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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聿銘:時間之上的建築大師

由 法治週末 發表于 運動2022-08-31
簡介從美國波士頓的肯尼迪總統圖書館到卡達多哈的伊斯蘭藝術博物館,從中國蘇州的蘇州博物館到日本滋賀的美秀美術館,他的建築作品在現代主義中流淌著東方詩意,人們說他是現代主義建築師中最偉大的一位

什麼是古典主義建築

貝聿銘接受的建築設計教育是西方的,但在封筆之作的設計中,卻流淌著濃濃的東方理念和審美。一直被對照的“東方”與“西方”,似乎在他的藝術世界中巧妙和解

貝聿銘:時間之上的建築大師

貝聿銘“最愛的小女兒”蘇州博物館。資料圖

貝聿銘:時間之上的建築大師

晚年的貝聿銘。 資料圖

法治週末特約撰稿 馮清清

5月16日,華裔建築大師貝聿銘辭世,盧浮宮博物館、肯尼迪圖書館、蘇州博物館等世界知名建築的管理機構紛紛發文,悼念這位現代建築大師。巴黎盧浮宮的玻璃金字塔是他最廣為人知的巔峰之作,事實上他的傑出作品遠不只於此。

投身建築事業七十多年來,貝聿銘的作品遍佈全球,享譽世界。從美國波士頓的肯尼迪總統圖書館到卡達多哈的伊斯蘭藝術博物館,從中國蘇州的蘇州博物館到日本滋賀的美秀美術館,他的建築作品在現代主義中流淌著東方詩意,人們說他是現代主義建築師中最偉大的一位。1983年,貝聿銘獲普利茲克獎時,評委會稱“他給了這個世紀最美麗的室內空間和外部形態”。

貝聿銘1917年出生於中國廣州,為蘇州顯赫數百年的貝氏家族之後。古語有言“富不過三代”,貝氏家族卻是這個“規律”的顛覆者。他們是清朝乾隆年間的蘇州四富之一,到貝聿銘,已是一個富了十五代的名門望族,在金融、銀行、醫藥多個領域均有地位。貝聿銘的父親貝祖詒,曾任中國銀行的行長,並創立了中國銀行香港分行。高中畢業後,父親原本希望貝聿銘赴英國攻讀經濟學,但他赴賓夕法尼亞大學讀了建築,之後轉學到麻省理工學院攻讀建築工程,27歲時到哈佛大學建築研究所繼續深造。1955年,他在紐約成立建築事務所,開始了自己的建築職業生涯。

不同於人們今天的讚譽有加,在貝聿銘職業早期乃至巔峰時期的建築設計生涯中,諸多作品都飽受巨大爭議。倚海矗立的肯尼迪圖書館,是他從初出茅廬到獲得美國建築界廣泛認可的重要作品,但建築設計這件事兒,似乎從開始就沒有一帆風順的。

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委任

對於貝聿銘來說,肯尼迪總統圖書館是職業生涯中尤為重要的一個作品。他說:“它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委任。”

1963年10月,時任美國總統約翰·肯尼迪在母校哈佛大學選定場地,用於建設總統圖書館。不料,一個月之後,肯尼迪遇刺身亡。這一悲劇改變了圖書館建設的原計劃,使得該專案成為美國輿論高度關注的公共事件。以肯尼迪遺孀傑奎琳·肯尼迪為首的委員會在全球範圍內尋找建築師,他們列出了一個來自7個國家的14人候選名單。貝聿銘雖名列其中,但極不顯眼,名單中的其他幾位建築師都已功成名就。

然而,傑奎琳最終宣佈:“所有的候選者都非常優秀,但是貝(貝聿銘),他喜歡將事物變得更美。他可以覺察出別人無法發現的東西。我不在乎他以前是否有過出色的設計,但是我相信他現在的才能。”除了對美的極致追求,打動傑奎琳的還有一個感性的原因,那就是貝聿銘和肯尼迪是同一年出生的,這成為促使傑奎琳確定委任的一個“情緒化”的因素。

