會歷代王朝黑暗腐朽、君昏臣匱的縮影。而孫悟空經歷諸國,不但掃除了為害一方的妖魔,也對各國的政治弊端進行了矯正,教訓了國王和大臣。從而我們可以看出,孫悟空不但是人民反抗精神和力量的代表。同時也寄託了節日裡人民希望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美好願望。

人們過節的本質就是祈求富足、平安和幸福的生活。這種願望在幾千年的民間文化發展中,逐漸形成了集體無意識。孫悟空的形象,正是為造福人民不畏艱難險阻,銳意進取精神的化身。這也正是節慶狂歡的最內在、最本質的藝術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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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詼諧文化的第二種基本形式是語言的詼諧性,這種形式在《西遊記》中表現得非常充分。如魯迅先生所說:“又作者秉性,‘復善諧劇’故雖述變幻恍惚之事,亦每雜解頤之言,使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而玩世不恭之意寓焉。”小說主人公孫悟空,無論是對天上神佛的揶揄,還是與地下妖魔的對罵,或是與普通的凡人的說話,都顯示出詼諧幽默。

孫悟空體現的是機智的幽默,而豬八戒表現的則是“憨”與“呆”,但這並不是說豬八戒笨。他貪吃、好色,愛耍小聰明,而又總是弄巧成拙,這都構成了獨特的詼諧意味。如在第二十回,孫悟空點明瞭豬八戒要做上門女婿的心思。書中寫道:“那呆子道:‘胡說!胡說!大家都有此心,獨拿老豬出醜’。”他後來以放馬為由,見到菩薩變成的中年婦人和三個女兒,迫不及待地叫那婦人娘,並與其商議招婿。而後又被孫悟空點破,一邊說:“弄不成!弄不成!那裡好乾這個勾當!”卻“腳兒趄趄”的,要往那裡走。豬八戒心裡就是想當女婿,又礙於眾人的面而不願意明說,扭捏作態的行為讓人覺得生活氣息非常濃厚。而在第二十三回平頂山,聽見小妖說長嘴大耳的是豬八戒,“慌得把個嘴揣在懷裡藏了。”當小妖用鉤子去鉤時,他又慌得把個嘴伸出道:“小家形,罷了,這不是?你要看便就是,鉤怎的?”這種帶有濃厚民間氣息的詼諧戲劇性的描寫,將豬八戒和妖魔的對話融入民間世俗的百態中,充分體現了狂歡式的詼諧精神。

巴赫金認為民間詼諧文化是廣場語言的載體,因為在節日狂歡的氣氛中,人與人之間的等級差別和隔閡、日常生活中的禮數規律和嚴肅的態度都得到了一定的消解,人和人的關係變得親暱起來。正是在這樣的氛圍之中,語言也表現出了新的特點。日常的規範和嚴肅的官方語言,在節日狂歡中不再適用。而罵人話、指天詛咒和發誓,就以不拘行跡的方式表現了出來。

其中罵人話占主導地位,髒字和成套的罵法比較普遍。那麼我們應該怎樣理解這些罵人話呢?巴赫金認為這種罵人話具有雙重性質:“既有貶低和扼殺之意,又有再生和更新之意”。正是這些具有雙重性的髒話,決定了狂歡節廣場交往中的罵人話這一言語的性質。由此可見,在節日狂歡裡的罵人話,不是日常語言之中的含有詛咒性質的具體的指責,而是一種對平常官方語言的一種顛覆。正是因為這些語言是被禁止、排斥的,是被放逐到日常語言範圍之外的,所以在節日狂歡的氣氛中,這些被主流官方語言規範所排斥的語言,以一種詼諧幽默的形式出現。這是一種對官方的、包含壓抑性等級秩序規範的語言的嘲笑與否定,進而表達了對一切剝削人、壓迫人的統治階級的語言的蔑視。

在中國的封建社會中,文言被認為是高雅的,白話被認為是通俗的。統治階級咬文嚼字,科舉考試也必須使用官方認定的四書、五經之類的規範語言。文人士子們吟詩弄畫、標榜風雅,而對民間文化不屑一顧。而小說正是從幾千年的民間文化中產生出來的,是和封建統治階級的高雅藝術對立的,是民間文學的重要載體。因此小說的語言白話較多,且不拘於語言規則。詼諧笑罵的俗語,為封建士大夫所不屑,而在小說中可以說是比比皆是。從唐代的傳奇到宋代的話本,再到明清的長篇小說,民間俗語的運用越來越廣泛。

