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故事：情債——她，執著一生的時光，只為一場沒有結果的愛情

文/李雪瑩

全文共3494字

清早薄薄的雲霧籠罩著這個小山村，如一幅輕盈神秘的畫卷。遠處的山巒、樹林、房子都若隱若現。隨著太陽的慢慢升起，漸漸地把霧扯開，樹木山嶺沐浴在這金色的朝霞裡，熠熠生輝。

不一會兒，小山村便沸騰起來，雞鴨牛羊犬聲聲入耳，挑水聲、吆喝聲此起彼伏，你再仔細一聽，甚至還夾雜著幾聲不著調的咿咿呀呀練嗓聲，真是愜意悠長，填滿了人間煙火氣。

這炊煙縹緲、淳樸又喧鬧的早上，被一聲淒厲的哭聲打破。人們趕緊放下手裡活計探個究竟，原來是村子最北邊王老太家發出的聲音。這王老太有眼疾，一輩子沒結婚，無兒無女。也許人老了惟好靜，王老太不喜與人相交，也就與村裡幾位風燭殘年的老人相熟。

村鄰鄉捨本就上下和睦、敬老尊賢，大夥看到她行動不便，也常常對她問寒問暖，王老太雖然性子孤僻，對於鄰里的幫助，她也是寸草銜結，誰家日子遇到難處，她定會緩急相濟，給予幫助。

她平日裡頭髮梳得一絲不亂，臉上不露悲喜，自身散發出一種溫婉賢淑的氣質，總讓人感覺她與這小山村似乎格不相入。

人們看到王老太佝僂著身子，淚眼婆娑，痛苦地嗚咽著，滿頭的白髮像霜染過的枯草，一直跟著身子顫抖著，圍著她的每個人都能感受到她內心那種強烈的痛苦。

大家駐足躊躇了許久，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想上前安慰卻不知如何開口，正是一頭霧水時，王老太抬起頭，眼睛更加渾濁不堪，定定地望著遠方，嘴裡喃喃自語：“人走了，債也就清了。”這句話更讓人們百思莫解。

王老太就這樣坐在院子裡，臉上的悲傷聚整合河，任風吹著她枯老的身軀，不再發一言。

與她一直交好的李婆婆趕來，向圍在一起的人們揮了揮手示意散開，又輕聲安慰了王老太幾句，把她攙扶進屋中休息。等李婆婆紅著眼睛從屋裡走出來，一直擔心王老太不肯散去的人們，七嘴八舌地向李婆婆追問起了緣由。

李婆婆輕輕嘆了一聲，也感動於大家對王老太的關心，便向大家娓娓道來一段關於王老太的往事——

那段過往發生在五六十年代。當時，很多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人積極響應時代火熱的號召，離開親人，下鄉鍛鍊，帶著青春的滿腔熱血奔向大江南北。

王老太原名王帆，她和千千萬萬個熱血青年一樣，把鮮紅的偉人像章鄭重地別在胸前，放下筆桿，走出校門，拿起鋤頭，走進大山，接受勞動鍛鍊。

那時候的知識青年，意氣風發，都是天之驕子，誓要與農民兄弟同甘共苦，改天換地幹一番大事業。

可是當腳真正地踏上這

片土地時

，理想和現實天差地遠，生活的艱辛結結實實給這些知青上了一課。那時，這裡多是荒地，零星散落著幾間小屋，公社的大隊Shu記怕這些城裡孩子太遭罪，把生產隊最好的房子騰出來做他們的宿舍，一共有十位知青留在這個山村，六男四女，王帆就是其中的一位。

在這裡的日子很是艱苦，一日三餐多是紅薯或者是山裡的野菜，頓頓都是清湯寡水的苞米粥，就這樣也是飢一頓飽一頓的。冬天寒風凜冽，凍得耳朵生瘡；夏天蠅蟲亂飛，寢不能寐。早晨不等雞叫就扛起鋤頭下地，晚上頂著月亮才能休息。

繁重的勞動和千篇一律的生活，讓知青們迷茫、失落，也有人想過逃離。王帆體力上極度勞累，精神上更是萬分思念遠方的親人，這些都讓她感到彷徨無助。

公社Ling導看出知青心裡的波動，便從其他地方抽調過來一名做知青思想工作的隊長，他叫於和平，雖然是名老知青，其實與王帆他們是同齡，只是早來了一年，思想進步得快，又善於做思想工作，所以便破格提拔成為生產隊隊長。

他長得人高馬大，眉目清秀，愛唱歌，歌聲嘹亮，人也是古道熱腸，來到這裡以後，很快受到知青們的喜愛。尤其是王帆，於和平的到來更像是一束光投進她漆黑一團的生活裡，撥亮了她人生的燈芯。雖然生活一直是艱辛的，但是因為有了他的陪伴與鼓勵，王帆慢慢地愛上了這個小山村。

知青們是偉大的，他們把自己的人生韶華獻給了鐮刀、鋤頭、大豆、高粱，使曾經貧瘠荒涼的村莊變得豐饒興盛。

王帆和於和平兩人經過時間的洗禮，情根深種，他們一起聽晨鐘暮鼓，觀日落月升，在彼此心中都是暗夜裡最耀眼的星星，燦爛

得

無與倫比。

在那個時代的特殊時期，知青點是不允許知青談戀愛的，但兩人眼底的愛意藏不住，對於這段美好純潔的愛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默默地祝福。這枯燥的知青生活太需要甜蜜的事物去調劑，讓這些青年們感受到生活的樂趣。

