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父夫皆慘死賊手 烈女得父夫託夢｜太守：這夢是真的

故事來源：

凌濛初所著

《初刻拍案驚奇》第十九卷，略有刪減，故事大意未動

唐元和年間（唐憲宗年號 公元806——820年）豫章郡（今江西省南昌市）有個富商姓謝，生得一女名喚小娥。

小娥八歲那年母親病逝，這小娥生得人高馬大如男人般壯健。因父親仰慕歷陽縣（今安徽省和縣）一個叫段居貞的俠士，儘管小娥還小，父親卻早早把她許了此人。

段居貞行俠仗義，結交不少英雄豪傑，也在船上做些買賣。自從訂下親事以後，兩家合為一家，同舟載貨，往來於吳楚之間。

兩家人齊心合力，生意順利，沒過幾年就積攢了大量財富和聲望。如是幾年，謝家的商船來往，在江湖上已是無人不知，非常養眼。

此時小娥已十四歲，跟段居貞成婚不足一個月，常言道樹大招風，謝家的商船引得不少賊人的注意。

這一天，貨船行至鄱陽湖一帶，突遇一夥賊人手持兵器駕船圍堵，領頭的兩個人率先跳過船來，雖經奮力拼殺，奈何寡不敵眾。

兩個領頭的賊人先把謝翁和段居貞殺了，接著又把謝段兩家子弟和僕人，共幾十人殺得一個不剩。

虧得謝小娥機靈，她見大勢不妙，想跳到舵上找機會逃跑，沒想到站立不穩，跌到湖裡去了。

眾賊人將船內貨物財寶洗劫一空，又將船上的屍體拋進湖裡，隨後棄船而去。

小娥恍惚間似有神人護佑，飄到一隻漁船旁邊，被打魚的老夫妻救到岸上。老夫妻見她胸口還熱，知道沒有淹死，找來破衣破襖替她換上，放在船艙中睡著。

小娥吐出一些清水，漸漸恢復意識，想到父親和夫君慘死，放聲大哭起來。老夫妻見狀詢問其原由，小娥把湖中遇賊人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

因謝翁和段俠士在江湖上行俠仗義，這老夫妻也曾受過他們幫助，聽小娥說完，老夫妻悲傷不已，留小娥在船上將養身體。

過了幾日，小娥覺得身子好多了，她知道老夫妻生活不易，不便多擾。她辭別老夫妻一路乞討，一邊尋找可以安身的所在。

這一日小娥來到建業（今南京市）上元縣（今江寧區）的妙果寺，住持老尼淨悟見小娥口齒伶俐，又得知她的遭遇，想收她做個徒弟。

小娥念及自己無家可歸，皈依佛門，也可得了終身。只是又想，父夫之仇未報，不幹擅自落髮，暫且隨緣度日，待他日再作打算。

自此之後，小娥白天出去化緣，晚上回寺內住宿。早晨和傍晚就隨淨悟下功夫讀誦經文，潛心禮佛。每一次的佛前叩拜，小娥都祈求父夫的冤情得到昭雪。

這天，小娥突得一夢。夢見父親謝翁來對她說：“你要想知道殺我之人的姓名，有兩個謎語，你記住了：“車中猴，門東草。”待她正要問，父親突然不見了。小娥大哭一聲把自己驚醒了。她牢牢記得父親夢中的話語，只是解不出來謎底。

隔了幾天，又夢見丈夫段居貞來對她說：“殺我的人的姓名也是兩句謎語：“禾中田，一日夫。”

小娥連得兩夢，覺得這是亡靈未泯，故來託夢。只是為何不把真實姓名說了，卻用謎語？想來是天機不可洩露，只能如此吧！自已思量良久也未得解。

她想：“這世上一定有聰明人，如果讓我遇見，不管怎樣也得求他解說出來。”想著想著，來到淨悟的禪房，對師父說了夢中之事，又跟淨悟討一張紙寫上夢中所得的兩句謎語。

對淨悟說道：“我出去乞食時，逢人便去拜求。”淨悟道：“距此不遠的瓦官寺有個高僧，法名齊物。學問極好 ，多與官員士大夫往來，你拿去求他解一解，他必能參透。”