《紅樓夢》裡描寫的下層人物劉姥姥,賴大等,他們的語言都表現了與官方正統語言不同的民間詼諧幽默特徵。《紅樓夢》裡劉姥姥二進大觀園一段中,就有明顯的體現。在封建大家庭賈府中,等級秩序森嚴。只有在節日的時候,大家才能輕鬆一下。吟詩作畫、彼此鬥嘴,甚至說一些善取笑打趣的話。就連王熙風有時也參與進來,為博得賈母一笑說些俏皮話。

劉姥姥二進賈府時,正趕上賈母高興,讓她和眾人一起遊覽大觀園。平日裡沉悶壓抑的賈府,受到劉姥姥的詼諧幽默感染,也都暫時忘了那些長幼尊卑,權貴貧民的對立。人和人的關係變得親密融洽,成為大觀園裡最為歡快的時光。劉姥姥的語言幽默詼諧,不但活躍了宴席的氣氛,也打破了封建等級秩序帶來的嚴肅和壓抑,讓在座的人暫時忘記日常生活的壓抑和沉悶,無聊和煩惱。這正體現了一種狂歡感受,而這種感受與劉姥姥的民間詼諧語言是分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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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遊記》裡,民間狂歡式的廣場語言層出不窮。如孫悟空見到五莊觀的童子自大,聞言喝了一聲:“這個臊道童,人也不認得,你在那個面前搗鬼,扯什麼空心架子!”見到妖魔時,孫悟空總是先取笑一番,或者自稱“外公”。有時連“斯文”的唐僧也罵起人來。如豬八戒在金平府只顧吃喝,不肯上路,他便罵道:“饢糟的夯貨!莫胡說!快早起來!再若強嘴,教悟空拿金箍棒打你!”黃袍怪也說:“那個豬八戒,尖著嘴,有些會小老婆舌頭。”

在大鬧天宮中的幾章中,俯就和粗鄙也有所體現,這也是節慶狂歡的世界感受的表現形式。在天宮中,看似神聖的諸神,其實本質上虛弱、膽怯、無能。作為最高統治者的玉帝,其實是眾神中最無能的,既沒有什麼高超的本領,也沒有過人的智慧,缺乏主見,昏聵無比。而且得過且過,遇見事情總是拖延,毫無領導的果斷作風。他在對待孫悟空的態度上,總是搖擺不定,要麼聽從太白金星的計策,要麼對上奏的表章盲目接受,只有到孫悟空要奪取他的寶座時,才派人去請如來。太白金星則是一幅老好人的形象,滿口反對戰爭,宣揚和平,實則老謀深算。巨靈神貌似強大,其實不堪一擊。崇高和卑下,偉大和渺小,聰明和愚蠢的二元對立得到顛覆。看似神聖莊嚴的天庭,在孫悟空的反抗和打擊之下原形畢露。

粗鄙集中體現在孫悟空和如來打賭,是否能跳出如來手掌心的一段中。如來雖然神通廣大,也讓孫悟空氣得哭笑不得,罵將起來。粗鄙的作用在於解神聖化,貶低一些看似莊嚴而實質是種被偽裝起來的事物。封建統治者利用宗教教義,製造種種神聖不可侵犯的神話來欺騙廣大勞動人民。藉此達到精神控制的目的,瓦解人民的鬥爭意志和反抗信念。粗鄙的廣場語言,體現了《西遊記》的民間詼諧文化的本質。在小說中,無論是天上的神佛、地上的妖魔,取經的四眾,世間的凡人。雖然偶爾會說出一些官方正統的語言,但是在一般的情況下,他們說的都是無拘無束的民間廣場粗鄙語言。詼諧幽默的民間廣場語言,使《西遊記》作為白話小說,幾百年來深受廣大人民的喜愛,對錶現民間狂歡的精神起了重要的作用。

