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峰：驚世駭俗的武功，戰勝不了波譎雲詭的命運

頭條號上有位朋友發問：

“如果倪匡沒有代寫《天龍八部》，金庸會安排怎樣的結局？”

他的表述是：

“眾所周知，由於金庸先生出差沒有辦法連載《天龍八部》，有多回合是倪匡代筆寫的，主要是寫死了阿朱，寫瞎了阿紫。說實話，阿朱的死，是所有天龍粉絲的遺憾，只是金庸先生沒法讓人死而復生。瞎眼的阿紫先生還是虛竹給治好了。那麼，如果阿朱沒有死，如果喬峰和段王爺誤會解開了。會是怎麼的結局呢？阿朱能否和喬峰塞上牧牛羊，不問江湖事？”

這位朋友喜歡金庸的武俠小說，這顯然是肯定的。而且對於喬峰和阿朱沒有實現“塞上牛羊空許約”表示了極大的痛惜和遺憾。

但是，對於金庸對喬峰這個人物的設定，以及倪匡先生代筆的整個過程還是不甚瞭解，下面談談這個問題。

關於倪匡的代筆。

《天龍八部》小說最初是1963年9月3日開始在《明報》和新加坡《南洋商報》上同時連載，先後用了四年時間。

鑑於當時金庸前期作品的巨大成功，讀者對小說的期待程度，絲毫不亞於當年的83版電視連續劇《射鵰英雄傳》。

可是，連載的關鍵時期，金庸要去英國倫敦參加一個重要的活動，別人無法替代。兩方面無法兼顧，怎麼辦呢？

經過深思熟慮，金庸決定請好朋友倪匡幫忙。倪匡當時在香港是與與金庸、黃霑、蔡瀾齊名的“四大才子”，料想完成這個任務沒有什麼問題。

臨行前，金庸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囑咐董千里稽核把關。董千里也是當時香港很有名氣的作家。

當時還沒有像現在這樣發達的網路，通訊手段也不行，所以金庸出國期間，《天龍八部》的連載內容，完全交給了倪匡完成，倪匡寫成什麼就是什麼。一旦在報紙上與讀者見面，就成了潑出去的水，想撤回來是不可能的。

雖然，《天龍八部》的大體發展脈絡，金庸肯定會對倪匡有所交代，但一些細節卻只能由倪匡作主。

從英國回來，見到倪匡，金庸還沒來得及說話，倪匡就給金庸道歉：

“抱歉啊，我把阿紫的眼睛弄瞎了。”為什麼呢？因為倪匡非常討厭阿紫這個人物。金庸聽後，也哭笑不得，因為超出了他對故事的設定。

好在，這難不倒金庸，他透過虛竹以及遊坦之兩人，硬是讓阿紫復明了，而且現在看來也非常合情合理。

以上這些是為了說明，倪匡的代寫部分，對原著的影響只是把阿紫的眼睛寫瞎了，其餘並無大的影響，而且在那樣特殊的條件下，可謂功不可沒。該段文字約共三萬字，包括八十九回〈弟子遭殃〉、九十回〈鐵頭痴兒〉、九十一回〈極樂掌門〉、九十二回〈老怪落敗〉。內容主要是遊坦之和阿紫的故事。

再來談談阿朱之死，以及喬峰這個人物的發展邏輯。

首先，必須要明確，阿朱的死與倪匡沒有什麼關係。

在金庸的設定中，阿朱之死是故事發展的必然。原因有三：

一、名字的暗示

金庸的小說，很多重要人物的名字不是隨便起的，往往與性格、命運有極大的關係。比如《笑傲江湖》裡的令狐沖與任盈盈。

這兩個名字出自老子的《道德經》。在《道德經》中，“衝”和“盈”是非常重要的概念。第四章中說：“道，衝而用之或不盈”。意思是：道是空虛的，但它的作用是無窮無盡的。第四十五章中：“大盈若衝，其用不窮”。意思是：最充實的東西好像是空虛一樣，但是，它的作用是不會窮盡的）。綜合來看，老子認為，衝（空虛）是神聖之“道”的重大屬性。“衝”會轉變成巨大的“盈”（盈盈），而“盈”積累到某種程度（盈盈），表現出來的就好像“衝”（空虛）一樣了。換言之，衝就是盈，盈就是衝“衝”和“盈”就像“陰”和“陽”一樣，是密不可分的統一體。

就此來看，“令狐沖”和“任盈盈”最後的結合就是必然的了。

“阿朱”與“阿紫”這姊妹倆呢？

《論語·陽貨》裡說“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

在古代，“朱”和“紫”都是紅色，但”朱”是正色，“紫”是雜色。相當於“朱”是正妻，而“紫”是側室，這兩者的地位是不一樣的。所以，孔子才“憎惡紫色奪去紅色的光彩和地位”。小說中，喬峰深愛阿紫，“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八荒千秋萬代，就只有一個阿朱”，在他的心目中，阿朱死了，他的心也就跟著去了，沒有任何人能夠替代。

阿紫是阿朱的妹妹，就像“紫”與“朱”都是紅色一樣，儘管有相似性。但畢竟不一樣。雖然阿紫也聰明靈巧，雖然她對喬峰的感情也熱烈無比，但因為在星宿派丁春秋的教導下沾染了太多陰毒驕橫、霸道自私的個性，始終為喬峰所不喜。她從自己的角度出發，也始終不理解喬峰的內心。喬峰只是受阿朱所託才照顧她。在喬峰的心目中，沒有任何女子能夠取代阿朱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既然已經有了“朱”，就不可能再容得下“紫”，一萬個“活阿紫”也抵不上一個死了的“阿朱”。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二、性格的邏輯