小娥依師父言，來到瓦官寺，求見老法師，見禮完畢，遂將自己的冤情以及夢中之事向齊物老法師一一說明。

齊物法師讓小娥把夢中得到的謎語拿出來，他仔細看了一會兒，又想了一會兒，說道：“解不得，解不得。但老僧這裡來往之人眾多，逢人就去問一問，如果遇到高明的人能解得，我派人通知你。”小娥又拜謝道：“若得老師父如此留心，感激不盡。”

自此小娥在街上乞食，逢人便問。齊物老法師只要有客到，逢人便求相商。

如此多年，也沒一個人解得出。

卻說元和八年春，有個洪洲判官李公佐在江西解任，乘船東下，停泊建業，到瓦官寺遊玩。

齊物老法師與他有些交情，出來接待相陪。兩人登高遠眺，談古說今。

說完話，齊物法師道：“聞閣下博聞宏覽，今有一謎語，請閣下一猜。”

李公佐笑道：“師父好學，怎麼玩起小孩子的把戲來了？”法師道：“非是兒戲，有霜婦小娥父夫被賊人所害，她夢中得父夫賜得謎語，暗藏仇人姓名。”老僧不得解，來往遊客也解不出來，故此求明公給看看。

齊物老法師把小娥夢中十二字寫出來拿給李公佐，李公佐將這十二字唸了又念，把頭點了雙點，靠在窗檻上，把手在空中，畫了又畫。凝神想了一會兒，拍手道：“是了，是了，萬無一差！”並讓法師去請小娥過來，解與她聽。

齊物老法師派寺童火速去通知小娥，小娥來到瓦官寺，拜見老僧和李公佐畢。公佐道：“你把你的根由跟我說一說。”

小娥聞言哭將起來，半天才把事情完整敘述一遍。李公佐道：“不須煩惱，依你所言，下官已解得謎底。”

小娥聞言，求明示。李公佐道：“殺你父親的人叫，申籣。殺你夫君的人叫，申春。”小娥詢問如何解得，公佐道：“車（車）中猴，車字去上下各一畫，是申字，申屬猴（十二生肖：

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戌狗、亥豬、

）。

門東草：草下有門（門），門中有東（東）乃蘭字。禾中走：是穿田而過，田出頭，也是申字。一日夫：夫字加一畫，下加一日字，乃春字。

小娥對李公佐再三拜謝，又謝過齊物老法師，向法師借來筆墨，把申蘭、申春的名字寫在腰帶上，又將帶子反轉過來繫好。

話說小娥自李判官處得到二賊人姓名，但立志尋訪，自顧是女子之身，出門在外多有不便，便買來男人衣服裝扮起來，改名謝保，又在衣襟下藏一短刀。她尋思：“父夫在湖裡遇到賊人，想必這是一夥經常搶劫往來商船的慣犯。”

從此，小娥日復一日穿梭在各個碼頭和商船之間，哪裡有需要僱工的，她就到哪裡去，做起活計來不怕苦又肯出力。

這一日，隨著一商船來到潯陽郡（今江西九江），上岸尋訪，見一家人大門上貼有僱人啟示，上寫道：“僱人使用，願者來投。”

遇見鄰人打聽：“這是誰家，要僱工人？”鄰人答：“此是申家，家主叫申蘭。申大官人經常到船上做生意，家裡竟是些女人，想僱個得力的看守。”

小娥聽得申蘭二字觸動心緒，心裡暗想：“果然有這個姓名，莫非正是此賊？”

隨即對鄰人說道：“小人願意進申府做工，煩勞引見進去。”鄰人道：“申家急缺人手，一說便能成，只是你要怎樣謝我？”小娥道：“這個自然了，你只管引見就是了。”

鄰人問過小娥姓名，就帶他來到申家，一進申家院子，正好和申蘭走了個照面。小娥見了吃了一驚：“這就是我的殺父殺夫的仇人嗎？”

