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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與太子妃十分恩愛,但我是太子的側妃

由 開水洋芋絲 發表于 運動2022-10-09
簡介我笑著對沈雁星說,人總不能不做自己啊

嘖這個字念什麼

太子與太子妃在人前從來沒有什麼逾矩的時候,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就連太子握一下太子妃的手,她都會臉紅。太子妃臉紅起來十分嬌俏,特別可愛。

你問我怎麼知道的?

太子跟太子妃執手對望的時候,我就坐在他們後面,全情投入地啃一隻紅燒肘子。

我啃得十分忘我,直到我的婢女小春暗暗地掐了我一把,示意我看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妃臉紅起來真好看,太子眼中的深情都醃入味兒了,能做一道極好的冰糖蹄膀出來。

年輕人就該這樣,多好啊。我甚欣慰,然後埋頭啃我的大肘子。

小春什麼都好,就是總想攛掇我爭寵這一點不好,十分不好。

所以我更喜歡八角。做肉想要香,少不了的一味八角。她就一直很上道,只關心和我一樣的事:哪家的廚子好,哪道菜很絕。

我們主僕倆高高興興地從城東頭吃到城西頭,又從城北吃到城南。有許多好吃的,就是八角替我打聽到的。我和八角大快朵頤的時候,小春就會站在一旁,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也從來都不願意吃一口。我可以理解人類的口腹之慾並不相通,但我怎麼都無法想象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吃涮羊肉豬肘子烤鴨蒸羊羔燻雞油燜大蝦……

罷了,少個人跟我搶,也不錯。

太子帶太子妃進宮去了,我帶著八角直奔滿福樓。

這是整個京城我最喜歡的一家酒樓,招牌菜樣樣是絕活兒,酒也尤其香,香而不辣,十分甘醇。

我拿著一隻大雞腿正啃得滿臉都是油,就聽見有人叫我。

“謝璟。”

聲音有點耳熟。已經很久沒人會叫我的名字了,我走到哪裡,都是太子側妃。

我又啃了一口肉,才抬頭看來人。

沈雁星。寧安侯嫡子,陛下親封的飛雲將軍。

我曾經要嫁的人。

我與沈雁星是指腹為婚,從記事開始,我們都知道對方就是將來要和自己成親的人。

十幾年裡,我從沒懷疑過這一點。

我們兩家關係極好,府邸也離得不遠,長輩們又有意讓我們自小接觸,於是我的童年,基本都和沈雁星混在一起。

我喜歡叫他雁雁,但他從來都只叫我謝璟。

他不是什麼規矩守禮的人,自小跟太子都敢肆無忌憚地勾肩搭背,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從不肯像家裡其他親近的人那樣叫我小璟。

後來他母親帶著他上門退親的時候,我知道了,他應該是不喜歡我。

寧安侯夫人一臉羞愧,就差沒在我家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父母沉默了許久,即使多年的情分,好好的女兒叫人這樣折辱,也是說不過去的。

逼問許久,寧安侯夫人才說出實情,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沈雁星就是一定要退親。

寧安侯家裡就這麼一個獨子,雖不至於極端溺愛,到底還是拗不過他。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沈雁星咬著牙一聲沒喊痛,被揍得一個月下不來床,也毫不動搖,就是要退親。

我坐在屏風後面,實在沒忍住,衝出來站在他面前,問他,“為什麼?”

我盯著他的眼睛。

沈雁星知道我的性子,不把事情說清楚絕不會善罷甘休。

他垂下眼簾,回視我的目光,然後說:“謝璟,我成親必要找一互相愛慕、白頭偕老的女子,可我不喜歡你。”

滿堂人皆罵他荒唐,我只覺得可笑。

是,他從來沒說過要娶我,但長大之後,他時時處處護我,有什麼好的都會拿來給我,與我說話時耳尖會紅,從不讓任何人欺負我。

我知他抱負,他懂我心意。

沒有人比我們更瞭解對方。

我知他喜歡我,他知道我不信他的說辭。

他不肯說實話,那便罷了。

我回頭對母親說,那便依了沈世子,退婚吧。

沈雁星有點愕然地看我,喉結滾了滾,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

十幾年光陰,既然他不要了,那我也沒什麼稀罕的。

2

自從退婚之後,我就再沒見過沈雁星。

他前腳剛退了親,後腳就跟聖上請旨去了邊疆。

一待就待了三年。

這三年裡,我嫁給了太子當他的側妃,日子過得不鹹不淡。

太子一直沒碰過我,說來也是奇怪。人人都知道他與太子妃鶼鰈情深,他卻指我做了他的側妃。

但他要來了賜婚,成婚當晚卻並沒有碰我。後來也一直沒有。

他就像買回來了一個精緻的花瓶,然後擺在他的府裡。

不曾有人慢待我,即使我從未承寵。我在太子府裡,活得像個隱形人,十分逍遙自在。

我一度覺得太子只是看上了我的家世,但他面對我時從來禮貌又淡漠,像對一個陌生人。

如此,連裝都不願意裝,自然也不是圖我身後的侯府。

我就這樣在太子府逍遙快活了兩年,從未有人找我的麻煩,我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我覺得這樣的日子也很不錯。雖然嫁了人,嫁的還是太子,但就跟沒嫁一樣,這是做夢都想象不到的快樂啊。

3

我抬眼看著沈雁星。

他瘦了,卻沒怎麼黑,不似之前的活潑,周身沉穩了許多。

劍眉星目,朗然有神。

……更好看了。

我在心裡暗暗嘆氣,藍顏禍水。

前面還直呼我的名字,這會兒就行了一個標準的禮,對著太子側妃。

我磨了磨牙,“免禮。”

“飛雲將軍怎麼回京了?莫不是要回京娶妻了?”

話一出口,沈雁星的表情肉眼可見地僵了一瞬。

我剛說出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是什麼話,醋味都快飄出十里了。

不行,我得扳回來。

“……將軍可有心儀之人?本宮也能幫著打聽打聽。”

沈雁星吊著眼睛,突然作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有是有,但她對我有些誤會,怕是很難解開。”

我心口像被什麼堵住了,微微滯痛,上不來氣。

孽障!蹲在邊關三年,一回來就有心上人了?這速度還真是快。

我緩了緩,面無表情地對沈雁星說:“既是誤會,將軍當儘早努力解釋清楚,那家小姐定會明白的。”

“祝將軍得償所願,抱得美人歸。”

沈雁星咧著嘴笑起來,“果真如此?那是再好不過了,你可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我更生氣了。孽障!說話就說話,這一笑,我的雞腿一點也不香了。

我轉身就走。

他倒也沒有跟上來。

4

我徑直回了太子府。

叫沈雁星氣的,我午飯也沒好好吃。

我回去就拉上被子,悶頭大睡。

一覺醒來,已是太陽西沉。

我才覺得餓得慌,八角扶起我坐到椅子上,說晚膳已經備好了,即刻就傳。

我暫時不去想沈雁星的事兒,興致勃勃地等著吃我的紅燒獅子頭。

這時候小春回來了,她詫異地問我,“側妃,飛雲將軍為何蹲在門口?”

“?”

“他他他就在咱們的院子門口,那塊奇石上蹲著,我打聽過了,是您回來之後不久突然出現的,已經蹲了一下午了。”

我看沈雁星腦子指定是有點毛病。

未遞拜帖就過府,不去拜見太子妃,沒事兒蹲在人家側妃門口的石頭上瞅了半個下午。

說實話,如果我是太子,我都想砍死他。

這玩意兒簡直藐視皇權,無法無天。

倒也奇怪,他在這兒這麼詭異地蹲了一下午,下人們來來去去,雖然驚詫,卻根本沒人管他。

太子妃也沒有任何反應。

這不科學,太子妃將太子府打理得井井有條,這麼大一坨不速之客在她家院子裡蹲著,她怎麼會毫不過問呢?

下一秒我就知道了。

院子門開了,沈雁星那張笑呵呵的大臉和太子妃的貼身侍女蓮蕪一起出現在我眼前。

我眼前一黑。

蓮蕪福了福身,恭恭敬敬地和我說:“飛雲將軍是太子的至交好友,也是太子府的貴客。太子和太子妃請他把太子府當成自己的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所以,如果飛雲將軍有什麼需要,還請您幫著招待一下。”

聽聽!這意思就是我得全力配合這孫子,不能拒絕,不能直接走人,還得把人招呼好了。

沈雁星,你行。

沈雁星像是一點兒也看不出來我的鬱悶,笑眯眯地問我,“我還沒吃晚飯,可否……”

蹭飯都跑到我這兒來了!

