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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短暫的一生——7熬夜
織的拼音叫什麼
長篇回憶錄《母親短暫的一生》之7熬夜
吃過晚飯,父親坐在門口,和來串門的鄰居閒呱啦。(有時是直接躺床上看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母親洗涮完鍋碗瓢盆,安頓好幾個妹妹睡下,扛起撅頭,對父親和鄰居說:“你們在這玩。我去菜園。那片地都幹了,天天忙的也沒空挖。再不挖,就挖不動了。”
鄰居說:“你一會兒都不拾閒兒,幹活兒累一天了不歇歇,還摸黑去挖菜園。不要命了。”
父親說:“她見天瞎慌張。”
母親笑著說:“你不幹,我再不慌張,一家幾個嘴,青菜都供不上吃”。
別人家挖菜園這樣出力活兒,都是男人一早一晚抽空幹。父親一向不屑於幹農活,母親也心疼他的身單力薄,就從不主動叫他幹。
母親喊上我,去給她做伴。
雖然菜園就在屋後邊,畢竟村頭空曠,風吹莊家呼呼響,遠近有很多老墳土堆,樹形搖曳,影影綽綽,她一個人悚得慌吧。就叫我坐在園埂上,一邊挖地,一邊沒話找話哄著我跟我說話,怕我睡著了,或跑回家。
(照說,我哥比我大,更能為她壯膽。但母親從來不捨得叫他幹任何活計。對於那個唯一的兒子,香火的繼承者,母親把他當寶貝養,不願讓他吃丁點苦,不願委屈他半點。除了回來吃飯,我哥基本也是不回這個無立足之地窄小的屋子,常駐於堂叔那)
明亮的月亮掛在天上,有許多的星星一閃一閃,像一個一個精靈眨著眼。
月光照亮了菜園,如白晝一樣。母親身體前傾,雙手輪著撅頭把,一下一下往下刨,那影子,叫我想起,課本里愚公移山的故事,想起砍月桂的吳剛。
這個時候,很多人家的母親,都是坐在家裡享天倫之樂,或坐在門口和鄰居閒聊天,消解幹一天農活的乏。
可是母親,卻還要頂起家裡的半邊天,加班大汗淋漓地挖菜園。這都是因為她攤上一個不願幹農活的丈夫,一個她眼裡的“文化人”,她崇拜的父親。
母親就是一個女愚公,女吳剛,挖地不止,幹活不止,我都不知道,她高卻瘦的身軀裡哪來那麼大的力氣力量,哪來那麼一股幹起活來樂此不疲的精神頭兒。
不一會兒,母親就挖熱了,只見她脫了外面的罩衫,只剩裡面的圓領衫。
夜晚涼風習習,我都覺有絲絲涼意,想回家鑽被窩睡覺了,母親還穿那麼薄,我真怕她閃了汗感冒了。可是她一點兒不當回事,說:我熱得很,剩下這點兒挖完就穿上回家。
她站著歇歇的空擋,可能看到我歪在園埂上,無精打采想瞌睡,就哄我:“一會兒就挖完了,你再堅持一下下。我給你哼個歌吧?”
不等我應聲,她就手拄撅頭把,輕聲唱:棠梨子樹,棠又棠,棠梨子樹上蓋瓦房。三間瓦房沒蓋起,婆婆媽媽來送禮。大姑送的金簪子,二姑送的銀簪子,三姑送的麥籤子。七碟八碗端上桌,哥嫂招呼要入座。大姑坐在上席上,二姑坐在上席旁。兄嫂指著三姑說,你就坐在下席上……
十歲的我,從平時家裡來客人讓座,已經知道下席和上席的區別,可是還不懂得人情世故的我有個問號:“都是妹妹,為啥三姑要坐在下席上?”
母親笑:“三姑送個麥草編的籤子,最不值錢,她哥嫂看不起她呀。”
從此以後,我就記住了這個兒歌似的說唱,至今不忘。
等母親挖完菜園領著我回家,屋裡已經黑燈瞎火,父親和幾個妹妹早睡熟了,在堂叔家借宿的兄長,估計也早進入夢鄉了。
母親還很樂於接受新生事物。
那年,公社正倡導辦掃盲班,由各大隊辦的學校裡抽出老師,各生產隊輪流上課,一星期上一晚上課。
老師來開動員會的時候,好多婦女都不願意,說:
“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兒。吃罷晚飯好不容易閒下來歇歇,又搞啥掃盲班,拖兒帶女的哪有那時間去學?”
“反正是修理地球的老雜皮,都半老不少了,認得幾個字,又有啥用?”