經過鄰人引見，又都是江西老鄉，申蘭急著僱人，他仔細詢問了小娥以前做何營生。

得知小娥以前在船上幫工度日，申蘭領倆人來到碼頭，向各船家詢問，可有認得謝保的，大都說：“謝保勤勞謹慎，為人老實等許多好處。

小娥就在碼頭借了紙筆，自己寫了傭工文契，交給申蘭收著。

自來到申家小娥暗中觀察申蘭行事，確認這就是自己的殺父殺夫的仇人。然而，必須要取得他的信任才能找到確鑿證據，找準機會好報仇。

小娥在申家是千喚千應，萬使萬當，申蘭交代的事情，沒有不用心辦好的。

時間一久，申蘭對小娥是信任有加，不離左右，大事小情的都要和謝保商量，家中細軟也交給謝保保管，顯然此時小娥已是申蘭的心腹之人。

因此金帛財寶這類的也盡在小娥手中進出，看見舊時船中被搶的錦衣華服，古玩器皿等物件，她不免傷心落淚。

現在是父夢應驗，夫夢想必也不假。又聽得申蘭說，有一個堂兄弟，叫二官人，也不好問其姓名。

有一日，申蘭說要到二官人家去，去了一月才回來，還帶回許多財寶，交與謝保入庫。

且說申蘭雖多次說要帶她到二官人家走走，也並無兌現，只要申蘭出去，小娥就在家看守。留守在家的小娥，結交左右鄰居，救濟窮人，或結拜弟兄。因申蘭的財物來得容易，又極信任謝保，並沒查過小娥的賬，所用錢財也盡數是申家的。

如此又過了兩年有零，忽然有一日，有人說：“江北二官人來了。”只見一個大漢同幾個夥計走進來，問道：“大哥何在？”小娥應道：“大官人在裡面，等謝保去請他出來。”

哥倆寒暄過後，原來這二官人在江上得了兩條二十來斤重的大鯽魚，又買了一大罈好酒，來孝敬申蘭。

申蘭道：“承蒙二弟厚意，如此大的魚也是稀罕之物。我輩得神仙護佑多年，我意欲將此魚此酒，再加上些供品，敬一敬神，以感謝神仙護佑。不然只有這一道菜也不好下酒，難得列位兄弟蒞臨，哪有我不破費，還要白吃白喝的。不知二弟意下如何？”

眾人皆拍手道：“有理，有理。”

申蘭叫小娥來見過二官人，向二官人介紹小娥道：“這是我家僱工，名叫謝保，是個老實勤謹的可託之人。”隨即吩咐她去買辦食物，小娥領命出去。一會的功夫，一桌子好菜好酒就辦得齊齊整整。

因平時跟夫人丫環們關係不錯，小娥沒忘給夫人藺氏和丫環們也置辦了一桌，讓她們在房裡自顧吃喝，她忙不迭地出來招呼眾賊。

申春道：“此人果然辦事利索，難怪大哥出去，再不惦念家裡，原來有這樣得力的人在家裡幫襯著。”

申蘭叫謝保把供品擺放神案上，申春說：“得寫上眾人姓名，這樣各路神仙也好知道他們要保佑哪個。只是我們這些人都不識字，這事做不來。”

申蘭說：“這事不難，謝保會寫字，讓他過來寫就是。”

小娥領命，少不得在排頭位置寫上申蘭，申春的名字。

到此，父夫所託之夢俱已應驗。心中不免感嘆：“好一個李判官，精悟玄鑑，也是我父我夫靈魂不泯，今日仇人俱在，此仇今日不報，更待何時。”

想罷，小娥急忙過來服侍，用大碗頻頻向二人敬酒，二人本都是酒鬼，見她如此殷勤，心裡歡喜更甚。天色已晚，賊人們都已酣醉，各自回江北去了。

申春留下未走，小娥將酒杯滿了又滿，將酒熱了又熱，恭恭敬敬地端到申春面前：“小人謝保至此兩年，不曾服侍二官人，今日小人借花獻佛，請二官人賞臉滿飲此杯。”

又給申蘭斟滿，道：“請大官人陪一杯。”申春喝得五迷三道，說：“好個謝保，能說會勸。”

話說，這申蘭、申春家大業大，難道沒有喝過酒嗎？不是的，只因他二人常年在江上往來，並不能時常買到好酒，本就好飲，又經小娥巧舌如簧地勸酒，這才喝得爛醉如泥。

此時申蘭已醉得站不起來，就在院中倒地睡下了。申春還能走動，小娥扶他到房間的床上去睡。

小娥出來時見藺氏和丫環們都像著了孫悟空的瞌睡蟲一樣，打哈欠伸懶腰，無一個清醒的。

小娥見如此光景，想到：“此時不下手，還待何時？”又想道：“女人們，不打緊。只怕申春醒來，不好辦。”

