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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錦詩:守了敦煌50多年 我也想過要離開

由 浙江日報 發表于 人文2022-10-03
簡介”厚厚的這部“樊錦詩自述”,也是這位“敦煌的女兒”首度直面讀者,敞開心扉,親述自己不平凡的人生:她在北京大學考古系師從宿白、蘇秉琦等考古名家的青春求學往事,與終身伴侶、武漢大學考古系創始人彭金章先生相濡以沫的愛情詩篇,五十多年堅守大漠、守護

飲冰茹檗古體字怎麼寫

樊錦詩:守了敦煌50多年 我也想過要離開

2004年8月,樊錦詩在莫高窟第272窟。

國學大師季羨林說:前有常書鴻,後有樊錦詩。

巧的是,兩位都與杭州有關。常書鴻生於杭州,樊錦詩祖籍杭州。

一個樊錦詩,半部敦煌史。一輩子,一顆心,一件事。

樊錦詩自己說:此生命定,我就是個莫高窟的守護人。

杭州女兒樊錦詩,你是這樣的一個樊錦詩!

從百年前藏經洞文書的失意流散,到如今中國敦煌學研究的蔚然成林;從大漠中寂寥荒涼的無人區,到舉世矚目的敦煌研究院;從常書鴻、段文傑到樊錦詩,幾代莫高窟人飲冰茹檗、披荊斬棘,譜寫下一曲波瀾壯闊的敦煌樂章。

長久以來,樊錦詩先生都很神秘。她單純簡樸、低調謙和,將自己隱於敦煌絢爛的壁畫圖卷之後。面對公眾,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別說我了,還是說說敦煌,說說莫高窟吧”。這一次,在杖朝之年,她終於決定在書中說出自己感人至深的人生故事。

她堅守莫高窟近六十載。她是出身優渥的上海嬌小姐、北大畢業的高材生。人生本可以有無數條路,她卻選擇了最艱難的一條:在大漠深處,爬進黑黢黢的洞窟。她走過了莫高窟大大小小735座洞窟。

可以說,沒有樊錦詩,就沒有今天人們看到的莫高窟。

直到2015年,她終於卸任了17年之久的敦煌研究院院長。在敦煌研究院的一面牆上,寫著這樣一句話:“歷史是脆弱的,因為她被寫在了紙上,畫在了牆上;歷史又是堅強的,因為總有一批人願意守護歷史的真實,希望她永不磨滅。”

在敦煌完成了與樊錦詩先生的十天密集訪談後,《我心歸處是敦煌 樊錦詩自述》一書的撰稿者、北京大學教授顧春芳說:“我突然明白了樊錦詩願意一輩子留在敦煌的原因了。塵世間人們苦苦追求心靈的安頓,在這裡無需尋找,只要九層樓的鈴鐸響起,世界就安靜了,時間就停止了,永恆就在此刻。”

厚厚的這部“樊錦詩自述”,也是這位“敦煌的女兒”首度直面讀者,敞開心扉,親述自己不平凡的人生:她在北京大學考古系師從宿白、蘇秉琦等考古名家的青春求學往事,與終身伴侶、武漢大學考古系創始人彭金章先生相濡以沫的愛情詩篇,五十多年堅守大漠、守護敦煌,積極開展國際合作,以高精科技向世界展現中國傳統藝術之美的動人故事……

在樊錦詩的忘年交、北大校友顧春芳眼中,樊先生選擇了敦煌和莫高窟作為自己心靈的歸宿,敦煌和莫高窟選擇了樊錦詩向世人言說它的滄桑、寂寞、瑰麗和永恆。

世間最美好的事,莫過於此。

樊錦詩:守了敦煌50多年 我也想過要離開

△1964年,樊錦詩在莫高窟工作。

到了敦煌你就只能走黑道了,沒有那兩條道路可走

一個月前的8月24日,樊先生在敦煌捧起這部她與後輩顧春芳共同完成的書稿,不僅無限感慨,許多往事歷歷在目。

“回想1962年,我第一次到敦煌參加實習,好像就在昨天,可一晃我已經八十一歲了。我的身體每況愈下,思維和行動也越來越遲緩,我不知道自己還能陪伴莫高窟多長時間,還能為她做多少事情。我的記性大不如從前,很多事情都忘記了,但是我忘不了幾代國家領導人對莫高窟保護事業的關心;我忘不了那些北大的師長,北大的學習時光影響了我的一生;我忘不了以常書鴻、段文傑為代表的老一輩莫高窟人在大漠戈壁的艱難條件下篳路藍縷、含辛茹苦地開創了莫高窟保護、研究、弘揚的事業;我也忘不了許許多多國內外的機構和朋友的深情厚誼,他們一次次伸出援手,幫助和支援莫高窟的保護事業。”

