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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為與範源濂書論禁經

由 復禮書院 發表于 人文2021-12-27
簡介駁之曰:凡事之緩急去取,必問輕重而已,中國既無教會之特別學堂,無牧師神父之七日宣講,無人民七日禮拜之拳跪讀經,凡為之道,終身之用,但望兒童時熟讀經文,以為長大受用焉,奉行焉,若兒童時不讀經,則終身不知有經,即終身不知為人之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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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為致範源濂(1916年9月)

靜生仁弟:

閱報聞弟禁小學讀經,頭痛目眩,舌手顫,且驚且駭!萬不意此等舉動出之於弟手也。夫孔子之教,則全在於經,並非深奧,不過《論語》、《孟子》而已。《論語》者,自漢、晉、六朝以來及於日本,皆以之教童子,熟習讀之,令其深入腦間,習與性成者也。中國數千年,有律例而不行於民間,有長官而不與民接,無律師之保護維持,無警察之巡邏稽查,無牧師神父之七日教誨,然而禮讓化行,廉恥相尚,忠信相結,孝弟相率,節行相靡,獄訟寡少,天下晏然。豈有他哉?蓋所謂半部《論語》治之也。今民國,以美國為盛,而芝加哥一埠七日之間訟案四五千,紐約一埠狀師萬餘人。薄物細故,皆非狀師立案,則靡有不見欺者。以視吾國舊俗,買田屋而可以白契交易,僻縣臥治,七日無一訟案。蓋苟非野蠻治國,但觀狀師之多寡有無,則可知其治化之隆汙高下矣。歐人聞中國數千年來,不以狀師為治,其不學之人,不知吾中國水岸年之舊文明。則疑以為無法律之野蠻;其知吾中國數千年之治者,則甚訝吾國之能無狀師以為治,則二千年來,實;以半部《論語》治天下故也。

今之學者,以中國民法尚疏,商法未立,國際法未著,遂高言法治國,兒依法治為政治之極者。噫!何其 也。《論語》曰:“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又曰:“挺松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太史公曰:“法令者,治之具,而非致治清濁之源也。”蓋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今南洋之人在英籍者,父子夫婦兄弟之間,開口而言,則曰沙拉無礙。沙拉者,法律之謂也。蓋苟不犯法律,則一切皆可無忌憚。而所其奸詐盜偽,險詖傾覆而無不可為矣。沙拉沙拉之聲盈耳,誠所謂法治國矣,其如風俗何!今姑勿論有法律即作弊於法律之中也。夫人之一身,一日之中,一生以內,動作云為,飲食居處,其涉於法律之中者幾何?蓋甚少也。而一舉一動,一語一言,一談一笑,一起一居,一飲一食,一坐—臥。一遊一眺.一男一女。無一刻下不在道德禮儀之中。蓋在法律之中者一,而在道德之中者萬也。則試問法律之治要乎。抑德禮之治要乎?以此比之,則法律之治與德禮之治,有萬與一之比也。萬與一之比者,苦泰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也,其為輕重若此矣.其比較至明矣。雖有為蘇、張之舌.未能加一辯辭矣。我與弟年來之交接,情意欣欣,揖讓相見。試問在法律之中乎?抑在德禮之中乎?所謂道不可須臾離”也。又曰,“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靜生乎。汝日遊之而不知,習之而不察耳。今之學者稍遊外國,以為歐美之治,在其法律矣。夫謂歐美之法律完備則可.若謂其富強安樂由於其法律,則不可也。英人勃拉士謂美國民主之善。在其道德與物質.而不在與政治與法律也。彼之教與政治分離,美國之立國者,在其中人三百萬家。其三百萬家皆信教最篤,故能畏天愛人以成為風俗,而為國基者也。故其教會之盛,彌滿全國.以助政治之所不逮,皆在其教為之。否則上攻迷信而不畏天敬神,下不讀經而非聖無法。則惟有睢盱橫恣,無所忌憚,縱恣敗度,貪利忘恥而已。則人將為禽獸。何以立國?