豈有此理!從來只有我蹭別人的飯,沒有被人蹭飯的時候。

你會後悔的。

我獰笑著說,好啊。

5

現在是他們送菜的時候。

一般這種時候我內心都會充滿喜悅,眼巴巴地等著他們把所有菜都端上來。這個過程以及之後的吃飯環節是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候,所以我一天最少高興三次。

……都快夠跳極樂淨土了。

但是今天,因為沈雁星這個狗男人在,我身上的低氣壓都能一路從這裡飄到小廚房。

究竟是為什麼,我要在自己的院子裡招待他?

我默默地往天上翻了個白眼,以表達我對太子妃不僅見死不救還助紂為虐行為的譴責和悲痛。

我還想再翻個白眼,但我停了下來。

我的紅燒獅子頭上來了,翻白眼影響我精準地下筷子。

沈雁星坐在我對面,一如既往地人模狗樣兒,拿著筷子竟也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我心中警鈴大作,這才想起中午時他應該是去滿福樓吃飯的,只是剛進來就看見了我,然後又馬不停蹄地跟著我到了太子府,還在我的石頭上蹲了半天。

——所以,他要吃我兩頓的量。

我特別特別悲憤。一邊悲憤一邊穩準狠地夾了一個紅燒獅子頭一邊顫顫巍巍地吩咐八角加菜。

八角對我笑一笑:“前面就吩咐小廚房加了荔枝肉、西湖醋魚、白切雞、冬菜肉末這幾樣,您看還需要加什麼嗎?”

我感動得熱淚盈眶,有侍女如此,我謝璟何求!

我抱住八角就響亮地親了一口,“八角!你真棒!”

可能是有外人在,今天八角居然害羞了,她忙忙地說去小廚房看看,行了禮就跑出去了。

我噙著笑轉回來,沈雁星的臉黑得像鍋底一樣。

“?”發生了什麼?

沈雁星是趁我沒看他的這幾秒飛去廚房抹了一把爐灰嗎?他現在武功已經好到這個地步了?

來去我甚至一點沒有察覺的?

我正琢磨他武功的事,沈雁星開口了:“璟璟,女女授受不親,你可不可以不要隨便親八角了,別的侍女也不要,其他家的貴女也不要。”

他說這話時可憐巴巴的,一雙眼都耷拉成狗狗眼了,我甚是懷疑下一秒他身後會冒出一條不停搖晃的尾巴。

……可愛,想擼。

不過女女授受不親是個啥?

在?現改詞兒可還行?

我想了想,點頭道:“確實。我老這樣,萬一被喜歡她們的人看到,誤會了怎麼辦。八角茴香以後都是要嫁人的,不能耽誤了她們。“

沈雁星的表情看起來十分一言難盡。

我知道,他是想問我我還親過多少姑娘,但是又怕我的回答打擊到他。不過我這麼貼心的人,肯定不會告訴他的,不能讓京城好男兒在男性自尊方面受到這樣的挑戰。

我裝作沒看到他扭曲的臉,開始大快朵頤。

茴香領著人把盤子收拾好之後,我定定地盯著沈雁星,他在我銳利的目光下沒有絲毫反應,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們僵持了半刻鐘之後,我終於爆發了:“你怎麼還不走?還想留下來吃夜宵不成?“

豈有此理,他蹭我一頓飯也就算了,難不成還想連蹭兩頓?

沈雁星臉上的笑擴大了,他從衣襟裡取出一塊溫潤澄明的玉放在我手邊,“這是我從北關國庫裡細細看過,挑的最好的一塊暖玉。其實今天主要是想送你這個,這玉觸手生溫,佩戴久了還能漸漸改變你畏寒的體質,拿來給你做個暖身子的再好不過了。”

北關國?北關三月前被滅,納入我們的版圖,但是沈雁星一直在西南駐守,他是何時去了北關?

北關在西北面,不時前來騷擾。邊境線上的百姓不堪其擾,他們燒殺搶掠,有時甚至奪下一兩座城池,雖然我們都很快就奪了回來,可他們劫虜婦女,大肆屠殺,造成的傷害不可估量。

三月前,邊境線上動了。

駐守將軍以很少的傷亡就攻下了北關,從此北邊疆域向西北擴大,新的邊境線將會長久安定。

我自小學習兵法,深知其中必有內情,但朝中多數大臣對此也一頭霧水,聖上看起來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只是出人意料地將沈雁星調回了京,封他為飛雲將軍。

朝中有人憤憤不平,在酒後與人抱怨道:“北邊立了功的幾乎什麼都沒賞,南邊什麼都沒做的仗著自己是權貴就撈得封賞,平步青雲。他們寧安侯府是勞苦功高,可對北邊不聞不問光顧著賞他們是為什麼?”

被他問的同僚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從這頓酒後就漸漸不再與他往來了。

當今聖上並不是昏君,像他這樣的傻子終究只是少數。

不管是什麼用意,都不僅僅是因著寧安侯府這麼簡單。

我在心中嘆了口氣。沈雁星大咧咧地說這塊玉是北關國庫裡得來的,他並沒有瞞我的意思。

攻下北關,必有他的手筆。

北關算得上是西域的大國,西域盛產玉,尤其出產好玉。

沈雁星拿了北關國庫裡最好的暖玉,那這玉必然稱得上是舉世無雙。

這樣的東西,他說得像送我了個手爐子一樣。

我拿了起來。果然隱隱有著暖意,拿在手裡十分舒適。

不過說實話,手爐比這可暖和多了。

當然這句話我沒敢說出來。畢竟,能改變我畏寒的體質,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沈雁星看我收下,笑得見牙不見眼,衝我點點頭道:“璟璟,那我就先走啦。”

我默默地送他出門。只是這傢伙好像不肯走門,翻上屋頂就不見了。

不是,你禮貌嗎?

堂堂一個將軍,剛才笑得真是蠢爆了,隔壁家的大黃看著都比他機靈些。

蠻擔心他下屬會因為覺得上司太憨了而把他打死的。

6

第二天,我捧著一碗金絲小米粥吃得正香,太子妃來了。

我放下碗,一躍而起。

“婉婉!“

然後抱著她的細腰蹭了蹭。我也想親親她的小臉的,但我實在是不敢。自從上次太子看見我親他香香軟軟的媳婦之後,罰了我兩天不許吃飯。

我雖愛美人,但這份愛吧其實比較稀薄,實在是承受不起餓到咬著被子嗚嗚哭這種後果。

太可怕了!

婉婉笑著摸摸我的頭,拉著我的手坐下來。

蕪湖,我好快樂。

婉婉身上的味道特別好聞,很淡的茉莉花香混著一點帶著奶味的檀香,我每次都喜歡挨著她狂吸。

但是同理,不能被醋罈子成精的太子殿下看到。

婉婉是林家長女,林家是真真兒的書香門第,他們家的人也都長得眉目如畫,極為賞心悅目。

不過我常說,任何性格都有其利弊,婉婉這種性格雖好,但還是有一點不好的。

就比如,我剛進府的時候,眼看著太子跟婉婉兩個互相喜歡了好些年的人,對對方雖然關心有餘,卻顯得像同僚情誼。

倆人幹啥都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叫人看了乾著急。

然後我就拼命地往裡加柴,今天暗示太子給婉婉寫情詩,明天攛掇婉婉給太子繡荷包。

很快啊,如我所願,小兩口就過上了蜜裡調油的日子。

這座府,多了一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人。

京城眾人於是對我更加不屑。側妃進府之後,太子與太子妃的感情倒像是一日千里,可見這謝璟當真是不討男人喜歡。

哦,這話是從我被退婚之後傳出來的。

不過他們也沒說錯,沈雁星是男人,太子江黎也是男人,他們都不喜歡我,所以這是事實。

不過那又如何,人還非得有個喜歡的人不成?他們怎麼不覺得是我瞧不上別人呢?

可見很多人總是喜歡用自己的角度看問題,而對事情的全貌一無所知且漠不關心。

不過還是沒所謂。

婉婉是來跟我說元宵晚宴的事兒的。

我身體不大好,很是畏寒,是以冬日裡的宴會活動太子和太子妃基本都會幫我找個藉口推諉過去。

再加上我只是個側妃,經常這樣倒也不至於耽誤了什麼,所以整個冬天,皇宮裡冰涼的宮宴和各府冰嬉賞梅賞雪我是不必硬著頭皮去的,美滋滋。

只是,婉婉笑著看我,“如今寧安侯世子給了你西域暖玉,今年的元宵宴,小璟可要去?“

“……我能說不去麼?”

“這是寧安侯世子回來後的第一個君臣同慶的日子,他必定是要進宮的,小璟不去看看在宴會上會發生什麼?”

