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味”是個什麼味

在韓國電影《寄生蟲》中有這樣一段對話：

男人：他哪兒都好，就是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就是坐地鐵能聞到的味道。

女人：我好久不坐地鐵了。

對話的主角，是一對富人夫妻，話語中的“他”是窮人家庭的爸爸。在這部獲得今年金棕櫚獎的電影裡，一句“地鐵味”盡顯韓國社會的貧富差距。

上海女編劇張曉晗，顯然領悟到“地鐵味”中的嫌棄與隔閡。在臺風肆虐的日子，恰逢馬桶壞了，她感慨良多，在微博上寫下了這樣的句子：“我們好像儘自己所能去體面了，自如了，住小兩千萬買的房子，做著所謂人類精英的工作，過著所謂top5的生活，聞得出別人身上的地鐵站味道了，和那些暴雨中奔波的人不一樣了。其實什麼也沒有改變。”

女作者的多愁善感，很快引發了一場輿論風波。有人被深深刺痛，有人奮起鞭撻，有人捧回了10萬+，更多人又知道了一個網路新詞——“地鐵味”。在網際網路日復一日、喋喋不休的爭執中，“地鐵味”一詞吵吵嚷嚷地上臺，又悄悄然然地被新的概念、新的名詞取代。

那到底什麼是“地鐵味”？

往實地說，那就是“人味”，是人的氣息。這個味道偶爾美好，是妙齡女郎的清新香水，也是情侶懷抱的那束玫瑰；這個味道偶爾討嫌，是誰沒憋住的臭氣，也是不愛衛生者的汗燻；這個味道偶爾酸楚，是某個娃娃在唸媽媽，也是某個上班族在暗暗感傷……它百味交集，複雜而渾厚，是人間煙火的味道。

往虛地說，那就是“人情味”，是人的感情。這個味道，是有些人心中的鄙夷，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與嘲弄；這個味道，是有些人奮鬥的銘刻，一種逐夢路上的艱辛與執著；這個味道，是有些人生活的調味，一種平凡世界的安然與坦蕩……它百感交織，駁雜而矛盾，是七情六慾的味道。

當然，這種解讀帶著“事後諸葛亮”的自作聰明。在“地鐵味”一詞還未出現的時候，那些或美好、或討嫌、或酸楚的味道，除了當時的微微皺眉、聳聳鼻尖，多數人多數時候是習焉不察、放任自流的。大家嗅覺的突然靈敏，是熱門電影的帶節奏，是女作者的言語刺激，也是階層撕裂、“人以群分”的暗潮湧動使然。

從本質上看，“地鐵味”與此前的“中年油膩男”等並無區別，都帶著點歧視和割裂的意味。像這樣的網路熱詞此起彼伏，讓我們很遺憾地發現，原本旨在增進人與人之間溝通交流的網際網路，在一個個由偏見包裹的“資訊繭房”作用下，反而更易加深不同人群之間的誤解，讓嘲諷與奚弄齊飛、口水與鍵盤共色，甚至激發一些不必有的社會矛盾。或許，唯有打破“我為真理”的虛妄想象，意識到他者的存在，傾聽其背後的故事，不同群體之間真正的理解方能到來。

如何做到傾聽與理解？相比網路，地鐵是個更好的場所。在這裡，你永遠無法真正忽視他人和社會的存在，切身的差異性是這樣的比比皆是：那些在新街口下車、去商場逛街的年輕人，那些在上海路上車、拿著藥物和化驗單的年長者，那些在安德門轉車、要到南京南站的出差人士，那些在大行宮站臺徘徊、詢問總統府該走哪個出口的遊客……地鐵裡充滿了日常生活的人性，如果你帶著一雙好奇的眼睛，它就會像一面放大鏡似的，幫助我們審視自己一不小心就忽略的他人與生活。

“沒有節慶的集體性，未被隔離的孤獨感。”法國人類學家馬克·奧熱給地鐵下了這樣一個通俗的定義。地鐵在充滿差異性的同時，也涵蓋了許多公共生活的命題。比如，從第一班到最後一班地鐵時間是固定的、不可違逆，“禁止吸菸”“禁止通行”等標識象徵著公共法則，相互接合又各自延展的線路，恰似你我的短暫同行而又擦肩而過……面對這樣集體性和孤獨感，與其像女作者那樣憂傷，不如試圖擁有魯迅先生的博大，“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

“地鐵味”，是屬於大眾的、屬於生活的。如果只會在空中樓閣中顧影自憐，在雕樑畫棟中佯裝悲憫，你身上的香奈兒5號也是無比難聞！

交匯點記者 顏雲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