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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第六回精讀

由 李昌明逐回精讀紅樓夢 發表于 人文2022-09-25
簡介周瑞家的引劉姥姥板兒在倒廳等候,自己先過了影壁,入了院門,知鳳姐未下來,先找著通房丫頭平兒,敘說劉姥姥的來歷,並說一定要見的,早年太太常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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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第六回精讀

一、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卻說秦氏因聽見寶玉從夢中喚他的乳名,心中自是納悶,又不好細問。心想自己的小名這裡沒人知道,寶玉怎會知道,但又不好細問。

乳名是小時候孃家人取的,出嫁後她不說,賈府沒人知道,寶玉自然不知,故秦氏才會納悶。至於寶玉為什麼會在夢中喚出秦氏乳名,那是因為在夢中,他的潛意識裡仙姑告訴了他秦氏的乳名。這也不難理解,在夢中,我們不是也會常常走到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說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話,幹出一些荒誕不經的事,結識一些從未謀過面的人嗎?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靈魂出竅”吧!這種巧妙設計,是作者編故事的需要。

彼時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眾人忙端上桂圓湯來,呷了二口,遂起身整衣。襲人伸手與他系褲帶時,只覺大腿處冰涼一片沾溼。唬得忙退手出來,問是怎麼了。寶玉紅漲了臉,把襲人的手一捻。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初通人事,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一半了,不覺也羞得紅漲了臉面,不敢再問。仍舊理好衣裳,遂至賈母處來,胡亂吃畢晚飯,過這邊來。

寶玉若有所失,是醒後一時仍沉浸在夢中,對夢中的“可卿”眷戀不捨。

寶玉起身整衣,是起床了。寶玉是因午休才睡在秦氏床上,既然襲人幫寶玉整理好衣褲後,去賈母處吃過晚飯又來到秦氏房間,寶玉睡一下午了。

大腿處冰涼一片沾溼“,表明所謂的與”可卿“行雲雨之事,不過是寶玉的一次夢遺。

襲人忙趁眾奶孃丫鬟不在旁時,另取一件中衣與寶玉換上。寶玉含羞央求道:”好姐姐,千萬別告訴人。“襲人亦含羞笑問道:”你夢見什麼事?是那裡流出來的那些髒東西?“寶玉遂將夢中之事一一細說,羞得襲人掩面伏身而笑。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俏,遂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與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自此寶玉視襲人比別個不同,襲人待寶玉更盡心。

襲人忙趁奶孃丫鬟不在旁,另取一件中衣給寶玉換上。這中衣顯然是襲人回賈母處吃晚飯時帶來的。

此時寶玉約十一二歲樣子,襲人既然大兩歲,十三四歲了,古代女子十五歲就出嫁,襲人性已成熟。

寶玉在夢境中與所謂的仙姑妹妹”可卿“行雲雨之事,醒後欲罷不能,又和襲人重溫一遍。襲人性已成熟,問寶玉”是那裡流出來的那些髒東西?“臉皮厚,不矜持。原因是她父母連飯都沒得吃,沒時間、沒心事教養她。換做黛玉、寶釵,即便好奇,也決不會這樣問。她們是大家閨秀,文化層次高,家教嚴,涵養高。

襲人不僅問,當寶玉”強“求時,甚至給自己找個”不越禮“的藉口,竟然半推半就與寶玉偷試一番。這更證明她缺少教養。其實是越禮的,因為寶玉太小,王夫人和賈政決不會允許他們幹這種事。真被他們知道了,只怕襲人連命都難保住。

襲人的父母因沒飯吃,才把她賣入賈府,所以她對主子忠誠是被逼的,因為被攆回去,她又得沒飯吃。因此她”服侍賈母,心裡只有一個賈母;服侍寶玉,心裡又只有一個寶玉。“她之所以答應寶玉,主要原因還是緣於她的忠誠,而她的忠誠本質上是因為餓怕了。

有人說,襲人這樣做,就是想當姨娘,今後生個一男半女,還可以混半個主子噹噹,好出人頭地。這話說太過了,她才多大?十三四歲的小女孩,那能想得到那麼多,那麼遠?