我憋屈地塞進一口雲片火腿,“……我去。”

很好,如今還不知道元宵宮宴上沈雁星會發生什麼,但我知道這宮宴上我有可能發生什麼了。

小春這些天神出鬼沒的,叫她出去買個雲片糕她都能買大半天,基本上見不到她人。

據我派出去跟著她的人回話,小春最近經常跟平陽公主府的下人接觸。

平陽公主與我只是個眼熟,但她府上有個三年前來投奔的平陽母族的遠房兄長的女兒,看我特別不順眼。

我尋思即使她是王八我也不是綠豆,宋輕輕成天鬥雞似的想跟我對眼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出了問題。

平陽母族一向敗落,這下也只敢送了這麼一個小姑娘過來,在這一點上他們倒是頗有自知之明,只是他們好像沒把這份自知之明教給宋輕輕。

宋輕輕乍然飛上枝頭,驕傲得幾乎不知道自己姓什麼,覺得身在公主府,就已經把全京城除了皇宮之外的所有權貴踩在了腳底下。

這樣的臥龍鳳雛,自然是志在東宮,劍指後位。

只是她來的時候婉婉已經是金尊玉貴的太子妃了,於是她成天向著側妃之位使勁,一時的榮辱不算什麼,只要她到了太子身邊,自然能把那個假清高的賤女人擠下去,成為名正言順的太子妃。

這是宋輕輕自個兒對著她的狐朋狗友放出的豪言壯語。

只是可惜,京城裡每個人都長了好幾雙耳朵。

尤其是太子。

太子輕飄飄地當著皇上和太后的面說,宋輕輕一片孝心,極是討平陽姑姑的歡心,不如讓她在府裡多留幾年。

皇上和太后都是極疼林清婉的,他們端莊可愛的兒媳和孫媳婦被一個鄉下來的野丫頭這樣詆譭,能伺候好公主當然是她的福氣,於是這事便一錘定音。

宋輕輕不知道,在這件事上她唯一的最大的靠山平陽公主根本不會幫她,也無力幫她。

平陽並不討她的兄長和母親的歡心。

平陽公主府的表面繁榮,不過是為了皇家的體面。

皇室不會把這種事情拿到明面上說,私底下也沒有人敢嚼舌根,於是宋輕輕對公主府的處境一無所知。

平陽本身也不是個吃齋唸佛的,她就這麼冷眼旁觀宋輕輕不知死活,我們常覺得,宋輕輕在她眼裡就是個逗趣兒的玩意兒,哪一天她自己折騰死了,平陽說不定還會鼓鼓掌。

自從我兩年前嫁給了太子,宋輕輕就開始單方面跟我作對。

她總覺得是我搶了屬於她的位置,我倒也是十分誠懇地跟她解釋過,這個太子側妃我自己無所謂當不當,是太子和太子妃要我當。

這是大實話,可實話總是有人不信的。

宋輕輕聽完幾乎都氣瘋了,大吵大鬧地向我砸東西。

以我的身手,這麼個小丫頭我是看不上眼的,但是我心疼那些精美的瓷器。

不懂得欣賞也就罷了,但肆意毀壞東西,就叫我看著十分生厭。

我把她臉貼地按在她砸碎的那些瓷器旁邊,慢悠悠地叫茴香給我斟了一盞茶喝。

喝完茶我就放她走了,宋輕輕尖叫痛哭著回了公主府,大喊她的臉毀了叫太醫。

太醫來了,太醫說果真是十分緊急再晚點傷口就癒合了,太醫塗了點藥走了。

一時間京城裡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7

從那次之後,宋輕輕倒是安分了許多。

哦,倒不是因為她深刻地認識到了找我茬並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有可能被扎一臉碴子,我尋思這妹妹純粹是被我嚇著了。

從之前的各種言語攻擊變成了充滿恨意的凝視,但是我一看她她又會把目光移開。

恨了,但不敢完全恨這樣子。

嘖,這就對了。我喜歡安靜的小姑娘。

所以這一次,我還蠻驚訝的。不知道是什麼動力支撐著她重新開始身體力行地搞我。

想必一定是比恐懼更大的東西。

我往嘴裡扔了顆花生米,有點興奮。

宮宴當天,照舊是茴香給我梳妝,小春替我更衣。

我掂了掂小春給我係上的荷包,笑眯眯地問她:“這個香倒是好聞,與之前的不一樣,你選的?“

小春一下子把頭埋得很低,答,是。

八角沒按捺住,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鄙夷。

我朝她笑了笑,“走吧。“

我沒帶小春。她在宋輕輕的局裡雖然重要,但能做的事其實不多,而在剛才她已經做完了。

除了小春,我想看看宋輕輕在宮宴上,還能調動什麼人。

到了門口,太子正執意把火紅的狐裘披在太子妃身上。

婉婉向來低調,這樣熱烈的正紅色,她倒不是不喜歡,只是怕自己太扎眼,是以從來不穿。

但太子得了好東西就想給婉婉用上,這樣的心意也是滾燙的。

我施施然走過去,抬頭望天,用故作傷心的語氣說:“有的人怕別人冷,所以別人也只好忍忍,勉強收下吧。畢竟還有些人很怕冷,只能抱個手爐子呢。哎,被愛著真好啊。“

婉婉紅著臉不再推拒,默默地讓太子親手給她繫好披風的帶子。

太子仔仔細細地檢查了自個兒打的結,才抬頭輕飄飄地丟給我一句:“秋衡不是給了你一塊玉?“

“北關偌大的庫房,他死活就要這個,那可真是好東西,孤給他許了多少奇珍財寶都不換,孤看再強求他就要上來跟孤拼命了。孤還以為他是要把那塊玉作為他寧安侯府的傳家寶,結果他轉身就給了你。“

……秋衡是沈雁星的字。

我少見的有些窘迫。婉婉卻開口了:“給了小璟,怎麼就不能作為侯府的傳家寶了?“

我十分痛心疾首,婉婉,你變了,你以前沒有這麼蔫壞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誠不我欺。

看來得少找婉婉聊天嗑瓜子打牌了。

魚哭了水知道,天哭了海知道,我痛心疾首,太子和太子妃相視一笑上車去了。

豈有此理,世風日下,人不如魚!

8

我不明白。

身為太子側妃,我的席位是非常靠前的。

但我不能理解,為什麼沈雁星這廝會坐在我對面。

雖然嘉年殿十分大,但是我的視力也實在是十分的好。

於是我一抬眼就不得不看見沈雁星那張自以為魅惑眾生的臉。

騷情男人也不知道是在勾引誰,下首的小姑娘們都快把眼珠子放到他身上了。

我順著這幫小姑娘們一一看過去——

哦,我明白宋輕輕為什麼突然又長出膽子了。

別的貴女還知道自己的身份和這是什麼地方,宋輕輕倒真是毫無忌憚,直勾勾地盯著沈雁星,臉上寫滿了志在必得。

行吧,原來是看上他了。

沈雁星跟著前未婚妻到太子府做客的事滿城皆知,估計也是因為這個,宋輕輕新仇舊恨一起爆發了,只是她忘了,在這京城裡,想燒死別人,先得掂量掂量風會不會往自己身上吹。

說實話,這是我吃飯最端莊的一次。

我優雅地夾起一塊已經冷掉的冬筍,緩慢地咀嚼了它三十七次再嚥下去。

真的,沒有人比我更懂什麼叫做高貴。

氣質已經拉滿了。

主要是我在來之前剛吃完一整鍋熱乎乎的什錦鍋子,啃了半隻燒雞,臨出門還往嘴裡填了兩塊奶酥。

把宮宴研究透了屬於是。

說實話,略微有點撐。

但是我面不改色地坐在席位上,穩穩地端著酒杯。

宋輕輕的眼神穩穩地黏在我的酒杯上。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宋輕輕能安生地活到今天,可真是多虧了京城的各路豪傑們手下留情。

我一飲而盡。

然後就感受到了三道強烈的視線。

一道是驟然興奮起來的宋輕輕的,一道是飽含擔憂的婉婉的,一道是……

嗯?沈雁星你死盯著我幹嘛?

我略微歪頭,在和沈雁星視線對上之後……

衝他翻了個白眼。

看什麼看?你瞅啥?

沈雁星沒移開目光,這男人蹙著眉盯著我看。

我懶得管他,跟身旁的婉婉說了一聲想要出去透透氣,就提著裙角溜了出去。

人家都把戲臺搭好了,我這人心善,必定是要成人之美的。

我毫不意外地遇到了一個男人。

這傢伙站在梅樹下,大冬天的拿著一柄摺扇,自以為溫柔無雙地看向我:“這位姑娘也是來賞梅的麼?”