不得不說,這確實有幾分幸運的成分。但是誰又能否認貝聿銘對此作出的充分準備和不懈努力呢?當時還是建築界新人的他,為了獲得這個專案,蒐集了自己曾經設計過的大大小小的建築作品,包括約翰·肯尼迪機場的國家航空公司航站樓、克萊奧·羅傑斯紀念圖書館等。

短暫的幸運之後,是充滿坎坷的設計過程。僅僅是建築選址,就一波三折。工程最初選址在波士頓市劍橋區,原址上是一座舊火車站。這個地塊雖然已經出售給肯尼迪家族,但是火車站的拆遷工作持續4年才完成。此時,建築成本和4年前相比,已大大增加。兩千萬美元的預算已無法支撐貝聿銘的設計,為此他只能反覆修改自己的作品,將原本大量使用的石材改為更便宜的混凝土。

經費還不是他遇到的最大困難,設計方案通過後,卻遭到劍橋區居民的反對。他們認為圖書館如果將來成為旅遊勝地,將給居住社群帶來交通擁堵人滿為患的問題。儘管貝聿銘提交了第二份設計方案,但仍未獲得劍橋區的認可。圖書館再次被迫改址,換到波士頓分校附近的一個垃圾填埋場。

是的,垃圾填埋場,這就是最終的選址。

一位建築師,需要怎樣的韌性和才華,才能在此刻將所有的設計圖紙推倒重來,並實現建築與所處環境的協調和對唯美的追求?

肯尼迪圖書館最終花費15年時間建成,貝聿銘用態度和作品答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委任,並和傑奎琳成為要好的朋友。1979年,這座黑白分明、由純粹幾何形態構成的現代建築在波士頓近郊的哥倫比亞角傍海而立,轟動美國建築界。美國建築界宣佈1979年是“貝聿銘年”,並授予他該年度的美國建築學院金質獎章。貝聿銘名聲大振,躋身世界建築大師行列。

從飽受爭議到享譽世界

巴黎盧浮宮的玻璃金字塔入口,是貝聿銘職業生涯的巔峰之作。他本人也曾表示,“在我的整個職業生涯裡,盧浮宮將排在首位”。人們興許不知,如今的“巴黎驕傲”“建築之光”,建造之初曾被驕傲的法國人罵得狗血淋頭。

1983年,貝聿銘受時任法國總統密特朗邀請,參與盧浮宮的翻修擴建專案。這是一個宏大的改造計劃,包括遷出位於盧浮宮左側建築的法國財政部,擴大收藏展覽面積,最佳化庭院及入口,增加公共區域,主旨是讓皇宮的所有建築都成為博物館,讓巴黎成為世人夢想的“大盧浮宮”。

質疑之聲從改建之初就不絕於耳,“法國這麼多藝術家,沒有一個人能承擔起這項工程麼?為什麼要找一個外國人”?別的領域且不論,就藝術設計,優越感極強的法國人確實很難接受委聘外國人,尤其面對盧浮宮這樣一顆鑲嵌在法國甚至世界藝術上的珍寶。

設計方案初定,貝聿銘打算為盧浮宮新建金字塔形入口。由於盧浮宮原是法國王室皇宮,作為博物館在結構上先天設計不良,入口狹窄且內部錯綜複雜,館前的拿破崙廣場更像是個停車場。而金字塔形入口的設計方案並非憑空而來,實際上,貝聿銘此前在美國國家美術館東館的設計中,就運用了類似的三角形元素組合。東館地面上聳立起一串金字塔形的三稜鏡地面採光窗,充分利用自然光。採光窗北邊是一排噴泉,泉水湧出後順著石階向南沿著採光井向地下流去,正好成為美術館東西兩館地下連線通道的銀色水簾,給地下通道帶來了躍動的韻律。盧浮宮金字塔形入口方案,無論從設計、功能還是景觀藝術上,都是在美國國家美術館的基礎上,進行了一次更恢弘的三角元素的再現。“讓光線來做設計”是他的重要理念。

