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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雨水|挾風伴雨春來也,天上人間

由 新京報 發表于 運動2022-08-07
簡介”韭菜誠然是立春節氣大地為人類奉上的雋品,它的青色恰好與中國先民所認為的萬物萌發生長之色相合,而韭菜作為植物,生命力又頑強得不可思議,屢遭割刈,一場雨水過後,又萌芽湧出地面,屢再長成

日曆上的廿讀什麼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今日雨水|挾風伴雨春來也,天上人間

明代 居節《山水冊·江南新雨》。

蹣跚學步的孩童,就聽著老一輩呢喃唸叨著“春雨蟄春清谷天,夏滿芒夏二暑連”。年年歲歲的成長,隨著四時輪轉,看枯枝生出嫩綠,看春花一夜盛放,看夏雨傾盆而至,聽木葉蕭蕭落下,聽秋蟲唧唧作聲,聽冬雪紛揚,大音希聲。童謠裡的呢喃,正變成眼中可見的風物變幻。

孩子的眼睛畢竟澄澈,總能從節氣的微妙推移中發現種種不同。他們能發現第一片從土中鑽出的綠草,第一隻飛回屋簷下的小燕,第一隻喳喳聒噪的鳴蟬,他們能嚐到雨水裡的甘甜——也許未來也會嚐出裡面的苦澀,也能從窗戶結出的霜花上看到莽莽蒼蒼的雪山寒林。赤日下逐漸融化的雪人,會在漸漸凋零的童年記憶中,看著他們在二十四節氣的輪迴又輪迴中長高、長大。

年紀漸長,對周遭的節氣移轉早已司空見慣,奔走於水泥叢林交織切割的蒼穹之下,或許只有冷暖雨雪才能提醒自己被單調的生活牢籠的遲鈍感官,畢竟又是一個節氣了。然而,或許在某個時刻,當春日和煦的陽光撫摸著疲憊的肩膀,當遍灑大地的雪花掩蓋了奔走的足跡,兒時對節氣敏銳的知覺,會在那一刻重返心頭。

節氣是人類為時序變化劃分的刻度,就像錶盤上的指標,提醒著人們時光的流逝。但它不是水泥叢林中數字化的時間,也不是數字變化的電子錶。就像已經到來的立春,《群芳譜》中所謂“立,始建也。春氣始而建立也。”立春是開始,而這個開始,並不是在立春這一天剛交子時的那一刻開始的,而是一個長久而細微的醞釀過程,是冰雪悄無聲息地消融,是春風挾著暖陽吹開封凍的河面,是路邊不知何時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綠色,是一層青色的薄紗在不經意間漸漸鋪滿了大地。

即將到來的雨水,也如同唐人韓愈詩中所言的一般,乃是: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春雨不會像鐘錶一樣有節奏地滴答作響,而是迷迷濛濛的朦朧感,就像韓愈所寫的那樣,它是“潤如酥”的。這個比喻之絕妙在於,它與農諺中所謂“春雨貴如油”恰可般配。這句俗語常常被認為是春雨稀少,因此像油一樣珍貴。但事實上,它最早的來源是北宋《景德傳燈錄》中的一句禪語“春雨一滴滑如油”。明人《清平山堂話本》有小說《解學士詩》一則,講述明初才子解縉也曾作過一首春雨詩:“春雨滑似油,下得滿街流。跌倒解學士,笑殺一群牛。”清人李光庭《鄉言解頤》也寫道:“春雨貴如油,膏雨也。”

膏者,即是油脂,與酥同類。像油脂一樣的毛毛細雨,落在地上,地皮只是薄薄地洇溼了一層,表層的泥土被雨水潤澤,變得像脂膏一樣,走在地上,便覺得滑滑的,但遙看草色,卻又像是大地塗上了一層脂粉油彩。雨水,就在這片彩妝脂粉的潤澤下,滑滑跌跌著腳步走來了。

二十四節氣,就這樣如立春消融的冰雪,如雨水潤澤的草色,無聲無息地走入我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生活。它是人類與天地之間訂立的文字契約。天行有常,地載萬物,人居其中,節氣週而復始,萬物生生不息。

雨水洗春容,平田已見龍。

祭魚盈浦嶼,歸雁迴山峰。

雲色輕還重,風光淡又濃。

向看入二月,花色影重重。

塵封千年的古卷,在世人面前徐徐展開。雖然歲月已經不知經歷了多少節氣的輪轉,但這卷《詠廿四氣詩》(P。2624)依然墨色如新,彷彿它在敦煌藏經洞中成功逃過了世間的寒暑。這首詩便是其中詠雨水節氣的《詠雨水正月中》。