平心而論,他五官其實長得還不錯,尤其是一雙桃花眼,笑時含情脈脈,端的是深情無比。

就是面上籠罩的那層虛偽和油膩差點沒讓我吐出來。

我始終覺得,這種人能騙的都是同一型別的姑娘——看不出他臉上那層假模假樣皮的妹妹們。

我這人有個大缺點,就是在面對傻逼時,耐性實在不怎麼好。

我對著他含羞一笑,作出一副小女兒春心萌動的樣子。

他激動地邁著步向我走來,他……

他被敲暈了。

八角出現在他身後,單手拎住人的衣領子,滿臉都是嫌棄。

我知道她很想把這傢伙扔出去,我非常能夠體諒她的心情。

於是我示意茴香上前往他衣襟裡塞了一個荷包,一支髮簪,然後向八角點了點頭,示意遠處的那個湖。

這丫頭一臉開心地和茴香一起把人扔到了湖裡。

湖上只有薄薄的冰層,且並不均勻,有的地方並沒有結冰。

很快,水裡就盪開一點波紋,冒上來一串氣泡。

但扔他下去之前,八角點了他的穴。

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這個敗類,會安安靜靜地溺死。

說實話,我這個人有點隨性。

就比如,我本來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小春給我的荷包裡裝的香沒有什麼問題,那杯酒也沒有什麼問題,但二者結合起來,就能讓人燥熱非常,失去神智,只想求歡。

我本來打算按宋輕輕的法子把她扔到這男人的床上,但見到他的那一刻,我改主意了。

這人我知道。他以逼迫強搶甚至下藥等等方式姦汙了許多清白的女子,這些受害者們多數走投無路,只能自縊。不僅如此,他的癖好十分殘忍變態,即使是願意委身給他的女子,也很少有活著從他床上下來的。

她們死時往往遍體鱗傷,沒有一塊好肉。

以平陽和皇家的關係,如果宋輕輕被發現與人通姦,最後必定是讓她草草嫁給此人收場。

但,我不想繼續留著他了。

幾十條無辜的人命,得快點還了才行。

我神色平淡地站在湖邊,看著水裡的氣泡漸漸消失。

說起來還要感謝宋輕輕,她一早就賄賂走了這一帶的護衛,省了我不少事。

她這回可是下了血本,讓人空手而歸不是我的性子。

宋輕輕此刻必定已經溜出來想要看我的好戲了,她太張狂,太浮躁,如果不能親眼目睹對手的慘狀並肆意嘲諷,她就不是宋輕輕了。

只是,出氣事小,但容易誤事。

很快,她就被小蔥押到了我的面前。

哦,介紹一下,小蔥小姜小蒜,是我身邊武力值最高的三個人。

她們平時在院裡做粗使的活計,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

私養暗衛是重罪,但我從來沒叫她們隱藏在暗處過,所以充其量,只是我院子裡掃地澆花的下人們平時熱愛鍛鍊身體,力氣大了些。

宋輕輕驚恐地看著我,涕淚齊流,不斷地張大嘴巴卻發不出聲音。

八角上前一步,喀嚓一下卸了她的下巴,確保藥已經進了宋輕輕的肚子,再喀嚓幫她把下巴復原。

小蔥和茴香在一旁佈置現場。處理腳印,製造痕跡,直到把湖邊變成我希望它有的樣子。

我幫宋輕輕解了啞穴,然後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假山,問:“你知道該怎麼說吧?”

宋輕輕的侍女,彩雲,攥著裙子慢慢地走出來,堅定地對我叩頭:“奴婢明白。”

宋輕輕戾氣頗重,稍有不如意就虐待下人,彩雲作為她的貼身侍女,身上更是傷痕累累。

只是宋輕輕實在是個蠢貨,我早就託人把彩雲和她一家子的賣身契都順了出來,又給她家人找了一塊安靜的地方做小營生,而宋輕輕對此居然毫無察覺。

她不知道,彩雲每次低著頭承受她發瘋一樣的虐打時,眼裡都閃爍著復仇的光芒。

宋輕輕現在能說話了,卻也短暫地瘋了。她在湖邊怒罵,尖叫,歇斯底里地詛咒所有人。

我們繞路回了嘉年殿。

沈雁星不在殿上。

婉婉對我說,我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溜出去了。

好嘛,今夜皇宮的御花園可真夠熱鬧的。

不多時,有宮人驚慌地衝進來。

帝后震怒,擺駕凌波湖,命殿中人全部隨行。

我大受震撼。知道你們不待見平陽,沒想到這麼不待見。這是真的一點臉都不給平陽和宋輕輕留啊。

好傢伙,你們是不是沒打算留平陽公主府到下一年啊?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殺到凌波湖時,宋輕輕正在進行她最精彩的演講。

“林清婉那個賤人!她早就該和謝璟一起去死!還有皇帝老兒,林謝兩家算什麼東西!慈寧宮那個老不死的居然把區區太傅家的孫女嫁給她的孫子!一家子眼瞎的——“

“啪!”

宮裡的總管太監孫有德衝上去給了她一巴掌。

一直拽著宋輕輕衣袖小聲哀求的彩雲也順勢跌在了地上,她雙眼無神,絕望地喃喃:“您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這裡是皇宮,皇宮啊……”

宋輕輕被打了這一巴掌,卻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

我多少有些疑惑,我給她下的只是短暫失去神智的藥,這會兒雖然還不至於完全恢復,但也不太應該還是這種程度啊。

宋輕輕坐在地上,臉上一個通紅的巴掌印,猶自獰笑著:“賤人!賤人!!都是賤人!!!我才是東宮之主!沈小將軍也應該喜歡我才是!”

這話一出,現場安靜得嚇人。

跟來的官員及其家眷死死地低著頭,生怕多看一眼什麼要命的東西,深恨自己沒辦法把耳朵捂住。

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帝后二人的臉色黑得能直接換個人種,太子和沈雁星也不遑多讓。

好在孫有德手腳麻利地過去塞住了宋輕輕的嘴,免得她再說出些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這時候,一直在旁邊打撈的太監們終於有了進展,把個死得透透的人抬了上來。

彩雲一看到他的臉,就驚呼一聲,”怎麼是你!”

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太子緩緩地轉向她,問:“你知道什麼?都說出來。”

彩雲咬緊了牙,俯下身去,再抬起頭時已是滿臉的淚:“賤婢不敢欺瞞,只求陛下殿下不株連賤婢的家人,給賤婢留個全屍。”

“奴婢並不知道此人的具體身份,但是他時常秘密出入於公主的房中。奴婢是有一天夜裡鬧了肚子,才偶然看見他從圍牆上翻過來。從那以後奴婢時時留心,唯恐是什麼歹人,卻見,見他進了公主的院子。”

“小姐,小姐之前跟男子秘密通訊,還給對方送了自己的簪子和荷包以表心意,但小姐其實還跟另外的人有聯絡,奴婢也不知道是什麼人。“

“只是,有一日小姐與這人見面,她叫奴婢待在屏風後面,不許奴婢出來看見他的臉。但不一會兒,小姐卻和這男人吵了起來,他威脅小姐說不要以為他不知道小姐跟、跟別的男子有聯絡的事情,小姐只說她被誤會了,給她點時間,讓他元宵宮宴上在御花園凌波湖見面,把這事情說清楚。說她自會調開守衛,皇宮裡才好避人耳目。“

“剛才小姐出了大殿,她不許奴婢跟著,但奴婢不放心小姐,便偷偷地跟在她後面。奴婢也不敢跟得太近。然後、然後——“

彩雲像是想起了什麼極可怕的事情,渾身不自覺地發著抖:“奴婢看見,小姐把他推下了湖!然後小姐就哈哈大笑起來,還說了一些話,奴婢跑過來想求她不要再說了,但小姐就像根本聽不到奴婢說話一樣……“

彩雲癱軟在地,不停地流著眼淚。

滿場譁然。

“這宋輕輕,居然未出閣與人私通?“

“與人私通就已經是極大的汙點,她甚至還腳踏兩條船?“

“更遑論這人是公主的入幕之賓,這、這這這……“

“如今更是因為背叛情郎就殺人滅口……這是何等的蛇蠍心腸!“

皇帝並沒有將彩雲押下去審,就已經說明了問題,她說了這麼多,也沒被打斷,就證明皇帝是默許了讓平陽公主府的醜事人盡皆知。

敏銳的朝臣們嗅到了風向,紛紛開始竊竊私語。

太監們將搜出來的荷包和髮簪交上去,皇帝看了一眼,眼神愈發厭惡。

這簪子還是去年皇后賞給宋輕輕的!

太子問,“你們誰見過這個荷包?“

有貴女走出來,盈盈一拜:“回太子殿下的話,臣女曾見宋輕輕戴過。“

又有幾名貴女表示這確實是宋輕輕的荷包,她之前曾戴過幾次,後來就再沒見過了。

人證物證俱在,瘋癲癲的宋輕輕和彩雲被押了下去。

皇后急召今天稱病未來的平陽公主進宮。

皇室這才想起來趕人一樣,讓大家散了。

太子要留在宮裡再查一查,我坐在婉婉的馬車裡,想著今日的疑點。

我喂宋輕輕吃下去的那顆藥;彩雲說得太多了。

說這麼多對她自己是很不利的,到這一步我很難再把她撈出來,這她也是清楚的。

彩雲之前一直想離開這裡,跟她家人過安穩的日子,沒道理今天突然就豁出命去。

我正想著,婉婉輕聲對我說:“彩雲的事你放心,太子會安排她假死離京。至於宋輕輕,她不會再清醒過來了,我們知道你想讓她親眼看見自己的處境,但那畢竟風險太高,沈將軍和我們都不放心。“

我:“?”

