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人文

紅樓夢裡最神奇的一對母子,為人處世滴水不漏,從未掉進坑裡

由 少讀紅樓 發表于 人文2023-02-05
簡介因為這是“賈環、賈琮、寶玉、賈蘭等四人於飯後過來,跟著賈珍習射一回”,在這種共同公開出場的情況下,賈蘭不能什麼突出的表現,這樣才可以讓珍大爺有發揮空間,在溺愛無度的老太太面前吹捧“鳳凰蛋”的射箭技術“大長進了,不但樣式好,而且弓也長了一個力

什麼什麼什麼喜喜歡的喜

幾位大咖級人物說過這麼一些話:

“我的性格、習慣是母親傳給的”(老舍)

“如果我有所成就的話,這要歸功於我的母親”(卓別林)

“一個孩子行為舉止的好壞,這不僅會給他們本人帶來幸福與痛苦,而且也會給社會中的其他人帶來影響與災難,很多時候完全取決於他的母親”(拿破崙)

可以確信,我們的曹公對這個問題有著不亞於這些大咖的認知,在讀者不經意間,他筆下已經雲淡風輕地展示了其中的道理。

榮國府有一對處境相對比較尷尬的母子——本是賈府二房長子的夫人和公子,正正經經的大少奶奶和孫少爺,符合禮法的接班人。

怎奈造化弄人,賈珠夭亡,李紈一下子成了“竹籬茅舍”(第六十三回)的人物,賈蘭也成了曾祖母幾乎絕口不提、祖母甚至忽略不計的邊緣兒童——一切資源和關注度都無以復加地向“鳳凰蛋”大幅度傾斜,“蘭兒”嘛,餓不死就行了。

但是,偏偏就是這被忽視的母子,展示了那被無條件寄予盲目厚望者根本沒有展示出來的沉穩與厚重、蓬勃和精彩。在賈府“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的時候,“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的不是被捧上天的“鳳凰蛋”,而是賈蘭。(第五回)

紅樓夢裡最神奇的一對母子,為人處世滴水不漏,從未掉進坑裡

(既然涉及了李紈的判詞,有必要在這裡插敘幾句題外話:

1。後面固然有“昏慘慘黃泉路近”之說,但是即使英年早逝——也許是遺傳了其父的基因——也並不能影響賈蘭的精彩和輝煌。

2。“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這兩句,很多論者認為是說李紈為非作歹。但是我們很難認同這一點。姑且不說前八十回裡沒有真憑實據,而且僅從這一句放在“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之前,也足以證明這是正面闡述的話頭——李紈“陰騭積兒孫”,所以“莫受老來貧”,這樣的邏輯關係才是正常的。

至於有論者給李紈母子加的“罪名”——不肯出手救巧姐,仔細想想就知道這個“任務”完全是強人所難,我們有機會再詳細分析。)

為什麼會是這樣呢?原因很多,但是賈蘭的行為模式中李紈教育示範的因素,無疑是比較重要的一個。

賈蘭出場次數不多,我們可以比較集中地進行分析,特別是他所作所為後面李紈的影子。

最早的一次出場,應該是“頑童鬧學堂”。由於秦鍾和寶玉等等之間一些不可名狀的事情,加上金榮多嘴多舌,引發了一系列口舌之爭。而陰損的賈薔“用計制伏”,把“無故就要欺壓人的”“寶玉第一個得用且又年輕不諳事的”茗煙拉下了水,結果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演化成了暴力事件:茗煙“一把揪住金榮”,金榮“要去抓打寶玉”——倒讓人想起馮驥才先生的神來之筆“一時拳飛棒舞,不知誰揍誰”(《神鞭》第九回)。

紅樓夢裡最神奇的一對母子,為人處世滴水不漏,從未掉進坑裡

別人姑且不論,偏偏“金榮的朋友暗助金榮,飛硯來打茗煙”“卻打了賈蘭賈菌的座上”“將一個磁硯水壺打了個粉碎”!

“年紀雖小,志氣最大”的賈菌,嚷嚷“如何依得”——有一句異曲同工的話叫“這口氣如何忍得”(第五十二回)——登時“便抓起硯磚來要打回去”!

