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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詩的餘暉

由 善本古籍 發表于 人文2021-12-20
簡介晚清的文壇,詩人隊伍龐雜,京城士大夫與上海文人表現出不同的路徑,京海之間的精神生態動盪不已,以致詩文之風染有新色

跌宕昭彰的彰是什麼意思

舊詩的餘暉

舊詩的餘暉

晚清的文壇,詩人隊伍龐雜,京城士大夫與上海文人表現出不同的路徑,京海之間的精神生態動盪不已,以致詩文之風染有新色。陳三立、沈曾植、鄭孝胥、李慈銘、繆荃孫、林紓等,都有佳作行世。他們在變故時代,茫然中不乏自信,亦多舊文明的堅守,其學識與詩文都頗可一觀。這些舊派詩人有廣泛的交往,彼此唱和間留下諸多詩文。他們在暮氣沉沉的國度,偶噴射出自己的靈光,以詩文的美質,召喚逝去的愛意,成了被時代所關注的人物。

這裡不能不談的是陳三立。他是那時候最有分量的詩人之一。鄭孝胥說他詩句“其恣肆自得處非時賢所及”。與其往來的詩人很多,亦留下諸多佳作,系古國詩文的最後的餘光。清代的晚景,文化的蕭條自不必說。各類思想漸生色澤,文人們在動盪裡尋求精神的慰藉,創作上亦不乏華彩。陳三立的詩歌心緒惆悵,視界開闊,有憂世、憂身之苦。他詠物、悼亡、讀史的文字,雄渾之氣的背後也含著無量的愁思,深染古風,起承轉合間有深意襲來。作者吟詠個人生命與家庭境遇的詩句,毫無作態,其味已是現代人式的,思緒聯翩而成苦調。他《悼亡詩》,一唱三嘆,悲苦之境絕矣。贈友之作則溫情曠遠。其獨自靜思之作最好,無奈和追問存在的冷思,有妙意飄來,隱隱然帶佛家之響。《夜坐一首》看出他的心情:

黃昏無所念,有念更誰同。

簾卷星辰人,鐙迥涕笑空。

鬼神窺黠鼠,運會養吟蟲。

深坐沈寒漏,頹然一榻中。

這種內覺豐富之語,在民國後青年詩人的作品裡,偶可見到,然而那多系西洋浪漫詩歌的影響所致,而陳三立卻以古老的話語體系自然表達,且不留痕跡,殊為難得。1915年,詩人有《南潯鐵道初成由九江附車至南昌口占》:

十載摩挲縮地方,金銀翠楯列成行。

溪山處處逢白頭,一轉車輪一斷腸。

詩歌蒼潤淋漓,是深悟歷史玄機的詠歎。他的感覺鮮活,出語非模仿他人,句從己出,又能化古人之句為己句,推陳出新的特點是鮮明的。在與友人交遊之中,其品格也被人稱頌,境界為尋常之人所無。他的詩歌在同光時期獨步文壇,許多同代人對其詩歌讚許有加。詩人審美觀較為複雜,才氣感染了諸多新舊文人。王國維、趙元任對其都有好感。陳三立欣賞“瞻逸之才,駿邁之氣”的詩人,詩歌“跌宕昭彰”方可感人。他在《滄趣樓詩集序》中讚美陳文忠“低迴諷誦,猶可冥接遐契於孤懸天壤之一人也”。在晚清文壇,以自己的不俗眼光與創作,給古詩以煥然一新的美趣。

陳三立、沈曾植、鄭孝胥的精神,和後來的革命黨人的狀態不同,他們精神深處延續的是士大夫的某些遺緒。在遭受國難之後,精神受挫屢屢,詩文不時流露遺民之調。此間另一位作家林紓,表現出特別的意味。他是晚清最有古文功底的作家之一,譯介的外國文學作品很多,用的是最深切的古文,對唐宋以來的文學妙意把握很深。他文章、小說都頗為漂亮,詩歌也非無病呻吟的那一類。1912年林紓在《過行宮》中寫道:

湖西寂寞古行宮,郊外宮牆一帶紅。

今日涼棚高百尺,興亡不涉賣炭翁。

這分明是無奈的歌詠,對國民與士大夫的內覺都有精妙的點綴。林紓是桐城派的作家,雖譯介了諸多西洋小說,亦涉獵過洋人的詩歌,但審美的世界還在故國,遺老的感傷難以自禁。與林紓同樣有些名氣的沈曾植,是頗有遺老氣的人物。他活躍於京海之間,文章與詩文都有特色。1914年初,沈曾植作《宣統六年甲寅元旦試筆》,乃遺老之作:

最高樓上迓春來,暾出東方喜目開。

水溢金源通馣馤,天垂寶字象昭回。

歲從更始青陽紀,龍集焉逢赤仗推。

白髮孤臣滄海淚,春秋三策在浯臺。

沈曾植心懷舊緒,內心不免諸多滄桑之感。他在民國初年所作詩文,大有不合時宜之調,在遺老文人群落裡是頗有些名氣的。與他同樣有一定影響力的,還有鄭孝胥,此人在晚清詩人、學者圈內較為活躍,來往於陳三立、沈曾植等友人之間。精神也深染舊朝之風。1922年作《壬戌九日》:

十年幾見海揚塵,猶是登高北望人。

霜菊有情全性命,夜樓何地數星辰。

晚途莫問功名意,往事惟餘夢寐親。

枉被人稱鄭重九,史豪誼語壓悲辛。

他的吟唱,都有所指,作品和陳三立、沈曾植等人有交叉的地方。因為與時代不和,精神在舊地停留,看人看事視角不一,內蘊就和新的時代相左。遺老中舊體詩詞寫得頗見奇氣的,還有王國維。他通西學,懂歷史,對古文獻頗多新解。加之研究過宋元戲曲,又深染考古之趣,文章之道與詩詞之道都別具一格。

晚清的變化,導致士人審美與道德水準的遷移,王國維意識到江河日下,不勝悲悼之情。他在1912年為日本學者狩野直喜寫的餞行詩中雲:

譚深相與話興衰,回首神州劇可哀。

漢土由來貴忠節,至今文謝安在哉?

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在民初頗有名氣。審美的維度不同於以往,在哲思上多了先前所沒有的高妙之味。而他的詩詞,亦神異得讓人流連,乃不可多得的妙作。他的作品,深得宋人玄機,又有明代文人之悽婉,加之己身的體驗,帶著無名的空寂之思。《百字令·題孫隘庵<南窗寄傲圖>》就很能代表其風格:

楚靈均後,數柴桑第一,傷心人物。招屈亭前千古水,流向潯陽百折。夷叔西陵,山陽下國,此恨那堪說?寂寥千載,有人同此伊鬱。

堪嘆招隱圖成,赤明龍漢,小劫須臾閱。試與披圖尋甲子,尚記憶熙年月。歸鳥心期,孤雲身世,容易成華髮。喬松無恙,素心還問霜傑。

王國維本人乃感傷詩人,而治學時又能節制情感,其《觀堂集林》文字古樸老到,深有現代科學嚴明精神,完全是另一筆法。而《紅樓夢》研究中的哲思與感受之強,又非常人可及。其詩文在學界之影響力,至今難消。

易代之際,文人大苦。上述諸人,在時事滄桑之所表達的意願,乃文學暮色的一種,晚鐘裡的歌聲傳來,精神是蒼涼的。我們過去對這類人的文字,多有不屑,以為老朽之吟,不足深談。其實細細分析,倒有詩學中異樣的存在,有精神的隱曲的維度,拓展了表達的語境。這些帶有舊朝痕跡的人,詩歌內蘊較之過去略有變化,但因為民國誕生,政治話語在文壇久久揮之不去,其影響力不及黨人中的詩歌,這個現象一度遮掩了他們的價值。衰敗之音出,文化變調必啟。聞才子之音而知天下,衰老調子唱完之後,新曲代之而出。待到魯迅那代人出場,無論在哪個層面說,都已跨越前人了。我們於這種更迭的起伏裡,倒是可以看出文化演進的邏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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