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銳評 | 趙赫:《天書奇譚》:中國動畫電影中的民族性建構

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人文2022-11-28
簡介《天書奇談》海報 (圖片來自網際網路)但故事的主旨思想並沒有發生改變,與原著《平妖傳》一脈相承,《天書奇譚》重點突出了中國傳統價值觀和美德中所宣揚的“懲惡揚善”觀念

什麼什麼零八落

原創 趙赫 新青年電影夜航船

《天書奇譚》:中國動畫電影中的民族性建構

作者 | 趙赫

自20世紀20年代起,中國動畫電影已走過近百年的發展歷程,而對於民族性的探索和追求始終貫穿其中。1983年,在汲取了《大鬧天宮》和《哪吒鬧海》創作經驗的基礎上,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又出品了第三部動畫長片——《天書奇譚》。

片中汲取神話、民間傳說、繪畫、戲曲等多種中國傳統藝術精華,展現出鮮明的民族特色,藉助畫面、造型、配樂的“形”和所講述故事的題材、內涵主旨的“神”試圖表達與構建起中國動畫電影的民族性特徵。

銳評 | 趙赫:《天書奇譚》:中國動畫電影中的民族性建構

《天書奇談》海報 (圖片來自網際網路)

01

“形”:傳統藝術元素的融合

在電影畫面的呈現上,《天書奇譚》採用手工繪製拍攝的方式,融合了多種中國傳統繪畫風格,營造出輕柔虛實的氛圍和含蓄的寫意風格。電影開篇的第一個鏡頭就是袁公燒錄天書內容的雲夢山中全景,山中的自然風光以水墨畫的手法描繪出來,淡雅清麗,如詩如畫;蛋生使用法術引來鳥群為村民除去蝗災後,群鳥遠去、大地復甦的畫面以國畫的繪畫技法,營造出山水花鳥畫的意境;而縣太爺、府尹以及皇宮中宮殿、樓閣、園林等建築則使用工筆白描,工整細緻。

以瘸狐狸阿拐偷雞的故事情節為例,跟隨畫面鏡頭,阿拐經過一座拱形的石橋,畫面左上方是古松,遠處是城樓,小橋流水,煙雨朦朧,極富美感。阿拐滑下石橋,進入城中,循著烤雞的香味來到熟食店前又被店員轟走,之後藉由阿拐的視角,畫面轉向城中的景象,熙熙攘攘,商鋪林立,彷彿《清明上河圖》中的繁華景象。被發現偷雞後,阿拐被兩個店員追上寺廟,又出現隱於山中的古寺形象。一連串畫面的切換,不僅在故事的講述中刻畫了阿拐貪吃狡猾的性格,也遍覽了古色古香的江南美景。故事中所刻畫的亭臺樓閣、高山流水、山間古剎、市井街道等場景都展現出了中國式山水風光和人文景觀的顯著特色,為整部作品的外形賦予了中國式的氣韻和風貌。

銳評 | 趙赫:《天書奇譚》:中國動畫電影中的民族性建構

銳評 | 趙赫:《天書奇譚》:中國動畫電影中的民族性建構

《天書奇談》劇照 (圖片來自網際網路)

在人物的塑造中時,也體現著明顯的中國傳統特色。在人物的設定上,玉帝、雷公、電母、看管天書的白雲洞君都是中國傳統神話故事、民間傳說之中的經典角色,“狐狸”在《聊齋志異》《西遊記》等經典文學作品也常常作為反派角色出現,體現出強烈的中國式色彩。而在人物造型設計中,《天書奇譚》借鑑了許多中國的傳統藝術形式。主角蛋生的形象借鑑了中國傳統的年畫娃娃,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童真可愛。小皇帝的形象吸收了民間玩具和雕塑的元素,配合行為舉動,詼諧荒誕。傳統戲曲也是影片中借鑑的主要元素,影片借鑑了傳統戲劇中生旦淨醜的形象——袁公劍眉長髯,顏色火紅,神情嚴肅,似關公臉譜;化身成人形後的狐母,眼睛周圍的“八”字型圖案,與面部化妝運用圖案化臉譜的淨角也有異曲同工之妙;狐女面部大面積白色,兩頰出塗抹桃紅色胭脂,美貌豔麗,符合戲曲中花旦的形象特徵;而縣太爺的臉則與京劇中的丑角臉譜幾乎完全相同,府尹、結巴太監、老和尚、小和尚在戲曲中也符合丑角的性格特徵。人物造型設計於人物性格完美呼應,不僅增強了影片的戲劇效果,也體現出中國傳統藝術的民族特色。

銳評 | 趙赫:《天書奇譚》:中國動畫電影中的民族性建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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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書奇談》劇照 (圖片來自網際網路)

而影片的配樂中,也時常能聽到笛子、笙、簫等中國傳統民族樂器演奏的悠揚樂曲。鈴、鼓等也會配合劇情需要,作為人物動作的配樂展現出輕鬆活潑的影片氣質。尤其是在影片結尾部分,小皇帝站在城樓上觀景,城中人們正在歡快地慶祝節日,高昂的嗩吶配合鑼鼓等打擊樂器配合賞花燈、舞獅等熱烈的表演,立即營造出中國式春節的熱鬧氛圍。