這時候賈蘭出場了,而且“是個省事的,忙按住硯,極口勸道:‘好兄弟,不與咱們相干’。”——關鍵詞:“省”。(以上除專門註明外均出自第九回)

要知道,賈蘭在草字輩中幾乎是獨樹一幟地立起來一個讀書的典範,既寄託了母親未來“鳳冠霞帔”的“誥命”理想,也合了祖父“望你成人懇切的很”——儘管這是對他二叔的——的期望(第八十一回)。

在賈蘭的世界裡,念茲在茲的只有學習,學堂就是學堂,勞什子桃色新聞、娛樂八卦也好,暴力衝突、拔刀相助也罷,這些可能給學習帶來麻煩的事體,都與他無關——當然,從人情角度來看賈蘭未免有些無情之虞,但仔細想想,這卻是基於具體處境做出的最佳抉擇。

另一個小細節也體現了賈蘭的這種思維和行為模式:賈政因不見賈蘭,便問:“怎麼不見蘭哥?”地下婆娘忙進裡間問李氏,李氏起身笑著回道:“他說方才老爺並沒去叫他,他不肯來。”婆娘回覆了賈政。眾人都笑說:“天生的牛心古怪。”(第二十二回)

紅樓夢裡最神奇的一對母子,為人處世滴水不漏,從未掉進坑裡

還是那句話,在賈蘭的世界裡,念茲在茲的只有學習,勞什子闔家聚會這與學習無關的事體,也都與他無關——當然,從人情角度來看賈蘭未免倔強固執、不合群,但仔細想想,這也似乎無可厚非。

我們再來看李紈。她知道,在自己的客觀條件下,生活的主題就是謹守“不管事,只宜清淨守節”(第六十五回),維繫這個主題給家族帶來的榮耀。勞什子家政管理也好,銀錢用度也罷,這些可能給守節帶來麻煩的事體,都與她這個“寡婦奶奶”無關,都是“不與咱們相干的”(第九回)事情。

她對家庭事務,是“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第三回)的。她與管家的婆婆王夫人沒有任何互動,這恐怕也多多少少是刻意為之。即使是賈母領著劉姥姥逛大觀園時她有幾句發號施令的話,也是一閃而過、不著痕跡。

而參加“興利除宿弊”的改革班子,這本來是她最有可能出毛病、栽跟頭的事情。但是我們看到她在“議事廳兒”裡的所作所為,即使打著“領銜”的旗號,卻還是“問事不知,說事不管”的做派。

即使在“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客人寶釵大發宏論的情況下,她依然只是隨聲附和、順口搭音,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動作,真正做到了領銜而不行事、參加而不參與,“不過是按例而行,不象他(鳳姐)多事逞才”(第六十五回)。

紅樓夢裡最神奇的一對母子,為人處世滴水不漏,從未掉進坑裡

我們回過頭看賈蘭,“是個省事的”——“省事”,“省”可以唸作xǐng也可以唸作shěng,只有把事情xǐng透了才會知道shěng以及怎樣shěng,賈蘭如是,李紈更如是。

xǐng的是什麼?是“分”,這個字在這裡念fèn而不是fēn。“作文,總要把界限分清,把神理想明白了,再去動筆”(第八十四回),作人也一樣,把自己的fèn 都 xǐng透了,就知道在fèn 以外要盡力去shěng。李紈的fèn是守節,賈蘭的fèn是讀書,於是在此fèn之外這母子倆就盡力去shěng——不像石兄,“富貴閒人”“無事忙”(第三十七回),“照舊遊蕩”(第七十回),到處深情款款、彩旗飄飄,捅婁子、惹麻煩,甚至有間接害死人的事體發生。

不過恐怕有讀者會說,第四十五回中這詩社經費畢竟也是銀錢,這李紈不還是有點“越位踩線”了嗎?且慢著慌,我們再來分解。

在fèn外固然要盡力去shěng——做減法,那麼在fèn內是否要盡力去做加法呢?不然。這個還要看“時”和“勢”,要有“度”,否則就可能成了fèn外。這回我們先說李紈,反過來再看賈蘭。

李紈擔任海棠詩社社長,這正合了她“姑娘們原是叫你帶著唸書,學規矩,學針線”的“大嫂子”職責(第四十五回),因為“只把姑娘們交給他,看書寫字,學針線,學道理,這是他的責任”(第六十五回)——這真真在fèn內,而且應“時”。