至於”自此寶玉視襲人自與別個不同,襲人待寶玉更盡心“那是因為”一夜夫妻百日恩“。

此次雲雨,雖無人撞見,並不等於無人聽見,無人看見。上回寫到,在寶玉在秦氏床上午休時,襲人、媚人、晴雯、麝月,就在屋簷下看著貓兒狗兒打架。襲人去賈母處吃晚飯,她三人一定是留下來照顧寶玉。當襲人回到秦氏房間,與寶玉偷試雲雨,晴雯等三個丫鬟在外邊,雖沒撞進去,但她們聽見、看見,完全有可能。

後來晴雯揭襲人老底,說“你們乾的那些鬼鬼祟祟的事,我全知道。”就表明這次偷試,睛雯是聽見或看見了。有人斷定寶玉襲人偷試過多次,是沒搞清“意淫”的準確含義。寶玉是意淫者,不是面板濫淫之徒,偷試多次,怎麼可能?另外,襲人也沒那個大膽,小命不要了嗎?

寶玉襲人這次偷試雲雨情和下面即將介紹的劉姥姥進榮國府打秋風,看似不相干的兩件事,實質一致。襲人和劉姥姥都是因為窮怕了,才不得已依附於貴族人家。她們的際遇,深刻反映出封建社會,貧富差距極為嚴重。

紅樓夢第六回精讀

二、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且說京中城外有戶芥豆之微,小小王姓人家,祖父曾做過小小的京官,昔年與鳳姐之祖王夫人之父相識。因貪王家勢利,便連了宗認作侄兒。那時只有王夫人之大兄鳳姐之父與王夫人隨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門連宗之族,餘者皆不認識。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個兒子名喚王成,因家業蕭條便搬往鄉下老家住了。王成新近亦病故,只有一子名喚狗兒,狗兒生有一子一女,子喚板兒,女喚青兒,嫡妻劉氏。一家四口,務農為業,因青板兩姊妹無人照管,狗兒遂將岳母劉姥姥接來一處過活。劉姥姥是積年老寡婦,膝下無兒無女,守著兩畝薄田度日,今女婿來接,豈不願意,遂一心一計,幫著女兒女婿過活起來。

芥豆之微:芥草和豆子。比喻小戶人家。

由上文可知,狗兒的祖父因和王夫人的父親也就是鳳姐的祖父認識,又因貪慕王家勢利,於是就和王夫人家連宗,並且狗兒祖父還認了王夫人的父親為叔伯。如此算來,狗兒祖父與王夫人同輩,狗兒父親與鳳姐同輩。而劉姥姥與狗兒父親同輩,所以劉姥姥與鳳姐同輩。

但這事,只有住在京中的王姓家族人知道,而仍住在金陵老家的王家人不知道。就是說知道這事的除了鳳姐祖父外,王夫人之大兄,也就是鳳姐的父親,及王夫人,王子騰也知道。

薛姨媽不知道這事,因她是近來進京。另外,鳳姐由於年小,連宗這事她也不會知道。

四回說王子騰是王夫人之兄,任京營節度使,現升為九省統制,奉旨查邊去了。可見,王夫人有兩位兄長一個妺妹。大兄是鳳姐之父,二兄是王子騰,妹妹是薛姨媽。

且說這年秋盡冬初,天氣漸將冷下來,冬事未辦,狗兒便在家喝悶酒,發悶氣。劉姥姥勸道:“姑爺,你別嗔我多嘴,咱們村莊人,那一個不是老老誠誠的,守多大碗兒吃多大飯。你皆因年小時託你老的福,吃喝慣了,所以把持不住。如今咱們雖離城住著,終是天子腳下。這長安城中,遍地是錢,只可惜沒人會去拿罷了。”狗兒一聽,急道:“難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劉姥姥道:“誰叫你偷去,到底想個法子,不然那銀子錢自己跑到咱們家不成?”狗兒冷笑道:“我又沒有收稅的親戚,做官的朋友,有什麼法子可想?便有,只怕他們也不理咱們。”

冬事就是為準備過冬的一應吃穿物品。

冬事未辦,說明狗兒一家五口家中貧寒缺錢。

“守多大的碗兒吃多大的飯“: 根據自己的經濟實際過日子,安分守己,不奢望。

面對貧寒,狗兒束手無策,且他從小託老的福吃喝慣了,老就是狗兒的祖父和父親王成,他們由於得到王家的救濟,才使得家裡相對寬裕些。實際上,劉姥姥是藉此提醒狗兒,要他去向王家求助。