在她的內心,她感謝家人,感謝她的兩個孩子對她這個“不稱職的母親”的理解和寬容。希望他們讀了這本書之後,能夠更加懂得守護莫高窟是值得奉獻一生的高尚的事業,是必然要奉獻一生的艱苦的事業,也是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為之奉獻的永恆的事業。

“我最感激老彭的就是,他在我還沒提出來的時候,自己提出調來敦煌。如果他不提出,如果那時候他拿出他一家之主的威嚴,也許我就去了武漢,因為我絕對不會因為這件事情放棄家庭,甚至離婚,我沒有那麼偉大。但是他沒有,他知道我離不開敦煌,他做出了讓步,如果沒有他的成全,就不會有後來的樊錦詩。”這是樊錦詩對已去天國的愛人說的話。

當年北大的兩位學子,用愛和生命,踐行了這樣一個神聖的誓言。

曾經,“敦煌的女兒”這樣的美名,讓她倍感不安和壓力。她也有她的複雜心情。

在莫高窟這樣的自然環境裡,她常常會想到李商隱的一句詩: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她從未想過離開嗎?不是。

在這部“自述”裡,最真實的感動是,我們看到了一個真實的樊錦詩在五十多載的敦煌堅守中,那些猶疑和孤獨的時刻。

1962年8月,她北大歷史學系畢業實習,第一次踏上敦煌的土地。結果因為水土不服,實習沒有結束 就走了。

當她得知自己和另一名男同學一起被分配去敦煌時,她當時並不想去敦煌。

在矛盾的心情中服從國家分配,去了“想象不到的艱苦”的敦煌後,她還想著只是工作幾年,幾年後會去武漢與自己的愛人團聚。整個莫高窟,直到1981年才通上電。

在敦煌的初日子,她想起上海和北京的景象,就會感到一種失落。

“這種失落一直會把我拽到憂鬱的深淵,我必須學會遺忘。我把臨出門時我姐姐送給我的小鏡子藏起來,不再每天照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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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7月2日,樊錦詩(右)與胞姐樊錦書。

結果,她沒有離開。她的丈夫追隨她,放棄武漢的一切,去了敦煌。

因為長期遠離家庭,她一直自責自己不是好妻子,好母親。

她在自述中坦陳心跡:“敦煌和北京、上海相比,確實是兩個世界。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感到孤獨。尤其到了春天,整天整天地颳風,窗外颳風屋內下沙。我常常感覺好像整個世界都把我忘了,北大把我忘了,老彭把我忘了。望著窗外,我不止一次偷偷掉眼淚。可是第二天只要一走進石窟,我就感到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正如本書的撰稿者顧春芳的回憶:“也是在那天晚上,她對我說,大家都認為她留在敦煌是自己選擇的,其實她有幾次想過離開敦煌。我問她:最後為什麼留下來?她說,這是一個人的命。”

留下來堅守的樊錦詩,對後來來到敦煌莫高窟工作的年輕人們,有這樣一番話。她對他們說:“年輕人有三條道路可走。一條是黃道,一條是白道,還有一條是黑道。黃道是做官,白道是發財,黑道就是做學問,在黑暗中摸索前進。到了敦煌你就只能走黑道了,沒有那兩條道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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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莫高窟第158窟,《釋迦涅槃像》(中唐)

她遇上他,是她一生的幸運

在樊先生的自述中,特別談到了她一生的愛情,她稱之為:相識未名湖,相愛珞珈山,相守莫高窟。

“我有一句話跟好多人說過,我說我們家的先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人。一般的家庭都會因為這個問題解決不了,最終散了。但是他為我做了讓步,放棄了自己熱愛的事業,也放棄了自己親手創立的武漢大學考古專業。”

“我和老彭是大學的同班同學,老彭是我們班上的生活委員,同學們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大臣”。