喬峰註定是個悲劇英雄，這和金庸其他作品中主人公的“大團圓”結局是不一樣的。

有些論者認為喬峰身上帶有濃厚的莎士比亞戲劇和古希臘史詩中某些英雄的影子，蕭峰的故事就是一場典型的希臘式悲劇。從這一點上來說，金庸也極有可能受到古希臘戲劇的影響。

比如說，古希臘作家歐里庇得斯筆下的希波呂託斯，因為輕慢了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洛蒂忒，從而落入悲劇命運的深淵。希波呂託斯鍾情於狩獵女神阿耳忒彌斯，阿芙洛蒂忒妒火中燒，並設計陷害希波呂託斯，使希波呂託斯惹惱了他的父親，甚而被他的父親撕成了碎片。

這一具體的情節當然與蕭峰的故事大不相同，但究其原因，卻有著驚人的相似度。

喬峰的“喬”，有“作假”和“裝飾”的意思，比如我們常用的“喬裝改扮”一詞。

他本姓蕭，是契丹人，出生於遼國，卻生長在大宋。母親被大宋的武林人士所殺，父親一直未出現。後來，因為天賦異稟，逐漸成長為蓋世無雙的英雄，並且接替汪劍通成為丐幫的幫主。

只是，從丐幫副幫主馬大元的夫人康敏聯合某些地位較高的人士揭穿他身世的那天起，他就註定要成為一個非常尷尬的存在：

身為契丹人，不容於大宋。後來成為遼國的南院大王，又侍奉一個野心勃勃的皇帝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以滅宋興遼為基本國策，必然要與喬峰的主張發生衝突。雖然喬峰受盡大宋武林人士的窩囊氣，但他畢竟對大宋有著很深的感情，而且宅心仁厚，有著普度眾生的菩薩心腸。於是，他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挾持遼國皇帝，逼著他立下“有生之年不侵犯大宋”的重誓，讓宋遼兩國百姓免受生靈塗炭之苦。

與此同時，他也將自己置於“忠義不能兩全”的境地，最後，只能自盡，以對大遼皇帝（也是結義大哥）的耶律洪基一個交代。

《天龍八部》是金庸的佛學思想到達一定程度的產物，貫徹“無人不冤，有情皆孽”的主題。

小說中的很多重要人物，都要飽受“求不得”之苦。自己想到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卻可能接踵而至。虛竹是這樣，段譽是這樣，慕容復、段正淳、無崖子、蕭遠山……幾乎都是這樣。

喬峰深愛阿朱，卻陰差陽錯地一掌將其打死，從此後悔終生，這是“求不得”；阿紫喜歡喬峰，喬峰卻始終沒有正眼瞧過她，心中只有她的姐姐阿朱，這更是“求不得”。

喬峰空有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卻始終受命運的擺弄，完全作不得主，這更凸顯了世事無常，個人力量的微不足道。

從這個意義上，也不得佩服1997年香港TVB電視劇《天龍八部》的主題曲。這首歌由由林夕作詞，周華健作曲並演唱，從佛學的角度出發，結合小說的主旨本身，完美地詮釋了“樹欲靜而風不止”的命運。

聽過那麼多翻唱的，從未聽過有歌手成功地翻唱這首《難唸的經》，而且，據說周華健本人在現場也唱不了。可見其難度。

這個難度，或許就是命運的波譎雲詭吧。

（附歌詞）

《難唸的經》

歌曲原唱：周華健

填 詞：林夕

譜 曲：周華健

笑你我枉花光心計 愛競逐鏡花那美麗

怕幸運會轉眼遠逝 為貪嗔喜惡怒著迷

責你我太貪功戀勢 怪大地眾生太美麗

悔舊日太執信約誓 為悲歡哀怨妒著迷

啊 捨不得璀璨俗世 啊 躲不開痴戀的欣慰

啊 找不到色相代替 啊 參一生參不透這條難題

吞風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趕海踐雪徑也未絕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憑這兩眼與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闊闊雪漫漫共誰同航 這沙滾滾水皺皺笑著浪蕩

貪歡一刻偏教那女兒情長埋葬 吞風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趕海踐雪徑也未絕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憑這兩眼與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闊闊雪漫漫共誰同航

這沙滾滾水皺皺笑著浪蕩 貪歡一晌偏教那女兒情長埋葬

笑你我枉花光心計 愛競逐鏡花那美麗

怕幸運會轉眼遠逝 為貪嗔喜惡怒著迷

責你我太貪功戀勢 怪大地眾生太美麗

悔舊日太執信約誓 為悲歡哀怨妒著迷

啊 捨不得璀燦俗世 啊 躲不開痴戀的欣慰

啊 找不到色相代替 啊 參一生參不透這條難題

吞風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趕海踐雪徑也未絕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憑這兩眼與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闊闊雪漫漫共誰同航 這沙滾滾水皺皺笑著浪蕩

貪歡一晌偏教那女兒情長埋葬 吞風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趕海踐雪徑也未絕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憑這兩眼與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闊闊雪漫漫共誰同航

這沙滾滾水皺皺笑著浪蕩 貪歡一晌偏教那女兒情長埋葬

吞風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趕海踐雪徑也未絕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憑這兩眼與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闊闊雪漫漫共誰同航 這沙滾滾水皺皺笑著浪蕩

貪歡一晌偏教那女兒情長埋葬 吞風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趕海踐雪徑也未絕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憑這兩眼與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闊闊雪漫漫共誰同航

這沙滾滾水皺皺笑著浪蕩 貪歡一晌偏教那女兒情長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