這裡告訴我們,都中、京中就是長安。賈府在長安,別信以為真,這是作者的”假語存“。

劉姥姥接著說:“這倒不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謀到了,看菩薩的保佑,有些機會,也未可知。我倒替你們想出個機會來。當日你們原是和金陵王家連過宗的,二十年前,他們看承你們還好。如今自然是你們拉硬屎,不肯去親近,故疏遠起來。想當初我和女兒還去過一遭。他們家二小姐著實響快,會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現是榮國府賈二老爺的夫人。聽得說,如今上了年紀,越發憐貧恤老,舍米舍錢的。如今王府雖升了邊任,只怕這二姑太太還認得咱們。你何不去走動走動,或是他念舊,有些好處,也未可知。要是他放一點好心,拔根寒毛比咱們的腰還粗呢。”狗兒一聽,心下便有些活動起來,笑著接道:“姥姥既見過這姑太太一次,明日你老人家何不去走一趟,先探探風頭再說。”劉姥姥說:“噯呦呦,可是說的。‘侯門深似海’,我是個什麼東西,他家人又不認得我,去了也是白去。”狗兒笑道:“我有個法子:你竟帶了板兒,先找陪房周瑞,這周瑞先時曾和我父親交過一件事,我們極好的。”劉姥姥說:“我也知道他的,你是個男人,又這個嘴臉,自然去不得;我們姑娘年輕媳婦子,也難賣頭賣腳的,倒還是舍我這老臉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處,大家有益,便沒銀子來,我也到那公府侯門見一見世面,也不枉我一生。”說畢,當晚計議已定。

拉硬屎:俗語。顧面子。

二小姐,二姑太太:王夫人。

王府升了邊任:王子騰。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是說努力了,就可能有機會;不努力,一點希望都沒有。劉姥姥不僅獻計,而且要親赴榮國府,顯示出她豐富的閱歷和膽識。

劉姥姥語言樸實,如“拉硬屎”、“多大的碗兒吃多大的飯”、“拔根寒毛比咱們的腰還粗”。

次日天未明,劉姥姥帶著才五六歲的板兒進城來,找至寧榮街。來至榮府大門前,只見一簇轎馬,劉姥姥便不敢過去,撣了撣衣服,又教板兒幾句話,然後蹭到角門前。只見幾個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人,坐在板凳上,說東談西。劉姥姥只得蹭上來問:“太爺們納福。“眾人打量他一番,便問:”那來的?“劉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陪房周大爺,煩那位太爺替我請他老出來。“那些人聽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說道:”你遠遠的在那牆角下等著,一會子他們有人就出來了。“內中有一老者說道:”不要誤他的事,何故耍他。那周大爺已往南邊去了。他在後一帶住著,他娘子卻在家。你從這邊繞到后街上後門上去問就是了。“劉姥姥聽了謝過,遂攜板兒繞到後門上。只見門前歇著些生意擔子,也有賣吃的,也有賣玩耍物件的,鬧吵吵三二十個小孩子在那裡廝鬧。劉姥姥拉住一個道:”我問哥兒一聲,有個周大娘在家麼?“孩子道:”那個周大娘?“劉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孩子道:”這個容易“說著,跳跳躥躥引著劉姥姥進了後門,至一院牆邊,指與劉姥姥道:”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娘,有個老奶奶找你,我帶了來了。“

劉姥姥初進榮府,心裡一定非常緊張,皆因萬般無奈。帶個板兒可以緩解一下緊張情緒。”蹭”是緩慢前行“的意思。”蹭“字用得好,準確形象刻畫了劉姥姥那種自卑的情態和心態。

榮府三等豪奴皆挺胸疊肚,足見派頭不小。那幾個人見劉姥姥一身襤褸,自然瞧不起。別看他們平時在主子面前低聲下氣,而在劉姥姥面前卻神氣十足。這就是人類社會的痼疾,大蟲欺小蟲,小蟲欺毛蟲。他們欺騙劉姥姥,一副勢利眼,可憎。那位老者到底歷經滄桑,到底能體諒人家求人不易。他為劉姥姥正確指路,厚道人。