……
很多人都沒有積極性,都覺得是搞著玩淨瞎耽誤功夫。
但母親卻欣然接受,積極報名。
也許是耳濡目染,經常看見父親捧著一本厚書,看得有滋有味,常常還自己發出笑聲,母親一定好奇,書裡都寫了啥,這麼神奇,叫他那樣入迷,天陰下雨不出工時,能看一天都不嫌膩。
到了掃盲班有課那日,吃過晚飯,母親會拉著我一起去。她怕老師提問她,她記不住字的讀音現眼,叫我到時現教她。
雖然父親自己鍾情於讀書,但對母親上掃盲班,並不理會,不支援,也不反對,也不幫助指導她。
有時臨睡前,母親一邊懷抱小妹妹,一邊見縫插針拿起書本,讓父親叫她認字。
父親就不耐煩的說:“你那記性,說一百遍你也記不住,你自己看去。你就不是讀書的料。你生來就是幹活的命”眼睛不離書本繼續看自己的書。
母親也不惱,還是很有興致的,饒有興味喊過我來,指著她不認識的字,問,這個念啥,那個念啥。
比如我說這個是tian田,她就也跟著讀一遍,還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是哩,老師教過這個字,叫田。我老是記不住。我不會拼音,記不住咋拼。”
看得出,她很想學識字,有很大的熱情。小小的我自然好為人師,逮著機會,也願意教她。可是學一會兒,她就哈欠連天,說:明個再學,瞌睡來了。說著,放下書本,沒兩分鐘,就睡著了。
母親太累了。她沒有可以拿來學習認字的時間。她的一切時間,都是要圍繞父親,和我們兄妹五個,和這個家,做雜七雜八的事情。所以餘下給她自己的時間,就少得可憐了。
這個掃盲班因為學校老師的不積極,也沒有辦多久,母親的一本課本,連三分之一都沒學完。而母親學完的這三分之一,估計她一半都沒記住。所以她還是一個讀不了一頁書的文盲,也所以,她特別的看中,愛學習的人,也特別重視我們兄妹的上學讀書。
秋收冬藏後,天寒地凍,農活兒少了,母親是不是能閒一點呢?
我們當地有句俗話:眼裡有活的人,處處是活兒。眼裡沒活兒的人,房倒屋塌,他也說砸不住他一個兒。
母親,無論家裡家外,她永遠是那個眼裡有活的人,所以永遠手裡都有活幹。
那些年,正是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熱火朝天的時候。
每到冬季,大隊生產隊,就組織男女社員,挖水渠,清水塘淤泥。
上凍的凍土,堅硬無比,撅頭刨上去,只留下白色的印子,要三番五次地刨,才能撅起一塊大坷垃。
那時又沒有錢買手套,刺骨的寒風中,個個都裸口著雙手,幾乎所有參與修渠大會戰的男女社員,手掌虎口都被凍了好多血口子。
母親白天挖土挑土修渠清淤,回到家,做飯洗刷把一家七口肚子填飽,晚上還要坐下來,做一件很費功夫的事:紡線。
母親吃的許多苦,都源於,她沒有雙親,沒有公婆。
但凡像別人那樣,有個公婆幫襯著哄孩子做飯,有個媽幫著紡線給孩子做鞋,除去這些非常耗精力、時間的活計,母親也能輕鬆一些,不至於一年到頭,沒有睡過一次午覺,沒有一次,吃過晚飯不熬夜做活。
那時做鞋納鞋底,縫衣服,所用的線,都靠自給。生產隊分的棉花,拿到集上用彈花機彈彈,去掉棉籽,就是“皮棉”。
皮棉拿回家,攤到桌上,一層層掀起,墊上一張從生產隊長那裡尋來的報紙(起不沾作用),鋪成一尺多長的方塊。高粱秸稈頂端的細處,截一尺長的一段,然後放在薄薄的皮棉上,兩手在兩端,水平地輕輕地往前卷,捲成一個空心的“棉條”。
一次不能做的太多,不然一時紡不完,棉條擠壓在一起,就不容易“出線”。
然後用一節“引線”,沾點唾沫,捻在棉條的一頭做牽引,纏繞在錠子上。人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右手慢慢搖動紡車的把柄,左手五指巧妙的配合,輕輕夾住棉條,胳膊均速的往後延展揚起,眼睛時刻盯住棉條出線的粗細,隨時調整手指捏棉條的力度。
線抽到左手臂延伸最長處,就可以反搖紡車的把柄,把線送到錠子上一圈一圈纏起,直到錠子被棉線纏繞的中間凸起,兩頭細的一個大線穗子。
這是一個慢工出細活,很耗費功夫、且很傷胳膊累眼睛的活計。又是那時每家每戶必不可少的一個活計。
很多人家,這個活都是由六十歲以上,不再下地掙工分在家看孩子的老媽媽做的。紡線幾乎貫穿整個兒冬季。因為一晚上加班兩個小時。可能也紡不了幾個線穗。
可是作為孤兒的母親,沒有媽也沒有婆,甚至沒有一個近親屬,沒有人肯耗時費力幫她紡線。
於是她只有,用父親比葫蘆畫瓢做的簡易紡車,自己利用晚上時間,一天紡一點。
零下幾度的屋裡,寒氣逼人。買不起煤,又沒有多餘的柴禾烤火,母親穿著單薄的棉襖坐在那裡紡線,腳一會兒就凍麻凍疼了,她就站起身來,活動活動,用雙手搓搓腿,搓搓腳,坐下,接著紡線。
父親和妹妹們早入睡了。
屋裡沒有鐘錶,不知道幾點了。外面時不時叫嚷的狗也不吠了。莊上一點兒人聲走路的動靜都聽不見了。好像整個莊子的人和樹,都睡著了。
溫度更低了,更冷了。
可是昏黃的電燈下,母親的手還在一伸一縮地紡著,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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