02

“神”:中國式價值觀的對映

回到電影製作之前,《天書奇譚》產生的契機其實是英國廣播公司(BBC)與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的合作意向,他們希望能和中國合作拍攝一部中國神話題材的動畫長片。而BBC最初提供的劇本中是由盤古開天闢地等多個神話故事堆砌起來的,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的工作人員看過後,認為劇本沒有把真正屬於中國的精神內涵表現出來,於是重新由包蕾和王樹忱執筆,參考明代小說《平妖傳》創作了一個新的劇本。而後來英方的資金遲遲沒有到位,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只能最後自行完成了這一專案。因此,《天書奇譚》中的故事情節和價值取向不僅根植於中國傳統故事,體現的也是中國人眼中真正屬於中國的精神內涵和價值觀。

在新的劇本中,《天書奇譚》的故事取材於明代羅貫中、馮夢龍的長篇神魔小說《平妖傳》。這部小說中,前二十回故事由羅貫中吸收王則起義相關的史料、民間傳說和小說中的神異故事整理編寫而成,後來晚明通俗文學家馮夢龍又對其進行了增補改編,形成了明末至今通行的四十回本。《平妖傳》一定程度上囿於當時所處的封建社會背景,具有自身的侷限性,但其故事的趣味性和作為白話小說人物塑造、語言運用的靈動性等都有可借鑑的價值。

為了使作品更適合電影的呈現形式,同時增加電影的觀賞性和趣味性,編劇包蕾、王樹忱對小說中的人物和情節進行了提煉和改編,在保留小說主要故事情節的基礎上,增添了多樣的人物性格和敘事細節,從《平妖傳》中的幾行文字中發展起了《天書奇譚》的故事架構。《平妖傳》裡的“蛋子和尚”是影片中主角“蛋生”的原型,而為了增加《天書奇譚》作為兒童動畫電影的趣味性,原先是大人的“蛋子和尚”被改為了小孩模樣的“蛋生”。與之類似的,原著中的越王也被設計成了一個頑劣任性的兒童形象“小皇帝”,強化其昏庸無能性格的同時,也使得人物形象更易被兒童觀眾理解和接受。而原著中的狐精、狐母和瘸腿公狐狸左黜被保留下來,成為了影片中的主要反派——老辣的狐母、妖豔的狐女的呆傻的阿拐,為故事的整體發展增添了戲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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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書奇談》海報 (圖片來自網際網路)

但故事的主旨思想並沒有發生改變,與原著《平妖傳》一脈相承,《天書奇譚》重點突出了中國傳統價值觀和美德中所宣揚的“懲惡揚善”觀念。袁公盜取天書,希望將其中的法術傳授給人們,惠澤萬民,所以指點蛋生學習天書中的法術,並叮囑他“學會以後要懲惡揚善,為百姓多做好事,千萬不能讓天書落在壞人的手裡”,蛋生聽從袁公的指點學習了天書中的法術,幫助村民趕走了蝗災,並在狐精掠奪走村民的財產後幫助他們用聚寶盆收回,是“揚善”。而狐母、狐女、阿拐在獲得法術前裝神弄鬼、坑蒙拐騙,在習得法術之後胡作非為,最後在與蛋生搶奪天書的過程中被袁公壓死在了雲夢山下,是“懲惡”。

而影片中的這一價值觀念實際上帶有強烈中國民族性色彩,根植於傳統中國社會思想中占主導地位的儒家思想。“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觀念,在孔子看來,“仁”的內涵就是“愛人”。而如何達到“仁”,孔子在與弟子的對話中指出了“忠恕”的標準,其中,“忠”含有真心誠意的內涵,是一種真正從本心出發、無私為人的獻身精神。因此,影片中安排袁公將天書盜取下凡,蛋生幫助普通民眾,是為了讓其中的法術得以惠澤民眾,其實就是儒家思想中“仁”的體現,生髮於心,面向大眾。

儘管西方中也存在“懲惡揚善”這種對於社會正義的追求,但與中國傳統社會思想不同之處在於,中國傳統的價值觀念之中的“懲惡揚善”追求的其實是一種“無我”的狀態,沒有絕對的公私之分,或者說公私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正如袁公自行將天書帶下人間,又指點蛋生學習其中的法術造福民眾,而最終受到了懲罰,這是中國式的“君子”——不經過對自我利益的計算與推理,自然地好善而惡惡,不在意別人是否回報。因此,中國觀眾對可以接受甚至預想到袁公的結局,因為他的奉獻和犧牲是一種符合中國儒家思想中仁義和公私觀念的結果。但如果將這個故事放置在西方的敘述語境之中,“懲惡揚善”、拯救世界的人物往往被成就為一種個人化的英雄主義,個人與社會之間有明顯的區分,加入將《天書奇譚》在西方進行放映,作為西方觀眾可能就無法完全理解影片中的袁公為何最終是那樣的結局,這也是片中宣揚價值觀的民族性所在。