戰天鬥地爭自由——吳承恩《西遊記》

孫悟空與二郎神

對於詼諧文化,並不能簡單地認為其是否定的、膚淺的、沒有內在的深度。相反,詼諧文化和廣場語言是有深層本質的,這和單獨的、個別的粗俗語言以及插科打諢是有區別的。文學作品中的詼諧幽默和罵人話,是否有民間節日的狂歡精神,體現自由平等的真理觀。主要有兩個特徵:首先是全民性,其次是包羅永珍的。如果沒有這兩個特徵,就不能稱之為詼諧文化。巴赫金在談到歐洲的詼諧文化時說:“中世紀的詼諧和中世紀的嚴肅性針對的物件一樣。對於上層,詼諧不僅沒有任何例外,而且相反,主要是針對這個上層。其次,它所針對的並非個別性的和一部分,而是針對整體,針對普遍性,針對一切。它彷彿建立了一個自己的反官方世界的世界,自己的反官方教會的教會,自己的反官方國家的國家。”

我們可以說,《西遊記》中的詼諧和幽默,從第一章開始到全文結束,都是直指封建統治秩序的。從大鬧天宮到取經路上,再到雷音寺成正果,小說在詼諧的諷刺性描寫中,飽含著對整個官方的封建統治階級的批判。對壓迫人的等級制度、對宗教的虛偽、對昏君佞臣、對官吏豪紳,作了入木三分的嘲弄和諷刺。不僅針對個別的現象和人物,而且針對全體。上至天庭,下到地府,中間取經路過的諸國都包括在內。

從第一回拜師學藝,“見人世都是為名為利之徒”,到最後一回的尊者索要人事,“把臉皮都羞皺了,只是拿著缽盂不放。”喜劇性的幽默描寫,不但刻畫出人物的貪婪和不知羞恥。這種全民性的諷刺和嘲笑,表現的正是民間世界的狂歡精神。正如巴赫金所說:“這種笑是雙重的,冷嘲熱諷的,它既否定又肯定,既埋葬又再生,這就是狂歡式的笑。”書中寫道:“你抹他臉,我撲他背,彈指的,扭唇的,一個個笑道:‘不羞!不羞!需索取經的人事!’”這段描寫,正是用狂歡式的笑,表達了對官方統治階級的否定和嘲諷。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作者的立場是站在民間,站在廣大勞動人民和底層市民一邊的。《西遊記》正是民間詼諧文化和節慶狂歡精神的集大成之作,因此一直深受廣大人民群眾的熱愛,這與其深深植根於幾千年的民間文化土壤之中是分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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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中的孫悟空和豬八戒,他們的形象深深地植根於中國古老的民間文化之中。孫悟空是從花果山上一塊受天真地秀、日月精華的仙石中誕生的。其形象是神人猴的合一,猴象徵著靈活、機智、無拘無束。作為“齊天大聖”,他有七十二般變化,一個筋斗雲十萬八千里。他所代表的是無限,所象徵的是天空。

孫悟空大公無私,勇猛剛健,這是對勞動人民集體品性的概括。同時他也有爭強好勝,喜歡錶現的方面,這是自我個性的特徵。人民的整體和人物的個性,猴子的機智、靈活與人的幽默、詼諧,構成了自然性與社會性的和諧統一。自由、快樂是孫悟空的天性、無窮的智慧和力量讓他成為“齊天大聖”。大鬧天宮,降妖伏魔,蔑視一切權威和等級制度。他的名字讓妖魔害怕,讓神佛敬畏。他為取經不畏艱險,保護唐僧;在途中為民除害,伸張正義。所到之處改天換地,人們安居樂業,其樂融融。

被壓在五行山下,鍛鍊了他的意志;戴上緊箍咒,讓他在與各種困難的鬥爭中,擔負起為民眾造福的重任。在完成解救和造福他人的任務後,脫去緊箍咒,又開始了新的探索和更高的追求。孫悟空桀驁不馴的自由個性與永遠向上的探索精神,是一種古老的原型精神。是幾千年來勞動人民改天換地,自強不息的“夸父精神”,籍有形寓無形,籍有限表無限,以理想灌注於永恆的形象體現。孫悟空是作者夢想和希望相結合的凝定,是他將那魂牽夢繞的世代集體記憶、先民的樂觀精神,大無畏的英雄氣概轉換成的不朽文學形象。

