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人文

從“禎祥吉獸”到“人化情狐”——狐意象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由 遙山書雁 發表于 人文2021-06-02
簡介這一時期,狐妖雌化傾向就更為明顯,不但開創了狐與妓相結合的狐妓原型,深化了狐性淫的特徵,但另一方面也出現了狐妖化為美與善的完美女子形象,即塗山氏圖騰意識的世代延展形成的一類狐之為人的善性新型狐觀念影響下的狐妖形象──任氏,稱為“任氏原型”

身上有狐仙什麼特徵

狐精故事在中國的小說裡是一種非常普遍的題材,從先秦兩漢的民間傳說到漢魏六朝志怪小說、唐宋傳奇、明清筆記小說,皆有大量由狐幻化為人的故事存在,儼然成為中國小說中重要的題材之一。

古人不僅推崇祥瑞德獸,亦又畏又敬的狐神、狐仙、狐妖,在中國歷史上不僅有大量的狐狸幻化成人形的精怪故事,更在民間形成了獨特的信仰。比如《聊齋志異》大部分就是以北方狐崇拜信仰和狐精靈傳說為題材而寫成的,也因此《聊齋志異》原名為《鬼狐傳》。

下面我們談談“狐意象”在中國曆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從“禎祥吉獸”到“人化情狐”——狐意象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九尾狐cos

禎祥的吉獸

“狐意象”與其他動植物幻化為人的意象一樣,都起源於上古先民對原始圖騰的崇拜。由於原始社會生產力低下,人類的智慧尚處於矇昧狀態,對自然界的認識極其有限,神秘的自然現象、強大的自然力量使人們產生了自然崇拜,崇拜自然現象和動植物等,並出現了圖騰崇拜與原始神話。而這種意識曾廣泛存在於原始氏族中,認為動植物與人一樣具有靈性而加以崇拜,同時這也是氏族漁獵經濟的產物。

在中國的上古神話中,狐作為氏族的圖騰出現最初有兩個形象,其一便是關於禹在塗山遇狐而娶塗山女,並在塗山氏幫助下治水成功的神話傳說。東漢‧趙曄《吳越春秋‧越王無餘外傳》有如下的記載:

禹三十未娶,行到塗山,恐時之暮,失其度制。乃辭雲:“吾娶也,必有應矣。”乃有白狐九尾,造於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之證也。塗山之歌曰:『綏綏白狐,九尾痝痝。我家嘉夷,來賓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際,於茲則行。』明矣哉!”禹因娶塗山,謂之女嬌。

從“禎祥吉獸”到“人化情狐”——狐意象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在九尾白狐身上,展現的正是原始人樸素的圖騰觀念。原始社會氏族常常把與自己生存密切相關的某種動植物作為本氏族的標誌及祖先和親屬,塗山氏自認為是狐的後代,與野生狐有血緣關係,以狐為圖騰,於是就出現了塗山女是九尾白狐的神話。

這個神話是原始社會圖騰崇拜的產物,說明在原始人的觀念中,狐是吉祥、有神性的瑞獸,會給人帶來興旺和好運。另外,在這神話中,九尾白狐喻示著禹的家族興旺及其帝王命運,其出現也被認為是婚姻來臨的徵應,含有後起的瑞應符命的思想。

“九尾狐”一詞最早可見於《竹書年》:“柏杼子徵於東海及三壽,得一狐九尾。”

《逸周書‧王會篇》則記錄有禹湯時的四海異物和四夷供品中:

“西面者正北方,稷慎大麈,穢人前兒,前兒若獼猴立行,聲似小兒,良夷在子,在子幣身人首,脂其腹,炙之藿則鳴曰在子。揚州禺,禺,魚名,解隃冠,發人。麃麃者,若鹿,迅走,俞人雖馬,青丘狐九尾”

在《太平廣記》裡,收錄先秦文獻記錄的狐,多以動物形象出現,對其外貌描述,如《瑞應編‧瑞應》:

“九尾狐者,神獸也。其狀赤色,四足九尾。出青丘之國。音如嬰兒。食者令人不逢妖邪之氣,及蠱毒之類。”

九尾狐被後世視為祥瑞之獸,除介紹九尾狐的外形音聲、出處,狐的特質已從單純的瑞獸記載,發展出驅邪功能。

從“禎祥吉獸”到“人化情狐”——狐意象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瑞應編‧周文王》:“周文王拘羑里,散宜生詣塗山得青狐以獻紂,免西伯之難。”記散宜生以青狐獻給紂王以免除西伯之難,可見青狐為珍品異物,可作為抵罪免罰的貢品。而被稱為小說之祖的《山海經》則載有:《海外東經》:“青丘國,其狐四足九尾。”《大荒東經》:“有青丘之國,有狐,九尾。”