紅樓夢裡最神奇的一對母子,為人處世滴水不漏,從未掉進坑裡

但是李紈沒有因此忘乎所以。她“自薦我掌壇”(第三十七回)的定位,完全是順“勢”而為——第一沒有妨礙探春發起人的原始地位,第二沒有影響“怡紅公子”“瀟湘妃子”“蘅蕪君”“蕉下客”以及後來加入的“枕霞舊友”大顯身手。“稻香老農”持守著“雖不善作,卻善看”的“度”,雖說是“若遇見容易些的題目韻腳,我們也隨便做一首”(第三十七回),但是除了給“票友”鳳姐那“一夜北風緊”(第五十回)續過兩句,烘托、調動一下氣氛以外,她似乎再沒有說過、寫過什麼——完全是搭臺、服務,“帶著唸書”(第四十五回)的角色,沒有一絲一毫展示自己才華(有超越“居孀守節”界限的風險)的作為。

在詩社的經費問題上,李紈的確是沾了一點銀錢用度的邊,但這仍然是搭臺、服務角色的一部分,仍然是在fèn內,無可指摘。即使是這樣,她也是點到為止、蜻蜓點水——“只把我的事完了,我好歇著去,省了這些姑娘們鬧我”(第四十五回)。這恐怕就叫“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李白:《俠客行》)吧。

有其母必有其子。我們看看賈蘭在fèn內是怎麼玩的。

在賈府這“武蔭之屬”(第七十五回)的家族中,“騎射”絕對是一種正道——這儘管不是讀書,但肯定不能算不務正業,而是fèn內的事情。

賈蘭在這方面是有發揮的——石兄在大觀園內四處閒逛,“只見那邊山坡上兩隻小鹿箭也似的跑來,寶玉不解其意。正自納悶,只見賈蘭在後面拿著一張小弓追了下來,一見寶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裡呢?我只當出門去了’寶玉道:‘你又淘氣了。好好的射他作什麼?’賈蘭笑道:‘這會子不念書,閒著作什麼?所以演習演習騎射。’寶玉道:‘把牙栽了,那時才不演呢’。”(第二十六回)且看這回的“時”和“勢”——私下場合,而且面對的是在這方面無所用心的二叔一個人,“度”就可以放開些。

紅樓夢裡最神奇的一對母子,為人處世滴水不漏,從未掉進坑裡

但是在珍大爺組織的射箭比賽中,賈蘭並沒有盡情發揮。因為這是“賈環、賈琮、寶玉、賈蘭等四人於飯後過來,跟著賈珍習射一回”,在這種共同公開出場的情況下,賈蘭不能什麼突出的表現,這樣才可以讓珍大爺有發揮空間,在溺愛無度的老太太面前吹捧“鳳凰蛋”的射箭技術“大長進了,不但樣式好,而且弓也長了一個力氣”(第七十五回)——“時”不對,“勢”不足,“度”就要收緊些。

但是在另一個與“鳳凰蛋”公開同臺的場合,賈蘭在文才上卻發揮起來了。

寶玉“遂立想了四句,向紙上寫了,呈與賈政看。賈政看了,點頭不語”。其實從這個表情看,政老爺未必多麼滿意——與下文“喜不自勝”的由衷態度對比鮮明——但“因欲賈母喜悅”,只好說些“難為他”的話來敷衍,給老太太一個“這就該獎勵他”的臺階而已。

而此時的“賈蘭見獎勵寶玉,他便出席,也做一首”!

是不是賈蘭有點眼紅,忘記了“時”“勢”“度”了呢?不是。

這次的情形與珍大爺組織的射箭比賽有同有異。

雖然都是叔侄同臺,但是這次人少、來源單一,而且在是“鳳凰蛋”表現了一番而且還得了獎勵的情況下,賈蘭跟著說幾句,這可以解釋為是晚輩侄子為二叔的“才華橫溢”所激勵而奮發向上的“錦上添花”——抓住這個“時”,藉著這個“勢”,既可以在祖父面前些許展示自己一下,又不必顧忌老太太不滿,“度”沒問題;而那次則是人數眾多而且來源混雜,其中肯定有不用顧及“鳳凰蛋”面子的外來人物,“鳳凰蛋”在其中並不扎眼,很難吹噓他能起到勞什子引領示範作用,賈蘭所能做的,只有不突出自己。

“時”“勢”“度”玩得爐火純青,讓人真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感。

李紈母子在榮國府真的是神奇的存在——事情能做的都做得好,大坑卻總是掉不進去。把自己的所有發揮到極致,卻又總是若隱若現、若即若離的派勢,溫和中藏著犀利,平靜裡透著奔放,這就是一種獨特的生命力量。

當然,不是所有母子都能這樣,曹公筆下還有一些水平很差的母子,且待我們以後再說吧。

作者:風雨秋窗,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