想罷，她拿鎖頭把申春睡的房門鎖上。走到院中，從衣襟中拿出短刀，一刀砍下了申蘭的頭。欲再殺申春，終究是女人家，膽量小些。見申春還能走動，怕他一時醒來，自己不是對手，未敢輕易下手。

來不及多想，小娥來到街上，大聲叫道：“勞煩諸位幫忙，幫我拿個賊人！”鄰人聽出是小娥的聲音，大家聚攏過來，問道：“賊在哪裡，我們去幫你拿！”

小娥道：“賊人乃是江洋大盜，被我灌醉，鎖在房裡。”眾人都摩拳擦掌問道：“是什麼人？”小娥道：“就是小人的主人和他兄弟，他們都是強盜，家中財物，都是搶來的贓物。”

內中有人道：“你在他家裡， 自然知道他的底細。只是沒有失主被害，不好魯莽行事。”

小娥道：“小人就是被害失主，小人的父親與一個親眷，兩家幾十口人，都被這夥人殺了，如今家中的金銀器皿上還有我家的名字記號，這些都是證據。”

一個年紀大點的人說道：“這些話是真，那申家蹤跡可疑，人不常在家，又不做什麼生意，卻如此暴富。我們雖有疑慮，但無實證。如今小哥作證，我們助他一臂之力，捉他兩兄弟送官，要當官的追究為是。”

小娥道：“我已手殺一人，只須列位協助擒得一個。”

眾人見小娥說已殺了一個人，知道這事必須要經官，這中間與小娥要好的人多，恨申蘭的也不少。

眾人點了火把，來到申家，見申蘭已倒在血泊之中。開啟房門見申春鼾聲如雷，眾人一起拿繩索捆住，申春仍未清醒過來。

眾人捆了他一起闖進內房，那藺氏飲酒不多，醒得快。見眾人拿著火把，以為是強盜來了。口中說道：“終日去打劫人，今日卻被人打劫了！”眾人一聽齊聲道：“謝保之言為實。”

眾人大喝道：“胡說！誰來打劫你家？你家做強盜的事發了。”藺氏道：“這都是丈夫與叔叔做的事，與奴家無干。”眾人道：“有話去官府講！”

鬧了一夜，天一亮，把眾賊人押進潯陽郡，太守張公升堂問案。

這個張太守乃是清官，小娥將父夫如何慘死，自己如何逃脫，後又得父夫託夢，李公佐如何解得申蘭和申春這倆名字，自己又如何女扮男裝，如何進申府務工等事一一向太守望說明。說來也巧，這張太守和李公佐又是舊相識，自然又信她幾分。官差又到申府起得金銀財寶等贓證，證得小娥所述冤情確鑿。

申春百般抵賴不認，小娥找出前日祭神所抄名單，向張太守說明來由。太守命衙役前往申府捉拿藺氏及其丫環，眾人皆如實招供。

申春下得死牢，申府藺氏及眾丫環逐一註明，發配官賣。

張太守對小娥道：“你不待報官，擅行殺戮，論律也當一死。”小娥道：“大仇已報，立死無恨。”

太守道：“法上雖如此，但你孝行可嘉，志氣堪敬，不可以常律論處。待我上書朝廷，討個明旨，免你一死。”

太守叫小娥取保候審，小娥請求暫回尼姑庵聽候發落，太守準請。

沒幾日，聖旨下，准奏免小娥死，申春斬立絕。小娥身著女裝，親自前往法場觀看申春被處斬。再到府中拜謝張公，張公命花紅鼓樂送她回鄉。

小娥不領，道：“父死夫亡，雖蒙恩公詳查，又得免死，花紅鼓樂之類絕不敢受。”張太守敬她識大體，派一官媼（老年婦女）送她回鄉。

元和十三年六月，李公佐在家被召，將到長安去，途經善義寺，聽說寺中有一大德法師，戒律精嚴，修為甚深，遂前往拜謁。

內中有一尼姑見了李公佐，問師父：“這可是洪洲判官李公佐？”師父點頭道：“你如何認得？”小娥淚流滿面向前拜謝，李公佐卻不認得她。

小娥把李公佐如何幫自己解夢，自己如何智擒仇人，如今大仇得報，如今皈依佛門的事一一向李公佐說明。

李公佐這才想起來，是有這麼回事，連連稱奇。後作《謝小娥傳》留傳後世，被收錄到《太平廣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