孫悟空的機智、幽默和詼諧以及熱愛自由、不受束縛、敢於鬥爭的大無畏精神,深深植根於中國幾千年的民間文化之中。他的無窮力量、戰無不勝,正是中華民族和人民全體的化身,他是以人們的整體象徵出現的。因此,他是永生不滅、不可戰勝的。孫悟空作為神話形象,千百年來一直受到中國人民,尤其是勤勞、智慧的勞動人民的喜愛。他百折不撓的堅強意志,不畏困難的鬥爭精神。能給人的精神以巨大的鼓舞,讓人充滿力量和自信。集體無意識中的民間狂歡精神,機智、幽默、詼諧、自強不息、蔑視一切困難的大無畏精神,在孫悟空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樂觀與自信永遠是孫悟空的天性,他是正義和力量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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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是中國古代民間理想的化身,而豬八戒是人民生活的現實體現。孫悟空是理想中崇高英雄,豬八戒是生活在大地上的凡人,他的身上有著普通人最基本的特徵。“食”和“色”是人的自然本性,前者代表了人類生存的基本需求,後者代表了人類繁衍的基本需要,而二者都是與大地緊密相連的。

豬八戒的形象是神、人和豬的結合。渾厚和樸拙正是大地的品格,正是大地給人類提了棲息和生活之地。豬八戒的貪吃,是一種對食物的欲求。人在世界上,依靠吃、喝把食物吸納到自己身上,從而使自己充實和成長。人與自然在勞動中的鬥爭,是透過吞食從自然界取得的食物來完成的。因此,吃既是豬八戒的個性特徵。同時也代表了大地的象徵意義。巴赫金說:“勞動人民透過勞動鬥爭獲得生存和食物,他們吞食的只是爭取到的自然的一部分,……因此這些形象以其多層含義繼續活躍在民間創作的一切領域。”

豬八戒的釘耙,正是勞動人民與大地連線的象徵,代表著勞動、種植和豐裕。人和大地正是在勞動中結合在一起的,大地是人類的生活載體和衣食源泉。

豬八戒的肚子,正是和他的貪吃有關,他在女兒國喝了子母河的河水,又將他的肚子與生育聯絡在了一起。他吞食和生育的肚子,正是大地之腹。大地上的人民生生不息,世代相傳。勞動、生產、繁衍,都是大地的意象,大地承載著人類生存的一切活動。因此,豬八戒的身軀是大地之軀,是勞動人民的整體的身軀,有著大地的深沉品格和厚重力量。

唐僧師徒路過“一望無際,似有千里之遙”的荊棘嶺時,豬八戒變成長有二十來丈高下的身軀。他把釘耙幌一幌,就變成了有三十丈長短的耙柄,拽開步,雙手使耙,將荊棘左右摟開。書中寫到:“荊棘蓮攀八百里,古來有路少人行”,“自今八戒能開破,直透西方路盡平”。路過稀柿同口,豬八戒變成一個“黑麵環睛如日月,圓頭大耳似芭蕉”,“白蹄四隻高千尺,劍鬃長身百仗饒”的大豬。這都體現了大地的身軀在改造自然中,人民的整體力量與開拓進取精神。

孫悟空象徵天空,是想象力的無限馳騁,是人們理想和精神的寄託。而豬八戒代表的是大地,他的性格粗夯莽撞,是與天空相對的大地的象徵。他有著生活在大地上的人們的特徵,是現實和生活中的人,有人應有的缺點:貪吃、好睡、懶散,愛耍小聰明又常出醜。給人一種親切感,這正是大地的一種家園的歸屬感。正如海德格爾所說:“‘家園’意指這樣一個空間,它賦予人一個處所,人唯在其中才能有‘在家’之感,因而才能在其命運的本己要素中存在。這一空間乃由完好無損的大地所贈予。”豬八戒的語言和行為舉止,讓我們在神話的離奇想象中,感到一種實在的親切感,為文字注入了現實的生活氣息。

孫悟空和豬八戒,作為天空和大地的象徵,將理想與現實,自由馳騁的浪漫精神與樸實厚重的現實精神結合在一起。既給人以自由的想象之美,又給人以濃厚的生活氣息。在無限的想象世界中遨遊的同時,又有現實家園的親切感。讓人們在幽默和詼諧的氛圍中,感受傳承千百年來的民間節日狂歡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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