“???”

行,我本來以為我是單刀赴會,沒想到沈雁星太子和婉婉都插了一手。

婉婉說:“平陽在私底下小動作不少,雖還沒到禍亂朝綱的地步,但皇家已是容不下她了。宋輕輕也是一樣,極度輕狂,言行無狀,雖是被平陽殃及,但她也著實不無辜。”

我:“……”

我試探著問:“那我找好的和宋輕輕通姦的小倌……”

婉婉毫不猶豫地點頭:“他是我們的死士。”

行吧,我以為宋輕輕在我的網裡,其實她早就是太子的目標了,所有人都捎帶了點手,給她織了一個必死之局。

如此,我倒是輕鬆了不少。我擔憂的各種可能出現的疏漏,想來他們早就幫我填上了。

9

我坐在桌子旁,安安靜靜地啃一根大棒骨。

好吧也不是很安靜,因為我時而面目猙獰地咬著肉,用力發出“嗚”的聲音,把那條肉撕下來。

一邊啃一邊發表著諸如“嗚嗚嗚太香了”“可惡!好難啃”這樣的評價。

然而我終究還是把它啃完了,乾乾淨淨,一絲肉都沒留。哦軟骨也被我咬下來咔嚓咔嚓吃掉了,軟骨是靈魂,耶!

我把赤條條的大棒骨舉過頭頂,數著“一二三”正打算把它扔進遠處的托盤裡時,婉婉進來了。

“……”

婉婉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各位,雖然我還活著,但我的心已經死了。

它冰冷得就像在崑崙山吹了十年的雪。

再也沒有什麼能捂熱它了。真的。

婉婉試探著問我:“小璟,你還能吃得下東西嗎?我們——”

我一把放下大棒骨跳了起來:“我能!我特別能!”

然後我就發現,自個兒被套路了。

明明是太子回來了想陪婉婉去看看花燈,婉婉說的像是有好吃的請我吃一樣。

我仰天流淚。為什麼!今兒是元宵,又不是七夕啊!這到底是為什麼!

不過婉婉說街市上有家糖葫蘆特別正宗。

我擦乾了淚,低眉順眼地上了馬車。

我下馬車的時候,發現婉婉沒騙我。

那家糖葫蘆攤子就在馬車對面。只是婉婉少說了一個東西,嗯,沈雁星。

這玩意兒直愣愣地杵在我面前。

我還沒想好怎麼跟人友好地打個招呼然後各走各路,太子和太子妃就飛快地拉著手走掉了。

臨走前把我託付給了沈雁星。

我跟婉婉多年的情分,到頭來她就這樣笑得溫婉端莊地把我賣了。

始亂終棄!遇人不淑!薄情寡義!

……詞兒好像有哪裡不對,不過我也管不著了。

沈雁星看著我,眉宇間有些糾結。

不是,你糾結個什麼勁兒,我還糾結呢。

“要不,我還是回去吧。”

沈雁星默默地指了指我身後。

我轉頭一看——

捏媽!我的馬車呢!跑路的工具都先自己跑了!婉婉,你夠狠。

我轉過頭,深吸一口氣,正想開口說點什麼,就兜頭被啥玩意兒罩住了。

???

不是,你搞咩?

沈雁星手忙腳亂地把斗篷給我往下捋了捋,笨手笨腳地調整好,一邊拉來拉去一邊磕磕巴巴地跟我道歉:“對對不起,你看你不能著涼咋咋也沒多穿點,我這挺厚的給你穿。”

我眨了眨眼,有些心酸。

沈雁星在我面前從來沒有這麼手足無措過。

在以前啊,我們都是互相揍,幹了壞事一起串供,有時候也不講義氣,讓對方頂鍋。

我幫他抄夫子罰的書,他教我我怎麼也學不會的那一招。

我們一起掀廚房房頂的瓦片偷看廚子做飯,踩著人家的屋頂跳來跳去,一起偷溜去河邊抓魚烤兔子,再溼淋淋地回去挨訓。

我那時候以為,我們會一輩子這樣。

那些日子,感覺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了。可是他一站在我面前,那時的笑和鬧,那些年一起捱過的打,就都浮現在我眼前。

可到底都是以前了。

我深吸一口氣,來都來了。

我對著對面的攤子嚥了咽口水,“我要吃糖葫蘆。”

沈雁星與我並肩走過去,要了一串夾糯米的,一串純山楂果的。然後把糯米夾心的糖葫蘆遞給了我。

我這人有點固執,喜歡的東西就會喜歡很久都不變,就像我從小就喜歡吃夾糯米的糖葫蘆,現在還是喜歡。

沈雁星倒都還記得。

這家的糖葫蘆果然做得極好。糯米糯糯的,不會太軟也不會太硬,糖也裹得不多不少正正好,一口咬下去軟糯彈牙,酸酸甜甜。

我很快就吧唧吧唧啃完一串,往後看了一眼,雖然還想吃但還是打算留著肚子寵幸別的。

啊,我真是雨露均霑,大好人。

然後我吃了臭豆腐吃了箸頭春吃了綠豆糕,又來了一碗小餛飩。

餛飩吃的是鮮,不過在這冬夜裡,我還是放足了辣椒和醋,吃得滿頭大汗,嘶哈嘶哈。

我喝完湯,放下碗,拿出帕子擦了擦汗。

沈雁星也吃完了一大碗餛飩,拿出帕子。

等等,我再看一眼?

我大驚。無他,這是我初學女紅時繡的帕子。

我簡直佩服。

這是什麼狠人!

我一直對精細活兒沒什麼耐心,所以於繡花一道上可以說氣得嬤嬤恨不得以頭搶地。

所以這塊帕子上的玩意兒是個人都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歪歪扭扭不說還夾雜著我煩躁了胡亂扎進去又懶得拆的線,用慘不忍睹來形容都是抬舉它了。

這樣他居然沒丟掉,還泰然自若地拿出來用!

換做我,我是丟不起這個人的。

是的,我做的繡品,我自己都不用。

沈雁星用,所以他應該是什麼來著,對,連我都不如。

等會兒,這話好像哪裡有點不對勁。但是不管了,總之,沈雁星是個狠人這是肯定的。

10

我指著帕子,含蓄地問他:“這個,你還留著呢啊。”

潛臺詞就是這破爛玩意兒你怎麼還沒扔!太丟人了快把它處理掉!

沈雁星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默默拿回了帕子,藏寶貝似的往懷裡一塞:“……我喜歡。”

不是,你喜歡什麼你喜歡?

這什麼審美?

我噎了噎,接著說:“那你出去可千萬別說是我做的啊。”

沈雁星笑起來,滿臉都寫著“放心吧我知道你是怕丟人我不會說出去的”。

我回過神,一想這句話是多餘說了。我是太子側妃,我做的帕子怎麼都不該出現在一個將軍手上,無論是我還是他,都不會將這件事往外說。

我也笑了笑,“走吧。”

沈雁星愣了愣,問我:“要不要去看看燈?”

也是,元宵燈會,我只顧著吃了。

只是,我那句走吧,本來的意思是回去吧。

我不知道他是沒聽懂還是裝作聽不懂,總之我們起身,去看燈。

元宵的花燈還是很好看的,只是我們每到一處,攤主都會熱情地喊:“這位俊俏公子,給夫人贏盞燈吧!猜對免費得花燈!”

我梳的是婦人髻,但我不是他的夫人。

我一丁點兒都不想逛下去了,勉強笑了笑,快步走去河邊。

河裡有星星點點的河燈,像是天上的銀河。

有一盞燈做得極為精巧,我不禁往前走了兩步,想再細看看。

然後沈雁星一把就給我薅了回來。他動作太急,我被拖了個踉蹌。

我:?

你擱這兒跟我尥什麼蹶子呢?