今禁讀經,令其非聖無法,不幾驅天下之兒童、國民之子弟皆為禽獸乎?或曰各國小學皆不讀其教之經,則我何妨取法之。然我國必不可法歐美之小學。蓋有二焉。一則如前所言,美教會大盛,彌遍於朝野上下之間,凡人七日必到寺廟拳跪禮拜,口誦經文,而教會特別學堂,又遍立於全國。凡五百家以上之村落。必育一牧師神父焉,輪日周旋各家,教誨而撫摩之。七日則講經焉,其周匝深入人群之間者,至纖至密若是也。故歐美人無論婦人孺子,有未入學校者,未有不讀教經者。吾國既無教會之特別學堂,又無神父、牧師之家喻戶曉、七日宣講,又無人民之,七日禮拜拳跪讀經。若吾國禁讀經也,則驅全國之兒童、國民子弟終身不知有經。則二三十年後,經必絕於天下。此其為滅孔教之法,誠至捷矣,其如全國人心風俗將何歸乎?歸之於佛,則出家寂滅,人必難從;歸之於耶,則不拜祠墓,人心亦不能從也。然則將隊無敦之禽獸乎?今之議者,或以孔子為舊道德,不能行之於新世。失舊道德既不可行,則彼豈有新道德以代之易之耶?新道德、舊道德之名詞,吾聞今人之謬說,亦已久矣。吾今以問子:孔子之道德,曰智仁勇信,曰忠恕廉恥,又曰聰明睿智,發強剛毅,齊莊中正,文理密察,溫良恭儉,元亨利貞,君等豈能以智仁勇信為舊而別有新智任勇信耶?君等以忠恕廉恥為舊,君等豈有新忠恕廉恥耶?君等以聰明睿智、發強剛毀、齊莊中止、文理密察、溫良恭儉、元亨利貞為舊,君等豈有新聰明睿智、發強剛毅、齊莊中正、文理密察,溫良恭儉,元亨利貞耶?若孝乎弟乎,禮乎義乎,則今之人乎,或以不孝不弟為尚,無禮無義為主,若韓非子然,固以孝弟貞廉為風矣。而君等慕尚歐美個人獨立之俗,為子固不必孝其父,為弟固不必敬其兄。但假若汝之子忤逆汝,汝之弟功犯汝,汝安之否乎?朋友以無禮無義施諸汝,汝安之否乎?則必怒極發狂而不可忍矣。若以綱常之立禮立義。其道太嚴,則孔子固有昇平大同之道,曰男有分,女有歸,人人不獨親其親,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鰥寡孤獨有所養。<論語>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則凡君等個人獨立之義,孔子早有之矣。然則君等日在孔子大道之中,苦於不知耳。雖欲背之,而何能背之哉?且夫孔子之經與佛、耶之經有異。佛經皆出世清淨之談,耶經只尊天養魂之說 其於人道舉動云為,人倫日用,家國天下,多不涉及,故學校之不讀經,無損也;若孔子之經,則於人身之舉動云為,人倫日用,家國天下,無不纖悉周匝,故讀其經者,於人倫日用,舉動云為,家國天下,皆有德有禮,可持可循。故孔子之教,凡為人之道;故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若不讀經,則於人之一身舉動云為;人倫日用,家國天下,皆不知所持循。孰是孰非,孰從孰違,倀倀乎何所知,茫茫乎何所歸。無教之人,魂失憑依,舉國之人而失魂也,何以立國為?