《山海經》中關於九尾狐的記載,反映了春社活動中會男女、祈子孫的風俗,九尾狐顯然是生殖崇拜的象徵。在漢代畫像石中,就有九尾狐交媾的形象,其象徵意義不言而喻。而後世關於狐狸精的淫蕩色情、妖豔多姿跟古人對九尾狐生殖力的觀念不無關係。

而符瑞之說是在天人感應學說的基礎之上提出的一種天命觀,認為某種祥瑞事物的出現與國家的興衰有關,天降祥瑞乃象徵著王者得天命與太平盛世。符命思想在戰國後期即已產生,至漢朝時經由今文經學家大肆鼓吹,得到空前的發展而大暢於天下。

東漢班固等人所撰寫的《白虎通‧封禪篇》:“德至鳥獸則鳳皇翔,鸞鳥舞,麒麟臻,白虎到,狐九尾,白雉降,白鹿見,白鳥下。”裡面即指君王若是有德者,則祥瑞頻現。這一時期的石刻畫像及磚畫中,也常有九尾狐與玉兔、蟾蜍、青鳥並列於西王母座旁,以示禎祥。

將九尾狐視為祥瑞也跟人們將狐狸視為德獸有關。《禮記‧檀弓上》載:“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

許慎《說文解字》則具體解釋了狐的三德:“其色中和,小前大後,死則首丘,謂之三德”

其意為狐毛色屬黃,處於五行之中;形體頭小尾大,秩序井然,有尊卑之序;死後首丘,有仁德。狐有仁德是漢代以狐為瑞的一種根據。

因漢代天人感應觀念盛行,形成當時讖緯文化,而祥瑞則是讖緯文化的核心,在方士們的極力鼓吹下,九尾狐、白狐遂成為政治上的祥瑞吉獸。

從“禎祥吉獸”到“人化情狐”——狐意象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媚惑的妖狐

在遠古神話中,原始初民所創造的圖騰往往是善惡並存於一體;在上古神話也存在著一則與九尾白狐的傳說性質截然不同的神話故事,即純狐玄妻。故事原貌現在雖已亡佚,但在屈原的《天問》中依然有零星的記載,例如: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嬪?”

“浞娶純狐,眩妻爰謀。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

《離騷》裡也有:

“羿淫遊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亂流其鮮終兮,浞又貪夫厥家。”

結合史實,可知《天問》、《離騷》中的羿是后羿,他殺死了河伯,將河伯的妻子純狐玄妻雒嬪據為己有,並且起兵攻打夏啟的兒子太康,奪取了王位。但不久,其親信寒浞卻殺了后羿,取得王位。在寒浞攻殺后羿的行動中,純狐玄妻起了很大的作用。

關於純狐玄妻,若據聞一多在《天問疏證》中進行過詳細的考證,認為傳說中河伯是豬,則純狐玄妻雒嬪未嘗不可實指狐。而這種說法應該更符合上古神話的邏輯。純狐玄妻實際就是一隻玄狐亦即黑狐,她與寒浞合謀殺死後羿,又成為寒浞的妻室。故聞一多說“其人嘗歷事三夫”。

清初《聊齋志異》、《子不語》而下的汗牛充棟之『志怪』筆記小說,圖騰印痕宛然在目。狐是這些書內最活躍的獸類,妖媚慧黠,呼之欲出。這當然與上古狐圖騰崇拜存在關聯。上古塗山氏、純狐氏等均系狐圖騰族。

由於圖騰崇拜的長期存在,很自然地就會積澱在人們的文化觀念之中定型為圖騰原型而世代相傳併產生轉移,人們有意無意地用圖騰觀念來看待動植物,或依據圖騰原型來虛擬超真實的物體。

於是塗山氏和純狐氏兩個氏族圖騰原型意義的不同最終形成了後世矛盾對立的狐觀念──狐之為人的善性和狐之為妖邪的矛盾。

這種觀念對後世影響最深遠之處,是決定了後世狐妖故事的大致面貌,而神話傳說中這一黑一白、品行迥異的兩個女狐形象也對後世小說創作中女狐形象的塑造產生了重要的原型意義。不過,從漢代開始,作為神靈的狐傳說似乎發展到極致,也開始了有妖化的情形,狐的形象自此產生轉變,有了妖獸特質。而在狐墮落為妖獸的過程中,受到了中國傳統社會關於“精魅”的認知和觀念影響。

從“禎祥吉獸”到“人化情狐”——狐意象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王充《論衡.訂鬼篇》:

“鬼者,老物之精也。物之老者,其精為人;亦有未老,效能變化、象人之形。”

最早提出“物老成精”說法,東晉葛洪《抱朴子‧登涉篇》:

“萬物之老者,其精悉能假託人形,以眩惑人目,而常試人,唯不能於鏡中易其真形耳。”

亦指出了“物老成精”的觀念,《抱朴子‧對俗篇》引《玉策記》及《昌宇經》說:

“虎及鹿兔,皆壽千歲,壽滿五百歲者,其毛色白。熊壽五百歲者,則能變化。狐狸豺狼,皆壽八百歲。滿五百歲,則善變為人形。鼠壽三百歲,滿百歲則色白,善憑人而卜,名曰仲,能知一年中吉凶及千里外事。”

這裡進一步對“物老成精”說作出了闡釋,指出虎、鹿、兔、熊等動物如能獲得百歲以上的壽命皆能成精,善於化為人形。而幹寶在《搜神記‧論妖怪》裡說:

“妖怪者,蓋精氣之依物者也。氣亂於中,物變於外。形神氣質,表裡之用也。本於五行,通於五事。雖訊息升降,化動萬端,其於休咎之徵,皆可得域而論矣。”

認為妖怪之所以能有各種變化,都是因為其內部精氣的作用,妖怪的變形只是精氣作用的表現形式,並將其與東漢以來的陰陽五行和讖緯之說相聯絡。

從“禎祥吉獸”到“人化情狐”——狐意象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據此,狐狸化為妖成精的觀念顯然頗有論據,狐精故事在晉朝時亦漸發展。在《焦氏易林》卷三〈睽〉之〈升〉中,開始出現了記載老狐迷惑婦女的說法:“老狐屈尾,東西為鬼,病我長女,坐涕詘指,或西或東,大華易誘。

《焦氏易林》卷十二〈萃〉之〈既濟〉:“老狐多型,行為蠱怪,驚我主母,終無咎悔。”

我們從這裡可以看出,狐妖均為邪惡之物,給人們帶來災禍;狐妖主要是“老狐”;狐妖均未能化為人形,仍為獸體;作祟物件為女性,狐妖是牝狐。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說:“狐,妖獸也,鬼所乘之。”及更進一步將狐解釋為鬼的坐乘之物,使狐作為妖獸的恐怖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而從現存的文字材料看,完全以人形出現的狐狸精,至遲在東晉幹寶的《搜神記》中即已出現:

吳中有一書生,皓首,稱胡博士,教授諸生。忽復不見。九月初九日,士人相與登山遊觀,聞講書聲,命僕尋之,見空塚中群狐羅列,見人即走。老狐獨不去,乃是皓首書生。

不過,六朝時出現的狐妖雖有人形,但性別上卻傾向於雄狐,如北魏楊衒之的《洛陽伽藍記》中的狐妖故事裡多是雄狐,幹寶《搜神記》中的狐妖故事中多是如此;但在此同時,狐化女淫男的情形也開始出現。《太平廣記》收錄《玄中記‧說狐》:“狐五十歲,能變化為婦人。百歲為美女,為神巫,或為丈夫與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蠱魅,使人迷惑失智。千歲即與天通,為天狐。”

從“禎祥吉獸”到“人化情狐”——狐意象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搜神記

自此之後,關於狐幻化為女子的記載便逐漸增多,《搜神記》卷一八〈阿紫〉中載:

後漢建安中,沛國郡陳羨為西海都尉。其部曲王靈孝無故逃去,羨欲殺之。居無何,孝復逃走。羨久不見,囚其婦,婦以實對。羨曰:“是必魅將去,當求之。”因將步騎數十,領獵犬,周旋於城外求索,果見孝於空塚中。聞人犬聲,怪遂避去。羨使人扶孝以歸,其形頗像狐矣。略不復與人相應,但啼呼“阿紫”。阿紫,狐字也。後十餘日,乃稍稍了悟。雲:“狐始來時,於屋曲角雞棲間,作好婦形,自稱阿紫,招我。如此非一。忽然便隨去,即為妻,暮輒與共還其家,遇狗不覺。”雲樂無比也。道士雲:“此山魅也。”《名山記》曰:“狐者,先古之淫婦也,其名曰阿紫,化而為狐。故其怪多自稱阿紫。”

可見“阿紫”的形象是以女性出現,而這應是狐首次現身為女性。只是由於淫婦阿紫化為狐,可能使得“雌狐更具淫性”這一觀念自此產生,後世作家在創作時便不自覺地直接將女狐與淫、媚產生了連結,因此出現了所謂的“阿紫原型”狐的前身是淫婦,所以狐往往化為女子,以媚惑世間男子。