沈雁星喘著氣,“你……小心一些。”

我明白了。

婉婉第一次來我們家時,我還是個皮猴子,成天上躥下跳,上房揭瓦。

所以我帶著她甩開了我們的侍女,在湖邊打雪仗。

小婉婉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離經叛道的人,剛開始還很拘謹,被我一個雪球砸在胳膊上後,才開始團起雪球用力地回擊我。

我們笑啊,跑啊,瘋玩一通。

結果她跑著跑著,腳下沒站穩滑了一下,就掉進了湖裡。

我一眼就看出她不會水,撐不到我喊人來。

我立刻脫掉衣服鞋子,只剩一層中衣,然後跳進了湖裡。

我水性極好,但我沒料到的是婉婉身上厚重的冬衣吸滿了水,變得無比沉重。

而且溺水的人會無意識地勒緊別人,我掙扎了很久,才終於把她推上了岸。

但我卻沒力氣了,連扒住岸邊都做不到。

後來是沈雁星把我撈上來的。

聽說他抱我上來的時候,我一身白,是小小的、薄薄的一團,面板比衣服還白了三分,一片不詳的素白色。

沈雁星從小舉著刀槍劍戟練一天都紋絲不動的手臂,在放下我的時候,抖得很厲害。

不僅是手臂,他整個人都在抖。

母親後來跟我說,那一天,他站在我的房門外,眼淚一串串砸下來,眼裡全是紅血絲。

明明自己身上也溼透了,硬是要等著太醫怎麼說,就在院子裡吹著風不肯走。

那天誰都沒勸動他。

然後我發了兩天的高燒,他也是。

我醒來知道這件事氣得要死,養了幾天精神好一點了,很激動地罵了他一頓。

沈雁星卻不像以前一樣跟我抬槓,他只是用漆黑的瞳仁盯著我,一聲不吭地捱罵。

他的表情太瘮人了,我罵著罵著聲音就小了,彆扭地問他:“你、你想什麼呢?”

他搖搖頭。

“雁雁,謝謝你救我啊。”

沈雁星卻沒接我茬,他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一臉嚴肅地跟我說:“謝璟,這樣太危險了。”

“……”

“我知道啦。”

“你以後要小心一些。”

“我知道嘛。”

後來只要沈雁星看見我靠近水,都會不錯眼地看住我。於是我也倍加小心一些。

只是這一晃也三年了,我早就忘了他這個習慣。

我也沒想到他還有這個習慣。

11

我猜沈雁星很快就要被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了。

不然怎麼解釋這人怎麼能這麼閒?

我那天起了個大早,好吧其實是賴了一會兒床然後堅強地起了個半早,但是真的已經蠻早了平時我都睡到中午的——出門去買同福樓的點心。

說實話,我剛到的時候是絕望的。才幾點啊,啊?你們排隊的樣子認真的嗎?

我一看那個隊我都想直接厥過去。

夭壽啊同福樓的點心每天限量供應一百份啊!

我帶著十二萬分沮喪沉重地轉身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沈雁星這孫子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了。

舉著一包同福樓的點心。

?不是,這孫子什麼時候來排的隊啊!

離譜,大離譜。

於是我一邊往嘴裡塞點心一邊聽沈雁星說東城那邊一家羊肉館子做得極好。

於是我又美滋滋地吃了一頓涮羊肉。

“行了不扯犢子了”,我問沈雁星:“你幾個意思?”

沈雁星捏緊了筷子:“我……璟璟,最近太子這邊不太平,四皇子私下在接觸大臣,五皇子的母妃寧貴妃的母族也蠢蠢欲動,我擔心你的安全。”

我跟他說行了我知道了,我就一個側妃而且還不受寵,沒事的。

晚上我就被綁了。

是這樣的,沈雁星跟我說完之後我就比較擔心婉婉的安危,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婉婉是太子身邊真正重要的那個人。

然後我就去找婉婉蹭飯聊天,得知太子今晚不回來,於是我死皮賴臉地要跟婉婉一起睡。

婉婉被我纏得沒辦法,微微紅了臉,吩咐丫頭把床鋪好。

你別臉紅啊喂被太子知道我就死定了!

婉婉真的很瘦,縮在寬大的睡塌上幾乎看不見人。

我心裡突然提了一口氣,因為我突然想起來我睡覺都是四仰八叉的,就是整張床都是朕的江山那類人,簡而言之,睡得非常自由奔放,就一個詞,大氣。

我猶猶豫豫地睡了,睡之前反覆叮囑婉婉如果我擠到你了你一定要把我推開或者弄醒,千萬不要忍著。

然後我再醒來的時候就被五花大綁著,在一輛飛馳的馬車裡。

……好樣的。

真行啊,幸虧他們綁的是我。

或許是他們覺得婉婉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婦人,所以並沒有安排人在馬車上看著我。

所以——究竟是誰想要打婉婉的主意,他們又想對婉婉做什麼呢?

我想了想,越想越覺得心涼。

如果我的猜想沒錯的話,他們根本就不打算拿婉婉來要挾太子,他們是要毀了她。

太子多年來口碑名聲極佳,能力性格外貌手腕樣樣不缺,但近日來皇上突然開始在朝堂上重用四皇子江寧和五皇子江焰,一時間這二位的聲勢高了不少。

只是皇帝這一動,讓多年來已經對爭儲不抱希望,或者表面上不抱希望的皇子們紛紛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婉婉的父親和兄長都在文人界頗有盛名,而她的祖父更是桃李滿天下,是泰山北斗一般的存在。

科舉在任何時候都是選拔人才的大事,而婉婉的祖父做過多次主考官,於不計其數的考生有師生之誼。而不論是學識還是品行,這位老人都十分令人崇敬。

所以婉婉的家世看似沒有什麼實權,但她對太子的助益是實打實的。

太子本身幾乎沒有什麼可以讓人攻訐的地方,所以他們把主意打到婉婉身上,那麼就只有一個目的。

他們不是要用婉婉來換取什麼,如今的情形下,即使太子暫時妥協,也根本動搖不了他的根基。

他們是要毀了婉婉,毀了太子深愛的太子妃。其一,讓太子遭受妻子受傷受辱甚至更不堪的刻骨痛苦;其二,讓太子妃的孃家人與太子離心,那麼太子流失的隱性支援和幫助,將是難以估量的。

太子若救回太子妃,他救回的將是一個精神崩潰、名聲盡毀的妻子,休與不休,都是自斷一臂。

太子若救不回,對他的打擊也足夠巨大。

好一個老四老五。

我咬了咬牙。那我現在的處境,就極其不樂觀了。

如果他們沒發現我不是太子妃,那麼我將會遭遇到什麼根本不用細想,如果他們發現我不是太子妃,那這幫人惱羞成怒以及擔心秘密洩露之下,我活命的可能也確實不太大。

12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我拔腿就……

我拔……

我拔不起來。

是這樣的,我現在人已經在寨子裡了。

前面被捆得像個粽子,我根本動不了。

現在想拔腿就走的時候,我發現,我沒有力氣。

他媽的至於對一個弱質女流用軟筋散嗎?!

我禮貌微笑,媽賣批。

我尋思這寨子裡的人是被老四坑了。

明晃晃的一片紅,好一派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偌大的喜字都快戳到我眼睛裡了。

看來老四跟他們交涉的時候隱瞞了他的身份,以及目標的身份。

也是,錢再好,也要有命花,老四不騙他們是不行的。

真毒啊,真毒,男人心是馬蜂尾上針。他居然是打算讓太子妃當山賊的壓寨夫人。

想必大家都看出來了,我是個碎嘴子。

碎嘴到兩個姑娘笑盈盈地進來要給我換喜服的時候我才想起來現在要做壓寨夫人的是我謝璟。

她們在我臉上塗塗抹抹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一陣喧鬧。

嘿,不是咱吹,我的耳力可是一流。

於是我就聽到一個男聲說:“你做決定前怎麼不跟我商量一下?”很平靜的語氣,但是院中立刻就靜了下來。

很舒緩,但一言九鼎。

有這種氣場的人,即使是在京城裡也挑不出幾個。

我默默地在心裡吹了聲口哨。嚯,這山上臥虎藏龍啊。

給我梳妝的兩位姑娘也一聲不吭,捏著梳子和胭脂站得筆直。

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相比前一人的清冽嗓音,這個顯得要猥瑣很多:“阿昭啊,只是去河邊的轎子裡接一個姑娘,娶了她,就能拿很多銀子,夠咱們兄弟們好酒好肉地吃三年!這等好差事,哪裡還用得著猶豫呢。我這不也是怕你回來再做決定就來不及了嗎!”