后街就是北街,因為賈府是坐北朝南。

陪房指古代有錢人家的小姐出嫁時從孃家帶過來的奴才,即活的嫁妝。如果是單身的丫頭叫陪房丫頭,如下面即將出現的平兒。如果是有家室且全家跟著小姐陪嫁的奴才家人叫陪房。如周瑞娶了老婆,有家室,他全家都隨王夫人陪嫁到賈府,周瑞一家人叫陪房。

劉姥姥聰明,她不找其他人,找孩子問話,肯定一問一個準,因為孩子不會說謊話。

周瑞家的聽說忙迎出來問那位?劉姥姥答道:”好呀,周嫂子!“周瑞家的認了半日,方笑道:”劉姥姥,你好呀!你說說,能幾年,我就忘了。請家裡坐罷。“劉姥姥一壁走著,一壁笑說道:”你老是貴人多忘事,那裡還記得我們呢。“說著,來至房中。周瑞家的命僱的小丫頭倒上茶來吃著,周瑞家的又問些閒話,然後問劉姥姥:”今日是路過,還是特來?“劉姥姥便說道:”原是特來瞧嫂子你,二則也請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領我一見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轉致意罷。“

周瑞家的聽了便猜著幾分來意,只因當年她丈夫周瑞爭買田地一事,多得狗兒之力,今見劉姥姥人如此而來,心中難辭其意,二則也要顯弄自己的體面。於是笑道:”姥姥你放心,大遠的誠心誠意來了,豈有不教你見個真佛呢?論理,人來客至回話,卻不與我相干。我們這裡都是各佔一樣兒,我家男的只管春秋兩季地租子,閒時就帶著小爺門出門子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出門的事。你原是太太的親戚,又拿我當個人,投奔我來,我就破個例,給你通個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們這裡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不大管事,都是璉二奶奶管家了。你道這璉二奶奶是誰?就是太太的內侄女,當日大舅老爺的女兒,小名鳳哥的。“劉姥姥聽了,罕道:”原來是他!怪道呢,我當日就說他不錯。這等說來,我今兒還得見他了。“周瑞家的道:”這自然。如今太太事多心煩,有客來了,能推就推過去,都是鳳姑娘周旋迎待。今兒寧可不會太太,倒要見他一面,才不枉這裡來一遭。“劉姥姥道:”阿彌陀佛,全仗嫂子方便。“說著,周瑞家的便叫小丫頭去倒廳悄悄打聽,小丫頭去了。這裡兩人又說些閒話。

劉姥姥因說:”這鳳姑娘今年大不過二十歲罷了,就這等有本事,當這樣的家,可是難得。“周瑞家的接道:”我的姥姥,告訴不得你呢。這位鳳姑娘年紀雖小,行事卻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樣的模樣兒,少說有一萬個心眼子,再也賭口齒,十個會說話的男人也說他不過。等下你見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嚴些個。“說著,小丫頭回報:”老太太已擺完飯了,二奶奶在太太屋裡呢。“周瑞家的忙起身,催著劉姥姥道:“快走,快走。這下吃飯是個空子,咱們先趕著去。若遲一步,回事的人多了,難說話。再歇中覺,越發沒了時候了。”說著,周瑞家的領著劉姥姥板兒,逶迤往賈璉住處來。

周瑞家的,周瑞的妻子。她家也顧小丫頭,僕隨主貴。劉姥姥說“特來瞧嫂子”“請姑太太(王夫人)安。會奉承。”若可以領我一見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轉致意罷。“善於機智應酬。

周瑞家的肯幫劉姥姥報信,還算有情有義,不忘舊情。另外,她也想在劉姥姥面前顯擺,以證明她得寵,體面。

現正值秋末冬初,原來周瑞去南方,是收租去了。這讓我們瞭解到,賈府平日裡大吃大喝,原來靠莊田維持。都是勞動人民的血汗錢哪!