而接續中國傳統思想道德的影響,也基於中國傳統儒家思想的仁義和公私觀念,再從另一方面看,根植於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社會背景,《天書奇譚》在某種程度上也暗含著中國社會制度下宣揚意識形態的教化功能。在情節設計中,影片以“天書”作為線索串聯起了整個故事的開端、發展、高潮和結尾。這作為影片核心的“天書”上記載了許多神奇的法術,如果被好人掌握可以惠及他人,而如果被壞人掌握將後患無窮。事實上好壞沒有絕對的標準,那麼在影片中好壞的標準是什麼?在《天書奇譚4K紀念版》的片尾彩蛋中拍攝到了28年前使用的電影劇本,在劇本的主題思想部分寫著“好壞的標準是對人民有利還是有害”。因此,看管“天書閣”已三千年的袁公趁瑤池盛會私自下凡,將記載一百零八條法術的天書帶到人間,把其中的內容刻在雲夢山白雲洞的石壁上,並用法術將天鵝蛋化為人形取名蛋生,又指點蛋生去洞中拓下石壁上的文字,學習法術為民造福,將天書帶向人間,被賦予了為人民謀求幸福的象徵,樹立起了為民著想的形象。而這樣的人物由於洩露天機先後被玉帝革除仙職,被罰終身看守石壁,不能與凡人來往,最後,又因洩露天機被轉回天庭問罪,也體現出中國社會制度下宣揚的個人利益服從人民利益的價值取向。而反觀反面人物的塑造,三隻狐狸偷吃洞中仙丹化為人形,又盜取天書,勾結官府,禍害百姓,縣太爺、府尹、小皇帝等統治階級貪圖享樂,實施政治壓迫,寺廟中的兩個和尚為小利大打出手,也都是社會主義意識形態中所批判的脫離人民群眾,謀求任何私利和特權的反面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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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書奇談》海報 (圖片來自網際網路)

03

眺望:中國動畫電影如何“探民族風格之路”

2021年,《天書奇譚》重新經過漫長的整體修復和數字化處理,時隔38年以4K修復版的形式再度上映,掀起了一波“回憶童年”的風潮。回顧中國動畫電影的百年發展之路,儘管進入21世紀,隨著電影市場的復甦和發展,中國動畫電影也逐漸開始崛起,出現了《大魚海棠》《大聖歸來》《哪吒之魔童降世》等口碑票房齊豐收的中國動畫電影,基於中國豐富的傳統文化資源傳遞中國話語、講述中國故事。

上海電影美術製片廠第一任廠長盛特偉曾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提出中國動畫“探民族風格之路”的創作宗旨。可以說,在民族風格的探索之路上,中國動畫電影已經啟程,運用自身獨特的傳統文化底蘊、空靈雅緻的意境和深厚的人文關懷在世界動畫電影市場中展現出中國特色。但儘管如此,中國動畫電影在不斷擴大產業規模的同時,發展路徑卻始終未能與中國整體電影工業的發展節奏同步。在國際市場中,與美國、日本等國相比也仍有很大差距,在創新創意及故事講述上的功力都略顯不足,反而是美國電影近年來開始運用中國的傳統文化符號,成功打造了功夫熊貓、花木蘭等全球知名的動畫形象。

而受阻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在於中國動畫電影的創作中,對於“民族性”的認知仍停留在文化層面上對於中國傳統文化和藝術元素的運用,而在價值表達層面仍缺乏具有民族性的內涵,有形無神。近年來,中國元素進入動畫電影已經成為廣泛的趨勢,但往往是“為他人做嫁衣”,借中國元素傳遞本國價值體系,如《花木蘭》中除了人物形象和生活場景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人物設定和情節設定還是美國式的話語體系和個人英雄主義式的敘事方式。中國本土的《大聖歸來》雖然是一部國產影片,但也僅僅是一部帶有中國元素的美國式的電影,這樣的設定有著將中國的民族性話語建構和表達引入後殖民主義的危險。

民族性應當以自身文化的主體性建構作為立足點,作為一種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存在。可以說,中國的動畫電影還沒有完全找到屬於自己的民族性話語結構及表達方式,《天書奇譚》展現出了對民族性建構的探求,但這只是一個開端,真正實現中國動畫電影民族性的建構仍然任重道遠。

銳評 | 趙赫:《天書奇譚》:中國動畫電影中的民族性建構

《天書奇談》海報 (圖片來自網際網路)

參考文獻

[1]丁果。《天書奇譚》:中國動畫電影的民族性傳統與現代化表達[J]。藝術評鑑,2019(18):166-167+170。

[2]夏瑩。中國動漫電影的民族性話語構建:困境及其出路[J]。文藝研究,2017(10):18-24。

[3]李青苗,傅亞庶。《左傳》辭令中懲惡揚善價值取向的來源及影響[J]。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03):189-192。

[4]李銳。中國動畫電影的民族性探索[J]。當代動畫,2020(01):32-35。

(本文為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影視與文化批評》2021年度期末作業,獲得“新青年電影夜航船2021年優秀影視評論”)

新青年電影夜航船

本期編輯 | 馮萱

圖片來源於網路

原標題:《銳評 | 趙赫:《天書奇譚》:中國動畫電影中的民族性建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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