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運《登池上樓》：叛逆“富二代”寫出的清新麗典的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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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人們習慣於尊陶淵明為田園詩人之祖一樣，晉宋詩人謝靈運被視為創作山水詩的大家。在談玄之氣盛行江左、玄言詩籠罩東晉詩壇的情況下，他“鉤深索隱，慘淡經營”（沈德潛《古詩源》），致力於反映自然美的大量山水詩的創作，給當時的詩壇造成一種較大的衝擊，對詩歌和文學的發展起到了積極推動的作用。

謝靈運（385-433），祖籍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後移籍會稽。幼時寄養於錢塘道館，因有“客兒”、“阿客”的小名，世稱謝客。出身於東晉名門大族，為謝玄之孫，襲封康樂公，故稱謝康樂。宋高祖劉裕代晉後，降公爵為侯，曾任永嘉太守、侍中、臨川內史等職。元嘉十年因被幼謀反，遂遭滅頂之禍。謝靈運生逢晉宋易代，也即是東晉最負名望的閥閱華宵世家——謝氏家族走向沒落的時代，對舊王朝的懷戀和對新王朝的違許鄙夷心理，成為他政治上不得意乃至悲劇性下場的根源。這也就不能不影響到他的創作內容和基調。

本詩作於景平元年（423）初春，詩人時任永嘉（今浙江省溫州市）太守。前一年，即永初三年，詩人因遭權奸構陷，以“構扇異同，非毀執政”的罪名出為永嘉太守。官場的失意，仕路的險惡，使他懷著苦悶和憂鬱的心情離開建康去永嘉赴任。到任不久，他便患病臥床，直到翌年春天才告痊癒。《登池上樓》就是他病癒後登樓覽勝，抒發感慨之作。

潛虯媚幽姿，飛鴻響遠音。薄霄愧雲浮，棲川怍淵沉。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祿反窮海，臥痾對空林。

衾枕昧節候，褰開暫窺臨。傾耳聆波瀾，舉目眺嶇嶔。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祁祁傷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離群難處心。持操豈獨古，無悶徵在今。

“潛虯媚幽姿，飛鴻響遠音。”詩一開頭，以潛伏的虯龍和奮飛的鴻雁起興，託物感懷。虯龍是傳說中的水下動物，善於在巨川深水內潛隱自在地遊動。飛鴻卻能夠振翻高飛，長空揚音，大展宏圖。引伸而言，潛暗指避禍全身的隱士，飛鴻則比喻積極進取、騰達濟世的仕人。聯絡自己的身世際遇，既未能自甘遠禍、擺脫當權者的政治羈廉，又不受新王朝的信任，無法施展自己的政治才能，進退失據，愧對虯鴻。“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二句，進一步表達了詩人仕途失意、進退兩難的矛盾痛苦情緒。

劉履《選詩補註》解釋這兩句詩說：“言虯以深潛而自媚，鴻能奮飛而揚音。二者出處雖殊，亦各得其所矣。今我希近薄霄，而出於施德，無能為用，故有愧於飛鴻；退效棲川，則不任力耕，無以自養，故有慚於潛虯也。”此說甚合謝詩本旨，可資參讀。詩的中間部分寫春景。詩人來到濱臨浙東沿海的永嘉赴任，久臥病榻，憂心忡忡，無力亦復無心觀景，故云“衾枕昧節候”。當久病初愈，又恰逢陽春天氣，他於是登樓遣興，眼前迷人的春色竟使他把往日牢愁拋擲開去，盡情陶醉於大自然美妙溫煦的懷抱之中。

“傾耳”六句寫景物，由遠及近，次第分明，清麗動人。先寫遠景：側耳傾聽大海的濤聲，舉目遠眺高聳的群山，景色十分壯闊。再寫近景：風和日麗，滿園春色。池畔春草，長出了蔥綠的嫩芽；園柳如蔭，禽聲喝啾悅耳。到處是一片生機勃勃的盎然春意。但詩人的心緒似乎並未因眼前的春色而變得高昂達觀起來，結末反而觸景傷情，決心遁世歸隱。就在這一年的秋天，他終於稱病去職。他的同族兄弟謝晦、謝曜、謝弘微等來信勸阻，也沒有動搖他的決心。

謝靈運的山水詩清新麗典，獨具一格。鮑照說：“謝五言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南史·顏延之傳》）湯惠休說：“謝詩如芙菜出水。”（《詩品》）這些的確是知人之言。謝靈運山水詩的精品，大多出語平易，“自然可愛”。如本篇“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就是著名的警句。關於這兩句詩，有一段有趣的記載：“康樂每對惠連，輒得佳語。後在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癌寐間忽見惠連，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嘗雲：此語有神助，非我有也。”若說是“神助”，那不過是故弄玄虛。若說是因夢好友而觸發了靈感，從而信口拈來，自然工巧，倒比較合乎情理。

王若虛《漂南詩話》引葉夢得的話說：“此語之工，正在無所用意，猝然與景相遇，藉以成章，故非常情所能到。”這說得很有道理。詩人把自己富有新意的深刻感受，自然寫出，不求其工而詩自工。這是謝詩成功的奧秘。但謝集中像這樣的名章迥句畢竟為數不多，有些則是有句無篇，其原因除缺乏思想深度外，還由於作者往往雕琢過甚，辭藻堆砌過多，反使形象不甚鮮明。這些缺欠即使在本詩中也是存在的。

謝靈運具有廣泛而深厚的文化素養，詩文之外，還工書畫，通史學、佛老。一生著述多達21種，然多已散鐵。今存《大般涅繁經》譯文，及文四卷，詩九十餘首。有《謝康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