璉二奶奶,就是鳳姐,小名鳳哥兒,怪道判詞說她是”雌鳳“,女當男養,霸王鳳。

王夫人表面上一心向佛,無暇顧及其它,自然把擔子往鳳姐肩上壓,讓她歷練歷練。

這裡的倒廳,就是三回中王夫人與黛玉來到的南北寬夾道南面的小小三間抱廈。

賈府規矩,晚輩每天早晚都要給長輩請安,並伺候用餐。現是清晨,鳳姐得伺候賈母、王夫人用餐,故要找到鳳姐,得看她是在賈母處還是王夫人處。所以,周瑞家的才叫小丫頭去看賈母擺飯了沒有。

”一萬個心眼“,表明鳳姐聰明、能幹,善算計。

逶迤:拐彎抹角。

周瑞家的引劉姥姥板兒在倒廳等候,自己先過了影壁,入了院門,知鳳姐未下來,先找著通房丫頭平兒,敘說劉姥姥的來歷,並說一定要見的,早年太太常會的。平兒答應叫他們進來。於是周瑞家的領著劉姥姥兩個進入院內,上了臺磯,小丫頭打起猩紅氈簾,入了堂屋。只聞一陣香撲來,又見滿屋之物耀眼爭光,劉姥姥不覺如墜雲端,頭懸目眩。此時劉姥姥惟點頭咂嘴唸佛而已。於是來至賈璉女兒大姐兒睡覺的東邊屋裡。平兒站炕沿,打量劉姥姥兩眼,問好讓坐。劉姥姥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帶銀,花容月貌的,便疑為鳳姐了。才要稱奶奶,忽聽周瑞家的稱平姑娘,又見平兒稱周瑞家的為周大娘,方知平兒不過是個體面的丫頭。於是劉姥姥和板兒上了炕,平兒和周瑞家的在炕沿對面坐著,小丫頭子斟上茶來喝茶。

氈簾比較厚,門前掛氈簾,證明是冬天。

鳳姐未下來,是因為她還在王夫人處請安。

周瑞家的說王夫人常見劉姥姥,是加了碼,劉姥姥前面說只去過王家一次。好心腸。

和小姐陪嫁過來的丫頭,如果有幾分姿色,就會成為通房丫頭,但沒有名分,地位比妾低。通房丫頭通常得寵,是小姐的心腹。你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戴銀,劉姥姥開始還疑她是鳳姐。但平兒”不平“,鳳姐有氣往她身上撒,賈璉有氣也往她身上撒。他們氣平了,平兒氣兜飽了。平兒是璉鳳夫妻倆的出氣筒。通房丫頭的命運始終掌控在主子手裡。

猩紅氈簾,堂屋一陣香撲來,屋中之物耀眼爭光,都是以劉姥姥為反襯,突出其豪華富貴。

從這裡可以看出,這裡的炕與北方炕床不同,這裡炕的功能主要作坐具,而北方炕床是用來睡覺的。

大姐兒肯定不在炕上,要不然會吵醒她哭鬧。此時還是早上,大姐兒還在睡,她應睡在床上。這東屋間應該還有睡床。

忽兒劉姥姥聽見”咯噹“”咯噹“的響聲,就像打籮櫃篩面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柱子上掛著個匣子,底下又墜著個秤砣般一物不住亂幌。劉姥姥心想:”這是什麼愛物兒?有甚用呢?“正呆時,又聽”當“的一聲,又若金鐘銅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著又是一連八九下。方欲問時,只見小丫頭們齊亂跑,說:”奶奶下來了。“周瑞家的和平兒忙起身迎了出去,同時命劉姥姥只管坐著等她們。

這是當時從西洋進口的掛鐘,劉姥姥一個鄉下老太婆,那見過這玩意兒,自是驚奇。

作者寫堂屋掛鐘,是用來凸顯鳳姐的管家地位。她是管家,得準確把握時辰,以便好給下人分派工作。

一連響了八九下,表明此時已是早上八九點時,即巳時。鳳姐一早上去賈母王夫人處請安還未回來,還沒吃早飯。她也不易,不僅每天工作排得滿滿,還得嚴守早晚請安的禮儀規矩。真是”意懸懸半世心“。

一群小丫頭齊跑,顯示出鳳姐的威嚴。

劉姥姥屏聲側耳默候。只見遠遠有人笑聲,約一二十婦人,衣裙窸窣,漸入堂屋,往那邊屋去了。又見二三個婦人,都捧著大漆捧盒,進這邊屋裡等候。聽得那邊說擺飯,漸漸的人才散出,只剩下伺候端菜的幾個人。半日雅雀不聞之後,忽見二人抬一張炕桌,放這邊炕上,桌上碗盤森列,仍是滿滿的魚肉在內,不過略動了幾樣。板兒一見,便吵著要肉吃,劉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見周瑞家的笑嘻嘻走過來,向劉姥姥招手,劉姥姥便帶了板兒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她唧咕幾句,方過這邊屋裡來。