但法國人並不接受這一套。玻璃金字塔入口計劃很快引發爭議。懷疑者普遍擔心,玻璃金字塔能否與盧浮宮的古典主義建築風格相適應。“巴黎不要金字塔”“交出盧浮宮”的反對聲此起彼伏。當時,很多巴黎人每天都佩戴一個寫有“為什麼要造金字塔”字樣的圓形小徽章,表示他們的不滿。貝聿銘回憶:“在我們公開展示金字塔設計方案之後的1984年到1985年之間,爭論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我也在巴黎街頭遭到不少白眼。”不難想象,伴隨民眾強烈的反對浪潮,建築師要在專案中承受住何等考驗。

為了說服法國人,貝聿銘曾在拿破崙廣場上建造了一座1:1的實體模型,供民眾評鑑。1988年,玻璃金字塔落成,密特朗在竣工的金字塔內,向貝聿銘授予了法國最為尊貴的榮譽騎士勳章。當記者採訪時,他以一貫的低姿態說:“對於這個專案的批評聲,令我難以獨自承受。但那並不是說,我的堅持和要求會打折扣,我和我的建築都像竹子,再大的風雨,也只是彎彎腰而已。”

法國人對玻璃金字塔的評價,口風漸變,稱其為“盧浮宮裡飛來的一顆巨大寶石”。隨著時間的流逝,它漸漸得到了法國人的喜愛,成為巴黎地標性建築之一,且已成為世界遊客的打卡勝地。在功能上,玻璃金字塔結構打開了盧浮宮地下世界和建築本身,是觀眾進入館內的主要入口。站在金字塔底下,透過螺旋階梯和玻璃結構仰望天空,能更好地體會盧浮宮原本的巴洛克風采。古典主義和現代主義非但沒有違和感,還有了幾分歷史的交融。今年,盧浮宮還迎來兩項重大活動——玻璃金字塔落成30週年和紀念達芬奇去世500週年作品展。盧浮宮博物館現任館長讓-呂克·馬蒂內認為:“全世界的博物館中,只有盧浮宮的入口本身堪為藝術品。”玻璃金字塔對盧浮宮的意義可見一斑。

貝聿銘曾說:“最美的建築,應該是建築在時間之上的,時間會給出一切答案。”從飽受爭議到享譽世界,貝聿銘將一切交給時間,他所專注的,只是執著於追求最美的建築。

最心愛的“小女兒”

蘇州博物館是貝聿銘的封筆之作,他將這個心愛的作品獻給故鄉。對他來說,設計的過程,就是一條虔誠的歸鄉之路。在一次採訪中,他被問道:“在美國度過了75年後,您還覺得自己是個中國人嗎?”“我從來不忘中國,我的家族在那裡居住了600年。”他答道。

1999年,已經82歲高齡的貝聿銘受邀設計蘇州博物館新館。貝聿銘的祖籍蘇州,是他兒時感知建築設計的精神原點。他出生那一年,叔祖貝潤生花費80萬銀元買下蘇州古典園林獅子林,花費巨資修繕,以供家族之用。貝聿銘初中就讀於上海青年會中學,高中在聖約翰大學附屬中學,每年暑假他都會回到蘇州,在獅子林度過一段時光。

蘇州園林的生活經驗,影響到他日後的設計哲學。他曾說:“兒時記憶中的蘇州,人們以誠相待,相互尊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為日常生活之首,我覺得這才是生活的意義所在。”於是,人與自然共存,建築與周圍環境良好融合,進而為空間中的人提供舒適的體驗,成了貝聿銘建築設計的理念之一。