靜生乎,汝知歐美學校之不讀經,而不知其故也,乃得半之數也。凡今中國之變法,皆在得半而棄半,此其所以敗也。夫歐美學校之可不讀經,以其人人皆被教會之教而無人不已讀經也,學校之不讀教經者,以其不切於治,而非同孔子之經之治教兼備也。此所以學歐美而與歐美相反也。或謂,今學校課本,已有修身之一課矣,其於道德禮義未嘗無誨焉,則何必讀《論語》、《孟子》乃為有教乎?應之曰:今無論教科書之謬陋也,即使有條不紊,則編者可代為教主,可代為聖人矣。夫以今編教科書者,即非至愚極陋,其比於孔孟之聖且智何若? 其相遠若天淵焉,殆不待辯也。今於聖且智之孔孟之書,則必禁絕之,而於至愚極陋之編教科書者,則必奉行焉,誦讀焉,以代教主、代聖人。顛之倒之,自公召之,何其奇乎?弟專心教育,昔編中華教科書以全份贈我,以問得失焉。吾實不暇,嘗偶拈歷史科閱其中一二條,乃以張居正之相業編在萬曆之先,是猶以戊戌變法編在同治以前也。又謂佛教最盛於唐,豈知北齊之僧二百萬,唐時僧僅餘十餘萬。其他錯謬,不勝列舉。若此之書,以謎天下之兒童,而足為教科書乎?乃弟敢編之以教天下,乃反廢孔孟之經, 豈非異聞哉?是亦不可已乎。或謂兒童之腦力未足,知識未開,《論》、《孟》字數太多,義理過深,學校日課無幾,年力有限,故不如廢棄讀經,以便其學習他課,保全腦力;且勉強讀經,兒童不解,是讀猶不讀耳,故舊時童塾有讀盡五經而不能執筆寫札者,足知讀經之無用,而費日力也。駁之曰:凡事之緩急去取,必問輕重而已,中國既無教會之特別學堂,無牧師神父之七日宣講,無人民七日禮拜之拳跪讀經,凡為之道,終身之用,但望兒童時熟讀經文,以為長大受用焉,奉行焉,若兒童時不讀經,則終身不知有經,即終身不知為人之道矣。夫小學者所以教為人也。中學者所以教為國民也,大學者所以教為士大夫也;《論》、《孟》之經,為人、為國民、為士大夫,兼而有之。若舉國無士大夫可也,無國民則尚可也,若舉國人而不知為人之道,則是不得為人、而將為獸矣。夫小學之他課不過藝能,今中國小學之課,並沒過之進攻、木工之藝而不能之,學成亦無使用,乃因此習藝而棄為人之道,何其輕重緩急之倒置乎。貴手足而棄心首,而欲人之靈,滋職業而伐本根,而欲其樹之茂,豈可得乎?

若謂日力不足,則今之讀經與教科書並行久矣,未見其不足也。假令不足,則刪修身一課,而即以經文代之,豈不更宜?夫修身一課,乃日本法,非特尊孔教,故刪讀經,而以修身代之者。在日本則或可,在吾國自有教主,自讀經文,以為兒童終身之本,豈不比修身課更為博大精深乎?若求兒童之解,即令修身一課,就其深者,亦與經義難通;就其淺者,則修身課與經書何嘗不併喻。然則修身一課,不成枝指駢拇乎?故無論兒童學課日力足否,而修身課必當刪除,讀經課必當保重,淺而易見,無待發明。若謂經義精深,兒童難解,不以誦數責之,空讀而終不能記,若限誦數責之,則兒童之腦力益更不逮。夫以至幼之年。讀至深難解支書,費薄弱不足之腦,豈不誠可廢乎哉?駁之曰:董遇曰,讀書千遍,其義自見。吾中國舊人,無不童時讀經,亦誠多不能遍解者。及其長大,或與人談論,或偶爾出發,或從容溫習,多能發明其義,十得八九,其聰慧者,說經口如懸河;其頓色者,亦能心領神會,蓋皆由童時熟讀經文為之。