窸窣:輕微細碎之聲。

堂屋一般在房屋中間,用於尊祖敬神,祭天拜地,婚喪壽慶,禳鬼避兇等,是中國民居的禮儀空間。既然大姐兒睡的是東側屋,”那邊“就是西側屋,鳳姐賈璉的臥室。

一二十個婦人,是等候鳳姐分工。

大漆捧盒,裝飯菜的器具。

這個炕還能擺飯桌,更表明它不是晚上睡覺的炕床。

鳳姐至此才草草吃過早餐,辛苦!

只見門外鏨銅鉤上懸著大紅撒花軟簾,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氈條,靠東邊立著一個鎖子錦靠背與一個引枕,鋪著金心綠閃緞大坐褥,旁邊有雕漆痰盒。那鳳姐頭帶秋板貂鼠昭君套,圍著攢珠勒子,穿著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豔,端端正正坐在那裡,手裡拿著小銅火箸撥手爐內的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個小小的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鍾。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慢慢問道:”怎麼還不請進來?“一面說,一面抬身要茶時,只見周瑞家的已帶了兩個人在地上站著。這才忙欲起身,猶未起身,滿面春風的問好,又嗔周瑞家的不早說。劉姥姥在地上已拜了數拜,”問奶奶安。“鳳姐忙說:”周姐姐,快攙著不拜罷。請坐。我年輕,不大認得,可也不知是什麼輩數,不敢稱呼。”周瑞家的忙回道:“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鳳姐點頭。劉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板兒躲在背後,百般哄他出來作揖,死也不肯。

小銅火箸:撥火灰的銅筷。

炕擺在屋內南邊,還是待客坐的,再次表明它不像北方的炕床。估計北邊還擺著鳳姐賈璉夫婦的睡床。

炕上鋪著大紅氈條,東壁立著鎖子錦靠背和引枕(可放下搭手,晚上還可作枕頭用),坐褥是金心閃綠緞,旁邊還有雕漆痰盒,顯示了貴族家庭的富貴奢華。

秋板貂是秋季絨毛還沒長全的貂鼠毛皮,貂毛皮本就珍貴,秋板貂皮更甚。昭君套是女式帽套,無頂,能露出髮髻。

攢珠勒子是圍在額頭上的鑲嵌著珍珠的帶子,起保暖禦寒作用。`

桃紅撒花襖,指襖桃紅色,上面有著碎小花圖案。

刻絲是一種手工編織工藝。石青色即青黑色。石青刻絲銀鼠披風,指披風青黑色,料裡子是銀鼠毛皮,料面子是絲綢,絲綢上有刻絲手工編織的圖案。

大紅洋縐銀鼠皮裙,指裙裡子是銀鼠毛皮,面子是大紅色的進口縐緞。

鳳姐一身,雖則是日常打扮,但從頭到身,雍容華貴。

鳳姐一身華麗裝束,“端端正正坐在那裡”,居高臨下,對劉姥姥愛理不睬,而後說話裝腔作勢,給劉姥姥下馬威。

鳳姐笑道:“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棄厭我們,不肯常來,不知道的,還只當我們眼裡沒人似的。”劉姥姥忙唸佛道:“我們家道難,走不起,來了這裡,沒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看著也不像。”鳳姐笑道:“這話沒的叫人噁心。不過借賴祖父虛名,作個窮官兒,誰家有什麼,不過是舊日的空架子。俗話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呢,何況你我。”說著,又問周瑞家的回了太太沒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示下。”鳳姐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罷,得閒兒就回,看怎麼說。”周瑞家的答應著去了。