大概“狐媚”一說由此而來。關於狐仙或狐妖,六朝時也有不少記載,如《玄中記》、《洛陽伽藍記》中的一些篇什,其記載與《搜神記》一樣,大抵非常簡略,僅只將怪異傳聞簡單抄寫記錄下來,極少反映社會生活的內容,更遑論對人物性格的塑造,這是早期狐精故事的一個特點。

而此一時期,狐狸雖然已經幻化為人,但實際上卻是徒具人形,仍然是“精怪”,不具備人的性格、思想和情感。

從“禎祥吉獸”到“人化情狐”——狐意象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人化的情狐

唐宋以後,狐精故事中的異類屬性日漸淡化,而人形化、人性化的特點則越來越明顯。所謂的人性化、人情化,並不是說唐人小說裡的這類女狐已經完全脫離了妖的特徵和獸的本性,而是妖性和獸性在這些狐狸精身上大大減弱或退居到了次要地位,僅僅作為一種陪襯而存在。

唐小說中的女狐形象大都收集中在宋‧李昉等人編的《太平廣記》中;在其篇目中,女狐大致被分為兩類:一是繼承《搜神記》〈阿紫〉的故事,以絕代女子媚惑男性的故事,如《廣異記‧李參軍》中描寫了一群“妖媚蠱冶,眩惑丈夫”的女狐。

《廣異記‧上官翼》中則描寫了一個化身年輕貌美女子“年可十三四,姿容絕代”以媚人的女狐;一是人狐交往而注入以男女間的性愛內涵,形成所謂的人狐戀,如〈任氏傳〉中的任氏等。

在唐代小說發展的初期,相關作品裡的狐狸精大多表現出很強的獸性和妖性。她們被作者塑造成完全與人對立的異類,讓人不禁害怕、厭惡、恐懼。不過初期的作品裡也同時出現了一些稍具人性的狐狸精

,例如《古鏡記》中的狸精,《廣異記》中的〈李黁〉〈王璇〉〈馮玠〉中的女狐、〈賀蘭進明〉中的狐婦等篇。

其中最讓人動容的應是〈李黁〉裡的鄭氏,她是李黁從賣餅人手裡買回來的,“性婉約,多媚黠風流,女紅之事,罔不了心,於音聲特究其妙”,可以說是一個性情溫婉、色藝俱佳、近乎完美的妻子,因而特受李黁寵愛,並育有一子。鄭氏在死後還不忘為人母的職責,她心疼兒子被寄養他處,被人譏笑為狐子,衣食不給,遂現形警告李黁的新夫人“宜早為撫育,九泉無恨也。若夫人云雲相侮,又小兒不收,必將為君之患”。

從“禎祥吉獸”到“人化情狐”——狐意象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女狐cos

這裡,狐妖鄭氏被塑造成賢妻良母的形象,對李黁深情,對其子更是充滿了母愛。除去她死時的怪異、死後鑽入墓穴裡現形的情節,鄭氏就是一個美好的、不可多得的人間女子。

唐人小說到了晚期,女狐故事雖然減少,但卻出現了許多充分人性化的狐妖形象,如〈任氏傳〉、《宣室志‧計真》、《傳奇‧姚坤》等。這些作品裡的女狐被徹底人性化了,她們柔弱可憐,深情善良,堅持節操。在未現形之前這些女狐與常人無異,只有在死前和遇到危難時才會表現出狐狸的本性。

〈任氏傳〉、〈計真〉、〈姚坤〉是以人狐戀為主題的作品,三篇小說裡的任氏、計真妻、夭桃除了具有深情的共同特徵外,還各有美好質量,任氏堅守節操,計真妻柔婉賢良,夭桃知恩圖報。

其中的〈任氏傳〉是狐妖故事發展中具有重要過渡作用的作品,女狐“任氏”是狐妖真正人性化的開始。任氏是狐精,她有作為狐的獸性,比如不做衣服,畏懼獵犬;也有作為精怪的妖性,她能變化,誘惑男子,有預知的神通,但這些都只是作品裡揭示其妖怪身份時的線索。

從“禎祥吉獸”到“人化情狐”——狐意象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作者主要是把任氏作為一個具有美好質量的人間女子來塑造:任氏有自尊和羞恥心,雖常常誘惑男子同宿,但她不欲害人,被鄭六查知身分後,自卑自愧、避而不見;因鄭六不嫌棄,且真心相待,便從一而終,不為金錢、暴力所動搖,體現了女子的節操和堅貞;她還善於持家,為一貧如洗的鄭六掙得了許多家財;她一心一意愛上窮賤而寄人籬下的鄭六,終身信守不渝,用行動證實了自己的承諾。最後明知有性命之虞,卻還是難捨深情,冒險伴隨鄭六出行,最終為犬所破,為愛情殉了自己的生命。因此,正如作者在篇末的議論中所說:

嗟乎!異物之情也,有人道焉!遇暴不失節,徇人以至死,雖今婦人有不如者矣。惜鄭生非精人,徒悅其色而不徵其情性。向使淵識之士,必能揉變化之理,察神人之際,著文章之美,傳要妙之情,不止於賞翫風態而已!