故教兒童讀經,今誠不必強求甚解,但使熟誦於口,化與心融,習與性成,優之遊之,使自求之,至於渙然冰釋,怡然理順,不覺大化之陶已,至道之入神也。中國人之上者,或博極群書,下者或手執一業,要其所以心造自得,以為持身涉世、修身治人之道,蓋無不從少年《論》、《孟》來也。苟不從讀經來者,即能明一藝,而於持身涉世、修己治人之道必茫然不知,蠢如木偶,蓋比比然耳。故即舍道德而言藝事,則凡中國人之在南洋群島,其不讀經而僅入英人中小學者,雖或成一藝之才,但只供奔走職業;其為肆主及大商者,則皆中國書塾讀書之人,其試驗甚奇矣。故讀經者,其神識圓以通,故能處事治人,能間接以助成藝業;其不讀經而僅遊學校者,其神識方以隘,不甚能處事治人,故直接以損其藝業也。今教育者,育兒童之智,以成事業乎?抑育兒童之鈍,而難成事業乎?蓋又不待言矣。且讀經之勝於修身科者,更有進焉。凡人之性,無不向上,必立其標的,定其歸依,令其趨向右方,興起有道,然後鼓舞振發,乃成人才,上者則為豪傑聖賢,下之亦不失鄉黨自好。所以化民成俗,興育人才,所關至大也。凡人莫不從童子始,凡教莫不自童子興。故誦先聖之言,講先聖之行,心悅誠服,手舞足蹈,或歌或泣,以興以觀,必有天下公共最敬之人,以為模範,以為規則,乃能發憤感動人心於不自知,此一國豪傑人才所由出也。若不讀《論》、《孟》而讀修身科書,散漫而無統紀,偏頗而不足模範,既不足感動人心志,假有感動,則中下之人物,可感動興起者,豈非極微耶?是非無從正定,從違不知所向,孟浪而行,有同酒狂,以此教民,何其反歟!

或謂孔子多言君臣之義,不和共和之制,既非時宜,則當廢矣。豈知孔子之所謂君臣者,猶主伯\亞旅云爾。<傳>曰:”王臣公,公臣卿,卿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輿,輿臣隸,隸臣僕,僕臣臺。”高一級則為君,低一級則為臣。自漢晉六朝僚吏對郡將\府主皆稱臣,至梁武帝始禁,對皇帝外不得稱臣,改稱下官。後世君臣嚴別之重,乃自梁始,迄至於今。然秦漢時人,朋友相呼皆自稱臣,今朋友相呼,稱人為君,自稱為僕,豈真然耶?故孔子之言君臣,如一公司一店肆,則有司理與諸夥云爾,司理待諸夥不可以不禮,諸夥侍司理不可以不忠。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侍君以忠。”不過如是而已。世雖共和,而主伯\亞旅之等級,司理,諸夥之相待,豈能廢乎?然則以君臣之道攻孔子者,乃不自解文義,以妄攻難云爾。薩沙昧目,而為日月不明,徒取笑耳!且孔子大同之道,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而(易)稱“見群龍無首”,為天下治, 共和之制.實先創自孔子:今之議者。不學無術。日在孔子大道之中,而妄攻孔子。是猶嬰兒之食母乳.乃反號哭以手抓母耳:且讀經之事。實關大教。則非言司一人所能興廢:甲為教育總長而能廢之.則乙為教育總長復之.不幾同於兒戲乎?且今四年三變令.天下之兒童.何所從與:弟今有權廢之,能必後任不有權復之乎?且共和之制,本於民意。今試問四萬萬之國民.以為讀經宜存乎。宜廢乎;且除數十萬之殊教與新學者,殆無不以讀經為然者也。

吾為弟此令.氣踴如山.欲電勸止。而令已行。計必不反改.故不欲多言:浪遊山 澤.漫遊蘇中.偶入人家.微行書塾,隨意文人.讀經宜廢否.鹹讀此令。怒形於色,漫罵政府;嗟夫!管子謂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順民心,使管子而不知治體則可也。使管子稍知政體,則弟之下令,大逆民心,何其與管子反哉?弟為國務員。贊褒大政.今百廢不舉,國本顛危.鄭家屯案。國論譁然。外交變迫。其亡其亡;弟不以此之憂.而先以禁讀經為務.先後緩急.倒置乖舛。何其背謬之甚,一至於是哉?或者謂為人所挾,不爾。不似弟子為也。弟性篤謹,待吾最敬,明知令行難改。吾亦豈忍弟之得罪天下後世。緘口結舌而不相告乎?凡人之情.莫不護過飾非,然能見過以內訟改者,君子也;自文其過而不肯改者,小人也。靜生乎.庶幾改此令也,予日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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