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善於“擺平事兒”的人

《儒林外史》號稱“窮極文人情態”，除此之外，書中還淋漓盡致地描寫了其他幾類人，頗為有趣。其中有一類人物，其特點是人情練達，善於擺平其他人擺平不了的事情。他們有些像“教父”，有些像俠客，還有些像西門大官人。茲舉一人，鳳四老爹。

這風四老爹出場亮相，其相如此，“只見一個四十歲的大漢，身穿一領玄色緞緊袖袍，腳踹一雙尖頭靴，腰束一條絲鑾絛，肘上掛著小刀子”，秦中書向萬中書介紹道，“這位鳳長兄是敝處這邊一個極有義氣的人。他的手底下實在有些講究，而且一部《易筋經》記的爛熟的。他若是趲一個勁，哪怕幾千斤的石塊，打落在他頭上身上，他會絲毫不覺得。”

接著，幾人吃飯看戲，突然來了幾個浙江的捕役，把萬中書給捉走了。嚇得秦中書、施御史、高翰林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鳳四老爹像即將斬華雄之關公在一旁冷笑，當即出主意，差一個能幹的人縣裡打聽，幾位官員連連點頭，差管家去問。管家回來也糊塗了，說是縣裡說不清，找到了刑房蕭二老爺，抄了一張牌票，寫著萬中書乃“台州總兵苗而秀案內要犯，系已革生員”云云。

萬中書明明是個“中書”，為何變成了“已革生員”，既是“已革生員”，又如何能參到總兵的案子中？

一般人也就打聽到這種程度了，縣裡問不到，託關係找人問，也算一箇中書家的管家盡職了。

秦中書看向了鳳四老爹，“你方才笑我們的，你如今可能知道嗎？”

鳳四老爹道，“他們這種人會打聽甚麼，等我替你去。”立起身來就走。

鳳四老爹到縣門口，尋著兩個馬快頭。那馬塊頭見了鳳四老爹，跟著他，叫東就東，叫西就西。

馬快頭，就是捕頭，捕頭什麼樣子，大家在電視中都見過，這鳳四老爹能如此役使捕頭，已見手段。

鳳四老爹叫馬快頭引著他見了浙江的差人，又因此見到了萬中書，奇的是，不但差人說不清楚怎麼回事兒，連萬中書自己也說不清。

於是鳳四老爹決定隨著他們去浙江，自己“幫著他去審審，也是會過這一場”。高翰林怕萬中書拖累他們，也攛掇著鳳四老爹去。

鳳四老爹把萬中書和本地的一個差人和浙江的兩個差人都壓在自己家中，仔細盤問萬中書，萬中書這才說了。原來他只是個秀才，秀才出來混，“只好喝風屙煙”，因此假冒了中書，牌票上說他參與苗總兵案反而沒事（和苗總兵只是一面之交，不曾過贓犯法），但牌票上沒提到的他假冒中書之事反而罪大。

鳳四老爹沉吟片刻，有了主意，把萬中書和差人放在自己家中，去嚇唬了一通秦中書，讓秦中書和高翰林乾脆託人去給萬中書買個真“中書”出來。此事結束，這才帶著萬中書和三個差人去浙江審官司去。

五人叫了船，去台州。同船的有個收絲的商人，二十多歲，一擔行禮沉甸甸的。夜間船停泊休息，從那邊來了一條小船，穿上一個四十多歲的瘦漢，一個十八九歲的婦人。婦人朝他們船裡看了一眼，就鑽回小船的船艙了。

第二日，眾人閒談，卻見那收絲的年輕商人眼睛紅紅的，鳳四老爹一看即知，年輕人上了當了。一問果然，那小船上的婦人等鳳四老爹他們睡了，出來望著年輕人笑，絲客人捏了婦人手一下，婦人就爬到了他的船艙中，巫山一夕。第二日醒來才發現，擔子裡二百兩銀子沒了。

鳳四老爹微一沉吟，讓船家把船搖了回去，在昨日停泊的地方又朝前兩裡地，找到了那條小船。那瘦子和婦人在船裡說話，原來正是做“水路買賣”的夫妻。

鳳四老爹等那瘦子離開了，走過去調笑那婦人，婦人果然馬上就範，跟著老爹回到了他們的船上，老爹等婦人脫光衣服鑽被子裡，然後拿走了她的衣服，客船已經搖著出發了。婦人這才曉得上當了，於是交代了自己的事情，次日絲客人拿著婦人的衣服去找那個瘦子，瘦子正在著急，急忙把銀子還了絲客人，把老婆領走了。

絲客人拿五十兩銀子給鳳四老爹，鳳四老爹接了，分成三份，全給了差人，差人謝了，更是佩服老爹。

到了台州，鳳四老爹讓差人去請辦案的書吏，書吏久仰鳳四老爹大名，一聽就道，“那是個仗義的豪傑，萬相公真的相與他的？這個就造化了！”當下書吏答應老爹，讓審案子的太爺錄過供（上寫著中書官階），然後再審，書吏答應了。

第二日審案子，鳳四老爹讓萬中書說自己的章被“鳳鳴岐”（鳳四老爹原名）盜用，所以才在總兵的案子中牽連了，萬中書本人不知。然後審案子的太爺傳鳳四老爹過問，老爹含糊承認，但又不認罪，於是太爺讓動大刑。夾棍夾住老爹雙腿，用力一收，棍子斷成六段。一連換了三副夾棍，地下斷棍十六段，鳳四老爹只是笑，無一句口供。

太爺毛了，退堂，去稟撫軍，撫軍也聽說過鳳鳴岐，而且苗總兵已死，萬中書被保舉中書的知照也到了，於是把萬中書和鳳四老爹全放了。

這麼大的雙重案子，鳳四老爹談笑間解決了，萬中書自然千恩萬謝，但老爹大笑道，“我與先生既非舊交，向日又不曾受過你的恩惠，這不過是我一時偶然高興，你若認真感激起我來，那倒是個鄙夫之見了。我今要亡杭州去尋一個朋友，就在明日便行。”說完轉身就走，不受萬中書杯水之恩。

仔細看鳳四老爹的行事，其實說不上好壞，完全隨著性子，而且也不為名利。這樣的人物，恐怕吳敬梓揮金如土、廣交豪士時遇到過，才能寫得如此生動吧。

另外，《儒林外史》中還有西門大官人類的地方豪強，還有騙人錢財的俠客，看起來都是這一類人物，也算為此類人士畫了一幅群像吧。

2019。7 公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