打嘴:丟臉。

起初虛情假意,以體現大家姿態,既而哭窮,請示王夫人。一則說明她做事老練穩重,因為她還確實沒搞清王夫人和劉姥姥到底啥關係。另外也是故意拖遲時間,給劉姥姥難堪。

劉姥姥的自尊心多受煎熬啊!當聽到“空架子”三個字,只怕心又懸了起來。

這時鳳姐叫人抓些果子給板兒吃,剛問些閒話時,就有家下許多媳婦管家的來回話。平兒回了,鳳姐道:“我這裡陪客呢,晚上再來回。若有要緊的,你就帶進來現辦。”平兒出去了,一會兒進來說:“我都問了,沒什麼緊事,我就叫他們散了。”鳳姐點頭。只見周瑞家的回來,向鳳姐道:“太太說了,今日不得閒,二奶奶陪著便是一樣。多謝費心想著。白來逛逛呢便罷,若有甚說的,只管告訴二奶奶,都是一樣。”劉姥姥道:“也沒甚說的,不過是來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親戚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沒甚說的便罷,若有話,只管回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樣的。”一面說,一面遞眼色與劉姥姥。劉姥姥會意,未語臉先飛紅了臉,欲待不說,今日又所為何來?只得忍恥說道:“論理今日初次見姑奶奶,卻不該說,只是大遠的奔了你老這裡來,也少不的說了。”剛說到這,只聽二門上小廝回說:“東府的小大爺進來了。”鳳姐忙止住劉姥姥:“不必說了。”一面便問:“你蓉大爺在那?”只聽一路靴子腳響,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輕裘寶帶,美麗華服。劉姥姥此時坐不是,立不是,藏沒處藏。鳳姐笑道:“你只管坐著,這是我侄兒。”劉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鳳姐也不是真無情,不過要為難一下劉姥姥,讓她領教一下侯門公府的規矩氣勢而已。看得出,鳳姐很能幹,工作有條不亂。

劉姥姥實在難以開口,總算鼓足起勇氣,說了個開頭,心裡撥浪鼓似的。好在賈蓉來到,及時中斷了這種尷尬。

王夫人不來,愛富嫌貧。

賈蓉笑道:“我父親打發我來求嬸子,說上回老舅太太給嬸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架,明日請一個要緊的客,借了略擺一擺就送過來的。”鳳姐道:“說遲了一日,昨兒已經給人了。”賈蓉聽著,嘻嘻的笑著,在炕沿上半跪道:“嬸子若不借,又說我不會說話了,又挨一頓好打呢,嬸子只當可憐侄兒罷。”鳳姐笑道:“也沒見我們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不成?一般你們那裡放著那些東西,只是看不見我的才罷。”賈蓉道:“那裡有這個好呢,只求開恩罷。”鳳姐道:“若碰破一點,仔細你的皮!”因命平兒拿樓上鑰匙,傳幾個妥當人抬去。賈蓉眉開眼笑,說:“我親自帶了人拿去,別由他們亂碰。”說著,便起身出去了。

這裡鳳姐忽兒想起一件事來,便向窗外叫:“蓉哥回來。”外面幾個人接聲說:“蓉大爺快回來。”賈蓉忙復身轉來,垂手侍立,聽何指示。那鳳姐只管慢慢地吃茶,出了半日神,又笑道:“罷了,你且去罷。晚飯後你來再說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賈蓉應了一聲,方慢慢退出。

王家洋貨多,鳳姐身上穿的不少是洋緞洋皮,這裡的掛鐘和玻璃炕屏,全是西洋貨。“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由此可推測,鳳姐的祖父或她父親可能是負責海外經濟交流方面的官兒。

老舅太太:鳳姐母親。

由書後面的內容知道,鳳姐背地裡拿眾人的月例錢放高利貸,而賈蓉是她手下的干將。估計此次鳳姐招賈蓉回來,應該是交代或詢問這檔子事兒。此時鳳姐確實累了,至現在應該快上午十點了,她一直在忙。另外,周瑞家的在場,她也不方便說,怕此事傳出去,對她不利。

這裡劉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說道:“今日我帶了你侄兒來,也不為別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裡,連吃的都沒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沒個派頭兒,只得帶了你侄兒奔了你老來。”說著又推板兒道:“你那爹在家怎麼教你來?打發咱們做煞事來?只顧吃果子咧。”鳳姐早已明白了,聽他不會說話,因笑阻道:”不用說了。“因問周瑞家的:”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飯沒有?“劉姥姥忙說道:”一早就往這裡趕咧,那裡還有吃飯的工夫咧。“鳳姐聽說,忙命快傳飯來。一時周瑞家的傳了一桌客飯來,擺在東邊屋裡,過來帶了劉姥姥和板兒過去吃飯。鳳姐說道:”周姐姐,好生讓著些兒,我不能陪了。“於是過東邊房裡來,又叫過周瑞家的去,問他才回了太太,說了些什麼?周瑞家的道:”太太說,他們家原不是一家子,不過因出一姓,當年又和太老爺一處作官,偶然連了宗的。這幾年來也不大走動。當時他們來一遭,卻也沒空了他們。今兒既來了瞧瞧我們,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簡慢了他。便是有什麼說的,叫奶奶裁度著就是了。“鳳姐聽後說道:”我說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連影兒也不知道。“

