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農村，地界兩邊主人的關係，決定了地界的長相

堆在地界上的那一堆毫無章法的小石頭常常沒有個準數，像風一樣，竄上竄下，還將自己曾經呆過的痕跡抹得乾乾淨淨。

釘在地界上的那一截木頭樁子有時候也不算數，長腿，常常沒頭沒腦地到處亂跑，壞了地的規矩。

趙叔叔弟兄兩個地界上的木樁子就曾經亂跑過一回。

那個愣頭愣腦的木頭樁子，向著趙二叔家地的方向跑了那麼一截子，這樣，趙大叔家的地就佔了便宜，寬了一些。

趙二嬸就夾著一股風跑到地界上，灰著臉和趙大嬸在地界上漫罵了整整一個下午，直罵得路斷人稀，飛鳥繞道，莊稼汗顏；直罵得那根闖了禍的木樁子，又灰頭土臉地回到了原地。

有時牛或騾子的眼睛近視了，在犁地的時候，看不清地界線，將鄰居家的地順便犁上兩樺，也是常見的事。

汪家的那頭後腿走路劃外圈的黑犏牛據說眼神就不好，它每年在犁地時就會將師家的地順便犁上兩樺。有一年，師家嬸嬸攆到地裡，將那頭牛狠狠打了一頓，還邊打邊罵：“你這個只吃草不長心的畜生，腿長歪了，眼睛也斜了嗎？”

牛可能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地的胖瘦就在那隨意的兩樺裡發生了改變，這怎麼能行呢？

父親常常說種子是最好的管家，地界上，撒上一溜種子，人就再也不用操閒心。

在我的老家，地界在選擇一種作物時，還是很有講究的。

很多地會選擇胡麻。

這是個小個子作物，應該也算是莊稼。

這個莊稼大概和古西域有啥親戚關係，所以，至今都不願將這個“胡”字拿走了。這麼靈秀的莊稼，偏偏喜歡這麼一個沒有表情的名字。

胡麻雖然長相喜人，身材嬌小，可以榨油，但它終究不能飽肚子，所以沒有專門的地來供養胡麻，種在地界上再好不過了。

一來呢，它紮根淺，不會汲取過多的養分，把兩邊的莊稼得罪了。

二來呢，它身材嬌小，不會喧賓奪主，將兩邊的莊稼擠疼了。

再來呢，它壽命短。兩邊的莊稼還在鼓著腮幫子使勁兒長使，它們就已經趕著勁將自己養老養熟，剛好錯開，不會因為自己而誤了莊稼的收割。

這個莊稼，能開出藍熒熒的的花兒來，最讓人歡喜的是，胡麻花上的小胡蝶也是藍色的。

它們長在地界上，還能給一臉嚴肅的莊稼地添一抹脂粉氣。

有的地選擇向日葵。這個，大概也算是莊稼。

這個因為善於看太陽的臉色而出了名的植物，卻不會看兩邊莊稼的臉色。它們會自顧自地將自己養高養粗，高出兩邊莊稼很多後，舒展開一張大大的臉盤，又緊趕慢趕地在自己肥大葉子的腋下，見縫插針地生出些子孫來。然後，它們就得伸長腿腳，埋頭和兩邊莊稼搶奪養分來將一家子養活。它們那麼大模大樣，那麼老氣橫秋，臨近的莊稼就壓抑得再也長不大，麥穗兒小得連自己都不好意思看。

所以，向日葵們拉家帶口地在地界上一站時，地界倒是分明瞭，但兩邊莊稼的心裡卻添了堵。

更重要的是，向日葵看的是太陽的臉，而孩子們看的是向日葵的臉。等到向日葵的臉變黑變老時，孩子們就會在某一個合適的時候（當然是在夜晚），將它們胡亂地折走。那個過程，慌，亂，急。

最終，留給地界的是一派兵荒馬亂的蕭條。

香豆子也是一種地界作物，這個，我可以確定它不是莊稼。

香豆子生得眉眼妙巧，身姿纖細，葉子柔軟。最最重要的是它的味兒香，但這個味兒蟲蟲們很討厭，一點不愛答理，你愛多香就多香，它們寧願爬在苦苦菜上喝幾口苦水，也不來香豆子家，一個蟲子都不來，就連兩邊的莊稼都沾了光，少了蟲子們的光顧。

這個事很有意思。你想啊，蘿蔔纓子，那個張滿了小毛毛的粗大葉子，你不愛吃吧，但蟲子愛極了，幾乎所有的葉子都讓它們咬滿了小洞洞。

多麼有個性的蟲子們，我每次一想就想笑。

香豆子既不招惹蟲子，又能給莊稼添一縷水靈靈的香氣兒，長在地界上倒也相得益彰。

那麼，地界上的作物算誰的呢？誰種算誰的！該誰種呢？這可說不上，得商量。比如，我家和汪家嬸嬸相鄰的地界上，汪家嬸嬸明確表態她不種，母親就年年種，蘿蔔，白菜，香豆子等等。不過汪嬸嬸有時會拔一些她感興趣的菜，並不徵求母親的意見，地界是公用地，母親也不好說什麼。

地界不像國界，大的爭端沒有，但小的爭紛還是有的。

地界上種胡麻蘿蔔香豆子這些小吃作物可以，但不能種小麥大豆這樣的正經莊稼，一旦種上這些長相周正的氣派作物，就會有爭紛出現。

比如有一年，王家嬸嬸和師家嬸嬸的地界上，王嬸嬸種了一溜兒麥子，這樣，師家嬸嬸就不樂意了，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她在鋤草的時候，幾鋤頭就把那些麥苗扯下來了。

王嬸嬸掛著臉問起時，師嬸嬸一臉的無辜，她說：“我還以為長出了一大夥燕麥呢，就想著趁早兒拔了，要不長大了也是個潑煩事。”

王嬸嬸就一肚子悶氣。燕麥長啥樣誰還不知道呢？再說有這麼排著齊整的隊長出來的燕麥嗎？

從此，兩個嬸嬸就氣不順了，誰也不種了，那個地界就被撂成了一個荒了的地界，長滿了臭蒿子。

很顯然，兩家主人的關係，決定了地界的長相，或秀美，或俊朗，或破敗。

我想，地界不好看的兩塊地，關係也不會好，說不上在夜深人靜時，兩塊地翻起身來相互漫罵，相互指責，相互揭短呢！

地界，是兩塊地友好關係的紐帶，地界上的作物，是兩塊地共同的一門親戚。

作者簡介： 費曉莉，《教師博覽》簽約作家。作品散見《教師博覽 原創版》 《中國財經報》《旅遊視野》 《中國土族》 《甘肅廣播電視報》 岷州文學》 《興義報》 《武威日報》《天馬詩刊》 《西涼晚刊》 《烏鞘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