今日雨水|挾風伴雨春來也,天上人間

元程棨摹南宋樓璹《耕織圖》展現春雨時至,農人耕作的場景。

雖然這卷詩被寄名於晚唐著名詩人元稹名下,但它的辭句卻並沒有元稹那般雅緻迤邐,而是清新俗語,對唐人來說,它將節氣的特徵如平常話頭一般徐徐道來:“雲色輕還重,風光淡又濃。向看入二月,花色影重重”,這樣的如小兒語般的田園文字,即使在今人看來,也並不難以理解。但其中卻有一句話,在今人看來有若天書一般:

“平田已見龍。”

難道雨水這天可以在平闊的田野裡看到神龍出沒嗎?有些解讀者引用《詩經·鄭風·山有扶蘇》中“山有喬木,隰有游龍”一句,認為這裡的“龍”當作“蘢”,乃是“紅草也”,也稱為馬蓼。在田野中看到馬蓼草,確實是春意盎然的狀貌。但在古代,人們看到“平田已見龍”這句話,腦海中最先反映出來的,卻是《易經》中“見龍在田”這句話。

《易經》如今被認為是一部占卜命理之書,彷彿參透了這本書便可以窺破天機,預測人生的旦夕禍福。從某種程度上說,《易經》確實窺破了一些“天機”,但人事卻並非幾句卦語可以預測禍福。“見龍在田”這句話的含義,並非如字面意思所述,是田野中出現了一條龍,而是一種天文現象:立春時節,蒼龍七宿的角、亢、氐、房、心會先後出現在東方的地平線上,預示著春天已至。

今日雨水|挾風伴雨春來也,天上人間

自太古時代,蒼龍七宿的出現就在中國先民的心目中有著重要的意義。根據太史公司馬遷的記載,一年四季可以用天空中北斗的斗柄指示的位置來確定。當斗柄指向東方時,天下就是春季。沿著斗柄的方向延長30度左右,將會看到一顆非常亮的星,這顆星被稱為“大角”,顧名思義,它在古代被認為是蒼龍星宿頭上的那隻利角(古人角宿從大角算起)。沿著大角再向前30度,就會看到角宿。斗柄指東,角宿開始上升,春季因此到來。所謂的“龍”也就漸漸出現在田野之上。

中國的先民發現,當龍宿從田野上昂然上升時,氣候也開始轉暖,凜冬的寒雪,隨之轉為春季的綿綿細雨。龍在古人的心目中,本就與水有關,《左傳》作為“龍,水物也。”隨春風潤澤萬物的雨水,也就被認為是東方升起的這條蒼龍的恩澤。

二十四節氣的創生也是如此,《爾雅·釋天》注云:

“歲取星行一次,年取禾更一熟,時有春夏秋冬四序,而每序各分孟、仲、季,以名十有二月,五日一候,三候一氣,六氣一時,四時一歲,故一歲二十四氣。”

聽起來玄之又玄,但實際上,它是中國先民對天文的觀測與體察總結出的一種表述方式。雖然中國古代的先民尚未意識到是地球圍繞太陽旋轉,也不知道地球執行的軌道其實是橢圓形,但他們透過對日出日落的觀測,卻能發現每年在特定的日期會出現晝夜等分和晝最長、夜最長的現象。

於是這四個特定日期就被定為二分二至,按照順序排列也就是春分、夏至、秋分和冬至。先民為太陽的執行軌跡設想了一條圓形的軌道,也就是所謂的黃道,劃分為360°。二分二至之間相隔剛好為90°。再透過觀察天空中北斗斗柄指示的方向,劃定春夏秋冬四季。二分二至恰好又在四季的正中。

順理成章地,四季又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呢?比如春天的起始,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它放在冬至與春分之間,也就是45°的位置上。如此一來,先民就得到了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八個節氣。在這八個節氣中,每個節氣之間再進行細分,均分為三,最終形成了二十四個節氣。至於它們的命名,則又系之於當時的天氣狀況。就像雨水,是因為大致在此期間,春雨時至的緣故。

今日雨水|挾風伴雨春來也,天上人間

三月春耕,《貝利公爵的豪華時禱書》,約1415年。

以天象劃定農時,並非中國古代先民獨特的發明。就在中國的先民仰觀天文劃定節氣的同時,古希臘的先哲也同樣利用天象來確定耕作的農時,公元前八世紀的古希臘哲人赫西俄德,在他的勸農哲思著作《田功農時》中,如此寫道:

“宙斯結束了太陽迴歸後的寒冷的六十天,牧夫座第一次於黃昏時分光彩奪目地從神聖的大洋河上升起,潘迪翁的尖聲悲悼的女兒——燕子繼之飛進了人類的視野,春季便降臨人間。要在她到來之前修建葡萄藤。”

“太陽迴歸”指的即是冬至日。冬至日之後的六十天,剛好就是中國二十四節氣的立春前後。牧夫座的α星,正是中國先民眼中象徵東方蒼龍七宿利角的大角星。

西洋的牧夫座與中國的蒼龍七宿在東方的天空中升起,春天就這樣降臨在了北半球的大地上。雨水也隨時而至,無遠弗屆地滋潤著期待春天的每一片土地。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金粉雙飛。

子規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

烽煙籠罩的金陵城中,玉殿朱梁堂皇依舊,月光透過垂下的羅幕,灑下詞人的一片閒愁。城牆外已是修羅世界,但節氣卻依然會翩然降臨在這王氣黯淡的故國舊城之中。在城門洞開的前一刻,他感到了春光正在離去,也帶走了他心愛的櫻桃。

今日雨水|挾風伴雨春來也,天上人間

南宋佚名《櫻桃黃鸝圖》。

南唐後主李煜的《臨江仙》是膾炙人口的佳作,即使是他在金陵城破前夜匆匆寫下的草稿,在一個半世紀後的北宋末年,仍然被視若拱璧,小心寶藏。而其中最讓人舌華生津的一句,便是那一句“櫻桃落盡春歸去。”

櫻桃這種小巧而硃紅色的水果,在中國有著深厚的歷史。1973年,中國的考古工作者在河北藁城臺西村的一處商代墓葬中,發掘出兩顆毛櫻桃的種子,這種紅色的果實,或許也曾被盛在裝飾著饕餮紋的青銅器裡,由奴隸小心翼翼地捧著奉獻給意得志滿欣賞人牲的商王口中。戰國時代的《禮記》則記載,“仲夏之月,天子以含桃(櫻桃)先薦寢廟”——櫻桃是奉祀給祖先神靈的高貴的食物。後梁宣帝蕭詧在《櫻桃賦》中寫道:

“惟櫻桃之為樹,先百果而含榮。既離離而春就,乍苒苒而冬迎。”

經過了春光拂拭,雨水滋潤,櫻桃在古人心目中是最先成熟的果實,也凝結了一個春天的精華。李煜在春光將盡之時想起落盡的櫻桃,箇中滋味,恐怕不僅僅是數十載宮廷甘腴年華的凋零殆盡,更是他已經再握不住隨櫻桃一併落盡的金陵春夢了。

二十四節氣雖名為“節氣”,但節氣何時來,何時去,最直接的表現,卻並非是日曆上的幾行文字,而是大地上自然萬物生息的提醒。如立春時節的花木作為徵候,便提醒著世人春日已至,雨水將臨:

“立春一候,金盞貼地;立春二候,銀眼遍條;立春三候,早梅馥郁。雨水一候,菟葵動搖;雨水二候,歲蘭影瘦;雨水三候,黃連色驕。”

一如櫻桃提示著春季已逝,仲夏將近。春日的到來,也最先在大地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足印,提醒著世人,她來過了。

所謂“立春一日,百草回芽”,遙看大地的一片青青,便是春走過的痕跡。萬物萌生的立春,大地上的勃然生機,惹得人類也忍不住想沾染一二。唐代詩人杜甫在《立春》中就如此寫道:

“春日春盤細生菜,忽憶兩京梅發時。盤出高門行白玉,菜傳纖手送青絲。”

春盤,就是立春日食用的蔬菜,唐人《四時寶鏡》所謂“立春日春餅生菜,號春盤。”孫思邈《齊人月令》更是講述了吃春餅生菜的意義:“立春日,食生菜,取迎新之意。”春盤中的生菜,自然是立春大地萌生的最能代表春意盎然的蔬菜。最能代表春天的蔬菜,當數韭菜。

韭菜實在可以稱之為中國的國菜。中國最早的農書《夏小正》就寫道,正月,“囿有見韭”。《南史》記載南齊高士周顥居家節儉,一日文惠太子召見,問他蔬食何物為最,他的回答成了後世膾炙人口的典故: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