作者批評了鄭六隻知道欣賞任氏的外貌,卻忽略了任氏的心靈之美,讚揚任氏具有普通女子所不具備的質量。任氏不但擺脫了女狐“淫媚”的負面形象,而且深情、守貞操、感恩義,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成了人的榜樣,創造了不同於“阿紫原型”的“任氏原型”。

這樣一個美貌風流、深情專一、潔身自好的女狐形象是對初期作品中女狐人性因素的深化,也影響了後來小說裡的眾多有情有意的女妖形象,蒲松齡《聊齋志異》中的女妖形象,則可說是對任氏原型的繼承和昇華。

女狐是唐人筆下數量最多的女妖,體現了唐人“無狐媚不成村”的狐神崇拜。唐代小說裡女狐形象也經歷了階段性發展:初期創作中的女狐大多繼承了六朝志怪中狐狸精形象的特點,以獸性和妖性為主,獸性表現為食鼠、畏犬等,妖性主要表現為淫人和傷人,是對“阿紫原型”的延續;興盛期至晚期的創作中,雖然也有獸性、妖性狐存在,但大多數女狐以深情、善良、柔弱女性的面貌出現,〈任氏傳〉對女狐的人情化,甚至是對所有異類女妖的人性化都有所影響。

從“禎祥吉獸”到“人化情狐”——狐意象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總結

“狐”的角色性質最先是圖騰,而有關狐圖騰的記載最早可見於東漢‧趙曄《吳越春秋‧越王無餘外傳》,記載大禹娶塗山氏為妻並在塗山氏幫助下治水成功的神話故事。它所反映的是塗山氏是以狐為圖騰的,所以《聊齋志異‧青鳳》中狐精自稱塗山氏。另屈原的《天問》中也零星記載了純狐玄妻三易其夫的故事。

到了漢朝,因受董仲舒的天人感應說的影響而有了狐的祥瑞說。而隨著時代的發展,狐在被神妖化的同時,也不斷被人化,逐漸獲得人的外形。

就狐精形象而言,在魏晉六朝的志怪小說中具有了此種特性:它混跡人間,既與人友好相處又作祟害人。此時,狐妖的雄化傾向和性淫特徵被不斷強化,由此產生了一系列“雄狐”型故事,表現為學狐、才狐、儒狐,也在後世文學中反覆出現。

與此同時,狐妖化為女子的觀念也在發展中,出現了文字記載中最早的狐狸精魅人的故事《搜神記》中的〈山魅阿紫〉。

從“禎祥吉獸”到“人化情狐”——狐意象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唐代以狐為題材的小說特別繁盛,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唐人對狐仙的崇拜非常廣泛

。據張鷟的《朝野僉載》所記,唐初以來,百姓多事狐神,房中祭祀以祈恩,食飲與人同之。致當時有:“無狐魅不成村。”的諺語在這樣的風氣中,有關狐神的傳說必然也盛行於民間。

這一時期,狐妖雌化傾向就更為明顯,不但開創了狐與妓相結合的狐妓原型,深化了狐性淫的特徵,但另一方面也出現了狐妖化為美與善的完美女子形象,即塗山氏圖騰意識的世代延展形成的一類狐之為人的善性新型狐觀念影響下的狐妖形象──任氏,稱為“任氏原型”。

〈任氏傳〉中的女狐是亦狐亦人,是異類的人化,更具有的是人的思想和情感,使狐意象從形象到內涵都有很大的突破,成為中國古代狐文學中承先啟後、最具典範意義的形象。〈任氏傳〉中美麗忠貞而人性化、情化的任氏作為中國“女狐”故事的真正起源,而到了蒲松齡所寫的《聊齋志異》中則是達到了巔峰。

從“禎祥吉獸”到“人化情狐”——狐意象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演變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關注遙山書雁,帶您領略文化的博大精深!

更多精彩:

寫鬼寫妖高人一等——蒲松齡筆下的鬼怪狐妖,用孤憤之書寄託理想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