“當時男同學住在36齋,女同學住在27齋,男女生交往比較少。我一直叫他“老彭”,因為他年輕的時候白頭髮就很多,我心想這個人怎麼年紀輕輕就這麼多白頭髮。他和我們班同學的關係都很好,因為他辦事認真,有責任心,給人的印象就是個熱心誠懇、非常願意幫助別人的人。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

“老彭對我格外照顧,可我對戀愛非常遲鈍。因為27齋女生宿舍很小,加上住的是上下床,學習空間很狹窄,所以就要跑圖書館看書。大概是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回我去圖書館,發現已經沒有位子了,我就看見老彭在衝我招手,原來他給我留了個位子。這以後經常是他先到,佔了座位就給我留下。但是他也不多說話,我也不多說話。據他後來說,他認為我這個人學習還不錯。其實,他學習比我刻苦多了。

“有一年夏天,他買了一塊手絹送給我,大概是因為他看見過我用白色、藍色的手絹,我才發現原來老彭非常細心。但是我一看他送的手絹,黃色的,上面有綠點點和紅點點的花紋,我既覺得他對我很關心,又覺得這手絹實在是俗氣。他們老家愛吃醃臭雞蛋,有一次他就帶了臭雞蛋給我,還說特別好吃。我當時想這有啥好吃的,不過又覺得這個人樸實得可愛。”

記憶中的青春,是那麼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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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 年夏,在畢業離別北大前夕與彭金章校園合影

“我和老彭之間沒有說過我愛你,你愛我,我們也就是約著去未名湖畔散步,快畢業前我們在未名湖邊一起合影留念。畢業分配後,老彭去了武漢大學,我去了敦煌。那時候我們想,先去敦煌一段時間也很好,反正過三四年後學校就可以派人來敦煌替我,到時候還是能去武漢。北大分別的時候,我對他說:“很快,也就三四年。”老彭說:“我等你。”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分就是十九年。

“分開的這段時間,我們每個月都會通訊。因為我寫的字比較硬,老彭的同事以為來信的是個男同學,不知道他已經有了女朋友,還熱心地給他介紹物件。

“老彭去武漢大學歷史系時,那時的武大還沒有考古專業,只有歷史專業,他一開始當譚戒甫老先生的助教。1976 年武漢大學考古專業創辦後,招收了考古專業第一屆工農兵學員。老彭當系領導和考古教研室的負責人,主要負責教學,講夏商周考古,另外還要帶學生外出考古實習。他在武漢大學從零開始,建立了考古專業及第一批師資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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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的推移,‘十年動亂’已告結束,到了解決分居問題的時候了。老彭當時急切希望我儘快調往武漢。兒子也特別希望我調去武漢,因為武大那時蓋了一批教工家屬樓,符合入住條件的老師都搬到家屬樓去了,兒子的小夥伴也都搬了。由於只有老彭一個人的戶口在武大,不符合條件,兒子就特別著急,寫信抱怨此事。可是這時的我犯了猶豫,既對老彭有感情,想念孩子,想去武漢;又對敦煌產生了感情,想留在敦煌,為敦煌乾點事。加上甘肅和武漢大學兩方面的組織都堅決不放人,希望對方讓步,雙方爭持了很長時間。不過即便在為調動的漫長拉鋸階段,我們倆都從沒有為此紅過臉。1986年,為了我們倆誰調動的問題,甘肅省委組織部、宣傳部竟各派出一位幹部找到了武漢大學的校長劉道玉,後來武漢大學沒辦法,就讓老彭和我自己商量決定。就這樣,老彭最後做出了調來敦煌的決定。老彭說:“我們兩個人,總有一個要動,那就我走吧。”其實,如果老彭堅持不鬆口,我最後肯定只能妥協了,但他知道我心裡離不開敦煌,所以他表示自己願意離開武漢大學。

“等到我們一家真正聚在一起的時候,已經是1986 年了。老大都念高中了,老二也念完小學。老彭調來敦煌研究院,最初一段時間在蘭州,因為兩個孩子都要在蘭州上學,老彭為幫助孩子適應新的環境,他也在蘭州待了一段時間。以後,我和孩子雖然也不能天天見面,但至少可以利用到蘭州出差的機會多和他們在一起,這個家就像個家了。我對孩子們比較民主,從來也沒有強迫過他們。他們念什麼大學,找什麼工作,都順其自然。因為我深感自己作為一個母親,欠他們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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