那個人清凌凌地說:“這錢不是那麼好拿的。”

說罷他就推開門,走了進來。

我跟他大眼瞪大眼。

這人介於少年跟青年之間,眉眼還是少年的清朗模樣,但已經長開了,略有點黑,眼睛很有神采,鼻樑高挺。

是個很好看的人。

我把剛才心裡吹的那聲口哨吹出了聲。

他笑起來,眼睛裡波光粼粼。

毫不誇張地說,我覺得整間屋子都亮了。

姑娘們把梳子什麼的都放下,擠眉弄眼推推搡搡地出去了。

……不是,你們那一副家裡崽子終於要嫁出去了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然後崽子開口了,他很有禮貌地自我介紹說他叫江昭,是這個山寨的大當家,劫持我的事他並不知情,對此他表示很抱歉。

我滿腦袋都是問號。

我很誠懇地問他:“你們山賊頭子說話行事都是這個風格嗎?我覺得我不在山賊窩,我像在書塾。”

江昭看著我,又揚起嘴角。笑得這麼歡,眼睛還是很大,淦,我好酸。

他說:“我與別人不一樣。”

然後他很有禮貌地拿起茶壺給我倒了杯茶。

他把茶杯放到我面前的時候我還在感嘆這手長得也好好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

然後就發現這隻手離我越來越近,最終停在我的下巴前。

江昭略帶抱歉地說:“我忘了你身上有軟筋散,你渴了吧,我能餵你喝點水嗎?”

??

我呆滯地張了張嘴,還沒想好怎麼說,他就輕柔地餵我喝了口水。

這茶真好看……不是,真好喝。

既喝了人家的茶,我便不能坑他。

我很認真地跟他說:“兄弟,我建議你趕緊把我放了,然後舉寨搬走,越遠越好,越快越好。”

我這話聽起來非常不知所謂,我知道。

但他卻沒有表現出什麼驚詫的樣子。

甚至還笑了笑。卻不是嘲笑我異想天開的那種笑。

江昭對我說:“多謝。“

我一頭霧水地回他不客氣。

然後江昭說,委屈我先在這裡待一段時間,他去跟寨子裡的兄弟們商量商量。

我看著他的眼睛,沒法想象這麼一個眼神很平靜但充滿不容置疑的人怎麼跟別人“商量”。

江昭出去了,先前那兩位姑娘又進來了。

說實話,到現在為止我見到的他們寨子裡的三個人,都是個頂個的好看。

你們這寨子是按臉進的麼?

不過這兩位姑娘又是很不一樣的漂亮法。

一個打扮得很利落,冷著張臉,是個稜角分明,很有些帥氣的姑娘。

一個則花哨多了,雖然衣著也沒有什麼拖沓的地方,但手腕脖頸腳踝處都戴著精巧的首飾,妝容豔而不俗,將她的美貌體現了十成十。

後者一進來就拉起我的手,笑得千嬌百媚:“妹妹,打一照面就讓江頭兒笑成這樣的人,你可是頭一個,”然後她做西子捧心狀,“啊,我們擔憂了那麼多年江頭兒會打一輩子光棍兒,沒想到緣分就在這裡,啊,真是妙不可言。”

冷臉姑娘默默地把她的手拉下來握住,對我說:“她自來熟,你別理她。”

嬌美的姑娘卻沒有反駁她,悄悄地覷著兩人交握的手,頰邊飛起一片瀲灩,笑容裡是滿滿的幸福。

那我走?

我在太子府看太子和婉婉濃情蜜意,被綁上山了還要看大橘為重?

累了,毀滅吧。

13

說實話,我覺得江昭起名字的思路和我如出一轍。

帥氣姑娘叫白果,嬌美女孩兒叫香葉。

來吧,加上八角茴香蔥薑蒜,夠出一桌硬菜了。

白果不太愛說話,香葉卻活潑得很。

只是她話雖然多,我卻套不出來什麼有用的資訊,是個看似大咧實則精明的主兒。

她們幫我換好大紅的喜服,化了新婚女子的妝就出去了。

我愣愣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紅裙似火,襯得肌膚雪白。眉如翠羽,水眸瀲灩,齒如編貝,朱唇含笑。

我不曾著紅衣,也不曾這樣打扮過。

出嫁時我非正宮,穿了粉紅色,按著規矩模子一樣上了妝而不是按我本身的長相氣質去細細描畫以凸顯什麼。

包括我自己,沒有人在意。

是以我從不知道,自己在做新娘打扮時,可以這樣好看。

我垂下頭,笑了笑。

何必庸人自擾呢。

這也不是重點。

我盯著鏡子裡映出的,背後的窗欞。

其實我從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我不想待在京城了。

或許很難理解,但我的的確確是厭倦了這裡的人和事。

我從一出生就擁有侯府嫡女之尊,一生順風順水,除了被退過婚之外幾乎沒遇到過什麼稱得上是挫折的事,當然小時候跟著師父練武和在侯府上躥下跳意外受傷也有過不少次,但那從來關不住我。

可也是因為尊貴的身份,自我記事起就懂得利用,懂得人心,懂得沒有什麼是靠得住的。

我學習兵法,常常覺得自己待的這一方天下,很小,也很空。

這裡除了陰謀詭計爾虞我詐爭權奪利,再塞不下別的東西。

而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或許這樣說有些不識抬舉,但他們不惜為之搶破頭甚至踩著自己父母兄弟也想得到的東西,在我眼裡只是浮沙。

這天下任何人,任何事,從來沒有客觀上的好與不好,只有想不想要。

而我不想。

承定侯府謝璟,不想要這京城裡方形的純金籠子。

但我其實從沒有什麼選擇的權利。

但現在,我有了。

對於太子而言,我怎麼樣都無關緊要,甚至我死了還會更好,方便他把我這個側妃的價值發揮到最大,文章做到最足來扳倒老四。

所以他不會急著來救我,相反,他不會介意在烤我的鐵架上再加一把火。

老四以及他的人還不知道他們劫走的不是太子正妃,所以放出的風聲也不會是我下落不明,而是婉婉。而太子府會在暗中推波助瀾。事情鬧得越大,對做出這個局中局的太子來說,就會越有利。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消失不見,實在是最好的機會。

畢竟真正在意我的人會被京城裡的渾水矇蔽了視線,在這個亂局中,作為中心的我,其實存在感是最弱的。

沈雁星和婉婉應該不知道太子的計劃,但沈雁星把老四老五對東宮之位有圖謀的事告訴我,必然是被太子當了槍。至於他這把槍是純然無知還是順水推舟,如今一點兒也不重要了。

因為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看向窗外的夜幕。

彷彿看到了天高海闊,萬里江河。

14

我溜到窗邊,貼著牆壁,小心地從窗戶裡望出去。

外面已經點起了燈,並不是燈火通明,但各條路口的燈都格外亮一些。

有一部分人正在院中,取下大紅的燈籠、布條和喜字。

另一些人抱著手臂,盯著他們幹活,臉上的表情不是很好,但他們的數量比正在幹活的人要少,所以只能隱忍不發。

我猜這個寨子其實已經在分裂的邊緣了。

有人效忠江昭,有人跟著二當家。

二當家的勢力不及江昭,但他並不甘心。

江昭……感覺他並不在意的樣子。說實話,從對這件事的判斷來看,二當家就已遠不及江昭,真要動起手來,他不會是江昭的對手。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江昭留著他,任這個猥瑣又短視的人挑戰自己的權威。

看目前的形勢,江昭還在上風。

那麼我跑的把握也就大了一點。江昭是聰明人,在皇城根腳底下當匪,什麼樣的人不能惹他清楚得很,否則也不可能會把寨子發展到這麼大的規模。

所以他大機率會在我溜走的時候按兵不動,甚至幫我一把。

不是我太軟弱,寄希望於旁人。

實在是我現在也就勉強能走,要體力恢復到平時的水準,至少還要一天,但留給我的時間並不多了。

我不僅要走,還要走得遠遠的,遠離京城。所以我不能在這裡耽擱得太久。

所以雖然我向來不相信好運,但在江昭身上,我不得不賭一把。

我賭是賭贏了,入夜之後,寨子的巡邏就變得十分鬆散,我院子附近的守衛更是被不動聲色地引走。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但我實在是沒想到。

凌晨,我在下山的小路上與江昭、白果和香葉大眼瞪小眼。

只是他們好像不是來逮我的。

仨人都一身利落,繫緊的包袱穩穩地挎在肩上,馬蹄上細心地包裹著棉布。

更重要的是,他們每個人都多牽了一匹馬。

這是要出遠門。

我遲疑了一下,往小路邊走過去,示意給他們讓道。

既然是出遠門,那就不是衝著我來的,江昭無意留我,應該不會做什麼干涉。

只是我沒想到,江昭翻身下了馬,向我走過來。

我背靠著樹幹,警惕地握緊了手中的簪子。

江昭站在我面前,彷彿根本沒有看見我攥緊的手,他輕輕地問我:“你要回去嗎?”

我怔然,回答他:“不。”

“我不會再回去了。”

“那,有目的地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去哪裡都好,只要不是京城。“

白果和香葉坐在馬上,手拉著手,看著我們笑起來。

江昭說:“我們也要走。也還沒確定去哪裡,你願意跟我們一起嗎?”