韭菜誠然是立春節氣大地為人類奉上的雋品,它的青色恰好與中國先民所認為的萬物萌發生長之色相合,而韭菜作為植物,生命力又頑強得不可思議,屢遭割刈,一場雨水過後,又萌芽湧出地面,屢再長成。東漢《說文解字》雲韭,“一種而久生,故謂之韭。一歲三四割,其根不傷,至冬壅培之,先春復生,信乎久生者也”。

今日雨水|挾風伴雨春來也,天上人間

明嘉靖刊本《救荒本草》中的野韭圖。

一茬又一茬的韭菜,前割後繼,連綿不絕,也難怪漢末民謠有言“發如韭,剪復生”。韭菜所蘊含的割而復生的生機,最符合古代中國人心中生生不息之道,因此也被薦入春盤,供人大嚼,也就毫不奇怪了。

東漢名士郭林宗,為招待好友範逵,“冒雨剪韭,作湯餅以供之”,傳為友誼深厚的佳話。杜甫的《贈衛八處士》化用此典故,“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雖然清寒,但立春雨水,韭芬情長,自不待言。

南宋時代,立春節氣,福建有所謂“青韭供盤餅面圓”,臨安則是“羊脂韭餅”,這也是今天家喻戶曉的韭菜合子的前身。至於韭菜合子的最終成型,於今日也有三百餘年的光陰了。清代以老饕名垂後世的詩人袁枚,在《隨園食單》中就記載了韭菜合子的做法,當時稱之為“韭合”:

“韭合,韭菜切末拌肉,加作料,麵皮包之,入油灼之,面內加酥更妙。”

與今天人們開懷大嚼、聲動十里的韭菜合子別無二致。也許吃過之後,牙齒上還會留下韭菜青青的顏色。

但也請不必擔心,這是立春節氣,雨水滋潤,大地為人類塗上的一點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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韭菜合子,與三百年前的做法並無不同。

暮江平不動,春花開正滿。

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

春江花月夜。單是這五個字放在一起,就美得令人心動。加上書名號幾乎像是對它的褻瀆。隋煬帝歌詠這首詩時,以他的心高氣傲,或許也會意識到這將是他流傳後世的寥寥數篇詩文中,最膾炙人口的一首。“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尤為千古名句。

今日雨水|挾風伴雨春來也,天上人間

傳南宋趙令穰《船月圖》,圖中天上月,水中月。可惜水映天上月,不見天映水中舟。

閉目想來,這本是自然現象,翻滾的江潮吞吐著空中的月光,漫天星斗也在江面上灑下波光粼粼。然而唯有人類,方能開動自己的想象力,將天地萬物結合在一起,訴之以筆墨,使千載之下的後世,仍能透過他的文字,去“看”到那個美得不可方物的春江花月夜。

二十四節氣與人類的關係亦復如是,節氣為中國先民所劃定,所闡釋,又成為感知四時的刻度,農業耕作的提醒,文人歌詠的物件。人們也因此附會以風俗。

就像東晉《拾遺記》所記載的“天穿節”:“江東俗稱正月二十日為天穿日,以紅縷系煎餅置屋上,曰補天穿。”雖然在民俗傳說中,這與女媧補天相關,但仔細查考,就會發現這一天臨近節氣中的雨水。女媧補天,其目的在於治水,換言之,是民眾渴盼雨水,又期望不要陰雨霏霏、如天穿一般傾盆而至,反倒讓貴如油的春雨,成了毀傷莊稼的災害。

誠然,天行有常,四時執行,並不因人類的好惡而加以改變。就像酷愛春天的隋煬帝,為了能在寒秋凜冬留住春光,令宮人修剪繒彩為花,遍插宮苑,然而終於是留春不穩,空銷塵土,只餘雷塘數畝田而已。但順應節氣者,天地亦會還報於他。立春時節鞭打土牛以摧耕,雨水前後的插秧栽樹。“春來有雨莊稼好,大春小春一片寶”“雨水節,皆柑橘”。農諺中所體現的樂觀與積極,既是天地以節氣為人類奉上的饋贈,也是人類以辛勞對天地饋贈的報償。

今日雨水|挾風伴雨春來也,天上人間

《剪綵為花》,出自明代彩繪本《帝鑑圖說》。

歲月流轉,節氣輪迴,週而復始,生生不息。就在這篇文字讀罷之時,時序又向著新的節氣悄無聲息地邁進了一步。它的足印藏在萌芽的草木之間,藏在飛來的流鶯身上,在春日的陽光下鋪就青色的影子,也在濛濛煙雨中漫步在小巷的石板路上。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作者 | 王逸之

編輯 | 宮照華 李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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