2006年,蘇州博物館新館建成。恬淡的蘇州博物館,灰白色,帶有姑蘇輕軟氣質,美得淡雅且樸素,有世外桃源的空靈,又有人間煙火的溫度。它集現代化館舍建築、古建築與創新山水園林為一體,建築造型與所處環境自然融合。貝聿銘動情地說,蘇州博物館新館是他最疼愛的“小女兒”。新館的精華之一,是主庭院的山水園。貝聿銘將中國古典的山水畫融入到設計理念中,併為實現設計理念耗費了極大心力。建造過程中,升降機把各塊石片上上下下襬弄了一整週,才調整到了他心中最完美的樣子。

貝聿銘接受的建築設計教育是西方的,但在封筆之作的設計中,卻流淌著濃濃的東方理念和審美。一直被對照的“東方”與“西方”,似乎在他的藝術世界中巧妙和解。他在一次演講中曾說:“(上世紀)70年代初,我首次回到闊別近40年的中國探親觀光,心中無限感慨。中國就在我血統裡面,不管到哪裡生活,我的根還是中國的根。我至今能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平時的衣著打扮、家庭佈置與生活習慣,依然保持著中國的傳統特色。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當然美國新的東西我也瞭解,中美兩方面的文化在我這兒並沒有矛盾衝突。”

友人稱他為“文化縫隙中優雅的擺渡者”,從截然不同的文化土壤中汲取精華,又遊刃有餘地在兩個世界中穿梭。或許,穿梭其間的,還有他兒時的記憶和美國吃不上蘇幫菜的淡淡鄉愁。

“建築是一種務實的藝術”

據統計,貝聿銘設計的大型建築在百項以上,獲獎50次以上。他是少有的能同時吸引地產商、企業界領袖和藝術博物館董事的建築大師。蘇州博物館建成後,他問國內的友人:大家喜不喜歡?對方告訴他,博物館開幕的第二天,聽到有一位老人說,蘇州博物館讓自己覺得很舒服。貝聿銘聽完後笑答,這個感覺是最好的褒獎。他曾說:“在某種層面上,我的目標只是讓人們愉快地進入一個空間並在其周圍活動。但我也認為建築可以達到一個水平,它可以讓人們想要在空間內做更多的事情。這是我覺得最有趣的挑戰。”

“你喜不喜歡這個建築?”“什麼是好的建築?”對於並非建築專業的一般民眾來說,“舒服”,既是一種樸素的感受,又是對建築誠摯的肯定。城市中,我們經常會看到一些高大威猛的建築物,在華燈初上的瞬間陷入光怪陸離。這些設計往往被冠以“現代”“後現代”“超現代”的標籤,讓人不明就裡。一言以蔽之,就是“不舒服”。在這樣的空間中,人們一刻都不想要呆下去。偏偏這些建築動輒數十上百層,不像鄉下的小土屋,蓋得不好拆掉就是了。

貝聿銘曾在大大小小的獲獎後,多次接受採訪。隻言片語的勾勒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位建築大師如何定義建築作品:“我相信建築是一種務實的藝術。要成為藝術,就必須建立在必要性的基礎上。對於一個建築來說,25年不足以作出評判。建築是石頭和磚塊、水泥和鋼鐵(構成的),必須經得起考驗。”說到設計風格,他既表現出自己的堅持,又展現了創新和融合:“我從來不趕時髦,你問美法兩國的建築師,他們都知道我比較保守;但我也從來不把自己定位成古典或者現代派。還有人稱我是現代主義大師,相當多的作品都是西式建築,但在設計方面我力爭把古典和創新相結合,並且摸索新路改進自己的風格。”

建築是一種具有實用功能的社會藝術,不是流行風尚。大眾的流行審美會變,媒體評價會變,時空會變。惟有專注於作品,其餘一切交給時間。建築如此,創造作品、製造產品的各行各業都如此。

最美的建築,在時間之上。時間會告訴爭論不休的人們,何為美,何為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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