他低下頭,很溫柔地看著我。

我在江昭的目光中,看到了一捧月色。

那裡面,清晰地映著我。

15

我有時候覺得,只有在等待的時候,時間才會變得無限長,變得太久太久了。

所以我從不曾“等待”過沈雁星。

在那三年裡,我不是一個無望地望著遠方的幽魂,我並不寄託在不在此地的什麼人身上。

我只是在活著,為我自己活著,像從沒有失去過什麼一樣活著。

這份活著裡並不包含等待,我未曾抱過那樣不切實際的希望,太天真。而天真在京城裡,尤其是在高門望族裡,是早早就要被扼殺的存在。

你不扼殺天真,天真就會扼殺你。

那不是性格的選擇,是你死我活。

而正是因為沒有等過,所以我並不覺得難熬。已經消散了的約定不能再蝕骨,只剩一個人對著冷冰冰的灰燼和著幾滴眼淚。而既然沒有觀眾,什麼樣的傷心都是可以不必顧忌,盡情悲愴而不能長久的。

簡單來說,他並不欠我的。

我也早就猜到了如此種種背後的緣由。

我只是覺得悲哀,我想要一個交待。

我們糾纏了這麼多年,關上門轉身相對的時候,我想要擲地有聲,乾乾淨淨。

我沒有回答江昭。

沈雁星的影子出現在我的餘光裡。

他拼命地喘著氣,像是不顧一切地,哀哀地看著我。

說起來我只是短短几天沒有見到他。但他站在那裡,透出形銷骨立的意味來,像一段半朽的枯木。

我不再喜歡他了,可我仍然看得心疼。

他是那樣意氣風發的人啊,王朝的小將軍,我的少年。

我曾經的,光芒萬丈,熠熠生輝的少年。

他曾一手抱著酒罈,一手跟我指向邊疆的方向,豪氣沖天。

“我將蕩平邊境線上每一寸膽敢來犯的野心,讓那裡的百姓從此不再遭受燒殺搶掠,能安居樂業。”

“我要讓那些掣肘,那些曾讓我們不得不退讓的對手,徹底後退三百里,滾回他們自己的地方去,百年內龜縮不敢出!”

少年啊,我的沈雁星,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裡亮起灼灼的光,是將皓月也壓下三分去的鋒芒。

那是草原上最亮的一顆星星,也必將在那裡拔刀出鞘。

我說過,我們是最熟悉彼此的人。

我知他抱負,一直知道的。

所以從未怨過。

但我終究也要過我自己的生活,我不是追在他身後的影子,不是困在院牆中等他回來的一株盆栽。

我對著沈雁星微笑。

他在這樣的笑容面前,一點一點灰暗下去。像一張揉皺了的草紙。

他強撐著站住了,對我說:“璟璟,我可以和你聊聊嗎?”

我一言不發地走進林子,沈雁星跟在我身後。

他看著我,他是灰色的。

他的眼睛裡,有一種我從不曾見過的絕望,枯敗的,碎滅了。

他說:“我不是來求你原諒的。“

“我是來給你一個交待的。“

我在心裡揚了揚嘴角。

默契不減啊,沈雁星。

於是我知道了,三年前,沈雁星接到了絕密任務,臥底北關並摸清他們的軍事、地形形況,盡最大的可能從內部策反,裡應外合,用最少的代價拿下這個國家。

因為很有可能就死在別國的哪個角落裡也不能聲張,生死一線,歸期未定,所以沈雁星毅然決然地退了婚。

世人都道沈將軍在西南駐守,其實他在西北,屢屢犯險,出生入死。

結果任務完成了,時間比他預計得短很多。

因為他很想回來,他是拼了命在做這件事。所以在去了那邊後,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手頭要做的事上,不敢有一刻想起遠在京城的我。

行走在深淵上的人,心不能亂,腳下不能踏錯一步。

而他本來以為需要很久,所以在出發前,經過多方衡量,拜託從小一起長大的太子娶了我。

一是,他知道依照我的家世,能夠選擇聯姻的物件本就不多,高門望族深諳門當戶對的道理,絕不會讓我低嫁。而太子,是這個範圍裡最好的。

二是,他早就統統調查過這幾戶人家,為的就是提前做好萬全的準備。人家的底細他摸得清清楚楚,或有惡婆婆,或風流成性院子裡小妾成群,或利慾薰心將身邊的人都視為砝碼肆意利用,或是沽名釣譽自視甚高但實際是個草包。排除了個完,就只剩太子了。

三是,他知道太子與太子妃情投意合。

四是,他知道我對於爭寵不屑一顧,對於名利無甚興趣。

五是,他深深瞭解太子和太子妃的為人。

基於這些考慮,他親手促成了我和太子的婚事。

只是他那時不能吐露分毫。

他若不緊緊地咬著牙,將滾燙的愛情封閉在喉嚨深處,將來就會有不計其數的人要為此喪命,甚至有可能直接導致計劃的失敗。

於是他吞了下去,帶著血與火,生生地灼傷了他的心肺,夜夜在他的身體裡,燒出痛苦的哀歌。

16

我沉默了很久。

然後說,原來如此,跟我猜得差不多。

所以我不會怨恨你。

你知道嗎,這世間相愛的人並不總是會在一起,而分開他們的,也不一定是狗血的劇情或什麼驚天動地的矛盾。

有可能只是像我們這樣,相愛著,沒有阻礙,唯一的問題只是我們走在不同的兩條路上,我們都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僅此而已。

我笑著對沈雁星說,人總不能不做自己啊。我們誰都不能放棄。

我們都不能做為了別人放棄自己的人。

那是對生命的抹殺。

所以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太子還需要你,邊關也還需要你。

而我,只想自由自在地走遍這片大地。

我很沒出息,也很沒追求,我辜負了自己這麼多年來所受的教育和栽培。

我沒有堅持待在京城去參與那些鬥爭。

但這並不代表我是錯的。

沈雁星緩緩地靠在樹幹上,澀聲問我:“以後,我是說以後,我還能去找你嗎?”

我想了想,“如果有機會再見的話,我會請你喝一杯茶。”

他慘然地看著我笑。

到底是茫茫人海,到底是萬里長路。

破鏡重圓的故事為什麼能被傳唱這麼久,就是因為它極其難得。

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再見,沒有確切的下一站,信鴿也會在空中惘然。

我遞給他一封信,裡面有八角茴香他們幾個的賣身契,和足夠他們後半生生活得舒舒服服的銀票。

沒有人知道,有些東西我一直是隨身帶著的,比如這封信,比如偽造得天衣無縫的幾張路引。

我與江昭他們同行了一段,在這期間問他為什麼第一次見我就相信了我。

江昭說,他本是順王的私生子,那年頭一次進京。因為從小跟著寺裡的武師傅練功,所以格外喜歡竄高走低。

然後他就看見了我,穿著裡衣一頭扎進冰水裡撈婉婉的我。

他覺得哎呦這個小姑娘真猛啊,京城裡哪家權貴居然還能養出這樣的閨女。

於是後來留心了一下。

他說,所以我知道你的身份啊。你這麼多年長相還真是一點沒變。

承定侯的小明珠,綁了你回來,這不是嫌命長麼?

至於我為什麼上山?畢竟是私生子麼,總不好真把自己當成王爺的正經兒子。

他府裡的女人為他生下了兒子,我和我娘就被打發走了。

後來我娘不在了,我無處可去又有一身功夫,就上了山混飯吃。

江昭又笑,然後混得還可以。

我頭一次發現他還有些混不吝的氣質。

我們在祀水地界住下來,慢慢悠悠地晃了半個月。

在這期間,我把該買的東西都買齊了,準備了必需的藥品和食物。

那天晚上,我們從天光漸暗喝到月上中天。

白果和香葉看著我哭哭笑笑,我把酒碗砸在地上,拉著她們跳舞。

江昭什麼也沒說,只是在我每一次舉起碗的時候和我碰杯,然後一飲而盡。

第二天拂曉,我只身離開客棧。

打馬而去,迎著風流淚。

敬自由。

敬我們都想要成為的那個自己。

後來我發現江昭在我的包袱裡塞了一把小刀和幾瓶藥,都很好用。

後來我聽說,四皇子被貶為庶人,因為他綁架並殺害了太子側妃,而側妃甚至還懷著身孕。

我摸了摸肚子,哂笑。

不愧是太子,果真是物盡其用,即使是不存在也要利用到極致。

後來,我在漠北的時候,聽說一直勇猛無比,在戰場上以一當十的飛雲將軍,在前線陷入重圍,殺盡百人後力竭而死。

太子與太子妃十分恩愛,但我是太子的側妃

我在群星照耀的曠野中挖了一個小小的墓,將沈雁星送我的那塊暖玉放進去,倒下一杯冷茶。

只有冷茶了,在這兒我也沒法給你泡一杯新的。

將就喝吧,反正從小到大,你一直在將就我,也不差這一回,對吧?

我走了啊。

你慢慢喝。

黃泉路遠,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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