慢慢地，政策發生了一些變化，逐步允許部分知青返回城市，很幸運王帆的父母打通了一些關係，分給了王帆一個回城的名額。

當聽到這個訊息時，王帆很激動，雖然心中對這片奉獻過青春的土地依舊熱愛，心中也有千萬個不捨，但對於家的思念，對於父母的望雲之情，讓她內心回城的願望越來越強烈。現在真的可以回城了，回到父母身邊，這讓她興奮得難以自持，不由自主地想把這個訊息分享給自己的愛人。

於和平知道以後，也是替她滿心歡喜，可是王帆卻看到了他眼底的一絲落寞，雖然轉瞬即逝，王帆的心乍然間疼起來。她向公社Ling導打聽於和平的返城情況，對於他們之間的關係，Ling導一直都是炳若觀火，所以也便和王帆說了實情——

於和平現在不滿足回城的條件，他母親罹患絕症，公社這邊也一直束手無策。王帆聽後黯然傷神，她沒想到自己的愛人此刻這麼痛苦，而自己卻不知所以，她懊惱自己的衝動，更怨恨自己的粗枝大葉，沒有去關心於和平。

那一晚，她失眠了。月亮掛在樹梢上，窗外月光如水，之前草間淺吟低唱的蟲鳴，今天聽來那麼令人心亂。輾轉反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她心裡終於做好了決定。

大地漸漸地光亮起來，第二天王帆不知道用什麼辦法說服了父母，找了公社Shu記，把她自己的返城名額讓給了於和平。當她把這個決定告訴於和平時，他自然不能答應，他不能接受王帆為他作出如此大的犧牲。

王帆安慰他，說她會想辦法再爭取一個返城的指標，她已經把資料遞交給了知青辦，這麼重要的事，容不得兒戲一般再生變故。

於和平只好接受王帆對他傾其所有的付出，他心裡有著能侍奉母親的歡喜，也有對王帆的愧疚，更多的則是對王帆這份愛的感動。他拉著王帆來到村邊的青石下，鄭重地立下相守一生的承諾。

很快，於和平的返城手續辦好了。在啟程那刻，王帆眼裡充盈著一抹湖水，縱然心裡不捨，但還是燦爛地笑著向他道別。他凝望著她，寒星般的眼睛，盛滿了柔絲般的愛意。終於，於和平坐著公社派來的那輛綠色卡車消失在山村路的盡頭，再也望不見，只留下車輪帶起的漫天灰塵。

王帆跌坐在地上，無限的不捨與惆悵在真正別離的那刻，齊齊湧上心頭。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思念的藤蔓在心裡生了根，王帆相信不久他們就會重逢。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白天扛著鋤頭跟著生產隊下地幹活，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反覆地讀著於和平寄給她的信。她有時歡喜，嘴角微微勾起，有時一抹愁苦，眉頭稍蹙。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又滿懷希望地走著，忽然有一日傳來訊息，王帆的父親因為他負責的企業在特殊時期出現錯誤，被停職Shen查。

王帆聽到這一訊息，一度泣不成聲，她無比憂心垂暮之年的父親，擔心一向要面子的父親承受不住這個打擊。

過去了幾個月，她父親的Shen查一直沒有結果，家人都身心交瘁，王帆更是心急如焚。她父親的事Shen查不清楚，回城也就成了沒有日期的等待。看到以前熙來攘往的知青屋現在變得冷冷清清，王帆心裡的難過彷彿堆積成了一個小山丘，常偷偷一個人抹眼淚。

令她更加絕望的是，於和平寄給她的信逐漸減少，她心裡一直無比堅信的愛情，現實把它摧成了一地廢墟。於和平最後一次來信，把自己的無可奈何與對王帆的愧疚，洋洋灑灑寫了近萬字，最後一句是：我要結婚了，愛經不起流年，我欠你的債這輩子還不完，只能下輩子再還了。

王帆讀完信後，跑到村邊於和平立下承諾的青石下放聲大哭，悲慟而嘶啞的哭聲在小山村裡迴盪了好久。王帆的眼睛從那時出現了問題，看東西越發模糊。因為身體原因，需要治療，王帆也終於回了城。她回城以後，眼疾一直反反覆覆，等到她父母百年之後，她又回到了小山村，把原來的知青屋買下來，一直住到現在。她與於和平從此山水不相逢，往後餘生，不復再見，不談感情。前幾年，於和平和她聯絡過，她都拒絕了。

王老太再次收到於和平的訊息，是於和平的孫子給她帶的話，於和平去世了，臨死之前帶話給王老太，希望得到她的原諒，他這輩子欠她的債，下輩子肯定還。

可是人哪有下輩子！

人們聽完李婆婆的講述，個個唏噓不已，為王老太這一輩子因為一人誤了一生而惋惜，也為了她執著一生的時光只為一場沒有結果的愛情而慨嘆。

人生不止，時光不已。再回首，往事已恍然成夢，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昨日之花，只願王老太不管花開花落還是雲捲雲舒，流年笑擲，餘生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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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雪瑩，山東濱州人。

本文編輯

情感學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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