劉姥姥說板兒是鳳姐的侄兒,確實說錯了。狗兒的祖父認王夫人的父親為叔伯,則其祖父與王夫人同輩。其父親王成和鳳姐是同輩,而劉姥姥和狗兒父親王成同輩,所以劉姥姥和鳳姐同輩。板兒應是鳳姐的孫子輩。不過,此時的鳳姐並不知道這層關係,她說劉姥姥不會說話,還是緣於骨子裡根本就瞧不起這個所謂”親戚“的窮親戚。

劉姥姥之所以會說錯話,一來緊張,二來受賈蓉是鳳姐侄兒的啟發,見賈蓉那麼受寵,就想拿板兒套近乎,沒想到鳳姐根本瞧不起她。

鳳姐聽出了劉姥姥來討錢的意思,對周瑞家的說道“我不能陪了”,實是想溜。但由於不知道劉姥姥與她孃家到底是什麼關係,於是又猶豫了。想了想,便又叫過周瑞家的,探聽王夫人到底是怎麼交代的,以確定對策。

說話時,劉姥姥已吃畢了飯,拉了板兒過來,舚舌咂嘴的道謝。鳳姐笑道:“且請坐下,聽我告訴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論親戚之間,原該不等上門來就該有照應才是。但如今家內雜事太煩,太太漸上了年紀,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況是我近來接著管些事,都不知道這些親戚們。二則外頭看著轟轟烈烈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艱難去處,說與人也未必信罷。今兒你老既老遠的來了,又是頭一次見我張口,怎好叫你空回去了。可巧昨兒太太給我的丫頭們做衣裳的二十兩銀子,我還沒動呢,你若不嫌少,就暫且先拿了去罷。”那劉姥姥先聽見告艱難,只當沒有,心裡突突的,後來聽見給他二十兩,喜得又渾身發癢起來,說道:“噯,我也是知道艱難的。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憑他怎樣,你老拔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粗呢!”周瑞家的見他說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鳳姐看見,笑而不睬,只命平兒把昨兒那包銀子拿來,另加一吊錢,都送到劉姥姥跟前。鳳姐乃道:“這是二十兩銀子,暫且給孩子置件冬衣罷。若不拿著,就真是怪我了。這錢顧車坐罷。改日無事,只管來逛逛,方是親戚們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虛留你們了,到家裡該問好的問個好兒罷。”一面說,一面就站了起來。

劉姥姥只管千恩萬謝,拿了銀錢,隨了周瑞家的來到外面。周瑞家的方道:“我的娘啊!你見了他怎麼倒不會說話了?開頭就是‘你侄兒’。我說句不怕你惱的話,便是親侄兒,也要說和軟些。那蓉大爺才是他的正經侄兒呢,他怎麼又跑出這麼個侄兒來了。”劉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見了他,心眼兒愛還愛不過來,那裡還說得上話來呢。”二人說著,又到周瑞家的坐了片時。劉姥姥便要留下一塊銀子與周瑞家孩子們買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裡,執意不肯。劉姥姥感謝不盡,仍從後門去了。正是:

得意濃時易接濟,受恩深處勝親朋。

“瘦死駱駝比馬大”,意思是富有的人家即使再怎麼開銷大,仍比窮人家強。劉姥姥這是誇呢。

不得不說,鳳姐儘管百般為難劉姥姥,並且特看不起她,但最終還是拿出了二十兩銀,這二十兩,對她來說,或許如吹落掉一根寒毛,但對劉姥姥來說,卻是一家子的救命錢。鳳姐對劉姥姥還是有“恩”的。“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鳳姐是劉姥姥的恩人,劉姥姥又是巧姐的恩人。現因結現果,好有好報。尤其那一吊顧車錢,更體現出她對老人的憐恤。

紅樓夢第六回精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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