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故事：張世寬的後半生

文/劉青華

全文共2389字

一個寒冬的深夜十二點，鄰居張世寬家傳來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隨後是悲慟的、揪心的哭泣聲，把迷迷糊糊剛要睡著的我一下子驚醒。“張世寬死了。”母親說道。

張世寬得了胃癌，已經晚期了，勉強還可以到處走動，一個人住。這幾天沒看見人，門也關著，他的姐姐妹妹和侄兒侄女們找了兩天了——一個垂死之人，還能跑出三里路？兩天後的夜晚，終於在張世寬房子後面的樹林子裡找到了，他靠樹坐著，旁邊還有個空的毒藥瓶子。

睡是睡不著了，我和母親索性聊起張世寬來。

張世寬的父親是地主，原來有兩個老婆，土改時小老婆分給了同村不同組的窮人，小老婆生的兒子也帶去了，老地主家剩下大老婆生的倆女兒和倆兒子，大兒子張世長，小兒子張世寬，因為被劃分為地主成分，兩兄弟的婚事頗為坎坷。

大兒子的運氣稍好一點，在經過數次的失敗後，成功地和鄰村同樣是地主成分的兩兄妹做了“調換親”，兩邊的兄妹，人才都好，婚後過得也還幸福。

張世寬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他比張世長長得帥多了，一米八的挺直身板，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面板白皙，人儒雅，還有點書卷氣。可在那個年代，這些都抵不過有個好成分。

本來成分不好，可選的範圍有限，可張世寬偏偏眼光還高，就這樣拖拖拉拉，年紀也大了，家裡也給他壓力，最後勉強和一個名喚“邵青蓮”的外地山裡女人結了婚。

邵青蓮個矮，黑和黃混合的膚色，眼睛細長，嘴巴皮很薄，淡紫色，臉是不規則四方臉，短頭髮，也不認識字，每天都老老實實地

侍候

著張世寬。

我們小時候在張世寬家門口玩，經常看到的是，邵青蓮忙完地裡的活回來又忙家裡，還每次把椅子搬到門口樹底下，椅子旁邊放個小茶几，茶几上是新泡的茶。準備妥當，張世寬拿著厚厚的書走出來，坐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一邊看書一邊喝茶，而邵青蓮又會馬不停蹄地去餵豬，洗衣服，準備做飯。

有一次，張世寬坐在門口椅子上喝稀飯，邊喝邊吹，邵青蓮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晾衣服，張世寬突然把手裡的一碗滾燙的稀飯砸向邵青蓮，大眼睛瞪得像銅鈴，嘴裡還大聲罵著髒話，說是邵青蓮把衣服沒擰乾水就掛了——每天看見張世寬只是不笑，還從來沒見過他那麼嚇人的樣子。

日子就這樣慢慢地過著，張世寬的兒子浩浩也快十歲了。邵青蓮一直像卑微的僕人，盡心盡力地忙裡忙外，小心翼翼地服侍著張世寬，這期間從來沒有人看見張世寬對邵青蓮笑過。他們兩口子除了和我們左右幾家的鄰居說話，從不和別人打過多交道。

記不得具體是哪年哪月了，村裡的一個黃姓小夥子從外地帶回來一個漂亮的姑娘，姑娘身材勻稱，高矮適中，很會穿衣打扮，臉上抹得白白嫩嫩，長頭髮，還特別會說話。

那時候，交通不方便，經濟不發達，村裡沒有流動人口，漂亮姑娘的到來，猶如給村裡注入了新鮮空氣，很快在村子裡成了焦點人物。人人都知道，黃家小夥子找的外地媳婦乖巧，漂亮，能說會道，人和家裡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的。

黃家小夥子

長年

在外工作，一年回不來幾次，家裡的大小事情新媳婦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公公婆婆也都喜歡得不得了。

隨著黃家媳婦來

得

時間越久，她的交際圈擴得越大，不知道怎麼就擴到張世寬兩口子圈裡了。因為都是外地人，黃家媳婦和邵青蓮兩個人結拜成了姐妹，黃家媳婦跟著小孩喊邵青蓮姨媽，邵青蓮叫黃家媳婦小莫，兩家人走動得親親熱熱的，多數是小莫來張世寬家裡，張世寬的性格也跟著開朗了許多，開始和周圍的人說說笑笑了。

小莫去張世寬家很勤，有時候是早上，有時候是中午，有時候晚上都可以在張世寬家看到小莫的身影。左鄰右舍們開始竊竊私語了，都覺得小莫有些過分，暗暗替邵青蓮打抱不平。

開始是左鄰右舍經常碰到，到後來村裡的鄉親們都知道了小莫和張世寬的親密關係。聽母親說，因為兩人的事，小莫還和她吵過架——一天上午，母親從張世寬家門口經過，窗子開著，她無意間瞟了一眼，居然發現小莫和張世寬並排坐在床上。後來村裡有人講兩人的閒話，小莫就懷疑到了我母親頭上，其實我母親並沒有向外人講。

被邵青蓮

侍候

得像大老爺一樣的張世寬，在家裡什麼都不做，而小莫請他去幫忙，他什麼活都做。

小莫後來生二兒子了，抱出來玩，人們看到的第一眼，都說像極了張世寬，確實很像。可小莫沒有顧忌，仍然經常抱著孩子到張世寬家玩，邵青蓮從來都不出聲，沒聽她在外面講過，也沒聽她在家裡吵過。

就這樣的一個人，不知道還怎麼礙著張世寬了，在和小莫結拜成姐妹後約有五年光景，邵青蓮走了，讓張世寬不知找著什麼由頭把邵青蓮趕走了。

十五歲的兒子被留在家裡侍候張世寬，也不知怎麼回事，兒子在家，張世寬是左看右看不順眼，每天罵兒子，後來不知是過了半年還是一年，兒子就跟他媽媽走了。聽說邵青蓮又找了個老公，對她很好，對她兒子也好。

家裡就剩張世寬一個了，可他每天過得有滋有味，人也勤快多了。種地收的麥子苞谷，聽鄰居說都讓小莫借走了，借去餵豬了。小莫家裡建新房子，新房子建到了我家對面，和張世寬家斜對著，張世寬義務做長工，還倒貼了不少又粗又直的好木材。

隔三差五

地，總不時有看不慣的人講出來，“明裡幫助的東西可以看見，暗地裡的幫助誰都不知道了。”邵青蓮走後，張世寬大概又活了十年，據說也是給小莫貢獻了十年。

得胃癌後，張世寬也不治療，因為他根本沒錢，死後老舊的瓦房裡空空蕩蕩，屋裡灰不溜秋，衣服破破爛爛，存摺上空無分文。而小莫家兩層的新樓房，住得安逸又舒適，兩個兒子一個上高中，一個上初中，而且，小兒子不管長

的

像誰，也都是黃家人。

張世寬死的時候，接近五十歲了。鄰居們猜測，他死在外面，是想把房子乾乾淨淨地留給他兒子，他是後悔了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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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青華，湖北洪湖人，自由職業，業餘愛好寫作，喜歡用筆記錄身邊的人和事。

本文編輯

情感學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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