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最負盛名的這一首詞作，流傳千古膾炙人口

在經歷了國破家亡的一連串打擊之後，身心俱疲的李清照詞風發生了一些微妙變化，其晚期代表作《聲聲慢》就是作於此時。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和，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這首詞，作於霜風悽緊、寒雨連綿的晚秋時節。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一連串七組疊字似大珠小珠落玉盤，勾勒出一個國破、家亡、中年喪夫、老年無子憑恃，茫然若失、心神不寧、鬱鬱寡歡的愁婦形象。

“尋尋覓覓”是回憶從前年少時蹴鞦韆、烹茶秉燭賞玩金石的場景，那所有的歡樂，開心的曾經，都到哪裡去了？重溫舊夢與懷念從前是人到老年的常態，也是詞人內心空虛、排遣寂寞，尋求慰籍的不自覺流露。

尋覓無所得，詞人落寂的心底更增“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的悲涼。在殘秋的悽風苦雨中，從李清照心底湧起一種無比的悲涼與孤獨。這種痛徹心扉的悲苦無法對人言，一念及此，詞人的心情瞬間跌入了難以自拔的“悽悽慘慘慼戚”痛苦之中。

本來心情就不好，又恰逢“乍暖還寒”“最難將息”的苦秋時節。萬物蕭疏的“離人心上秋”景，最能勾起人的愁思與煩惱。“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本來想要借“三杯兩盞淡酒”麻醉一下自己，可是卻難敵凜冽刺骨的“晚來風急”。梁啟超、俞平伯、唐圭璋幾人的選本中均為“曉來風急”，而且梁啟超在《藝蘅館詞選》中點評道：“這首詞寫從早到晚一天的實感，那種煢獨棲惶的景況，非本人不能領略，所以一字一淚，都是咬著牙根嚥下。”這首《聲聲慢》確實寫了從早到晚的一天光景，但據此就推說“晚來風急”為“曉來風急”，怕也不完全正確。或者，“晚來風急”之“晚”，指的是昨日晚間之風勁急，也未可知。陳其美先生更將“曉來風急”與《詩-邶風-終風》的“終風且暴”相提並論，顯然是鑽入了訓詁學的牛角尖中。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鴻雁傳書是古人寄託相思之情的一種幻想，“卻是舊時相識”，更令人聯想到李清照另外一首詞中“徵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之句。這雁是“好把音書憑過雁”（《蝶戀花》）送信的雁，還是“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一剪梅》）回信的雁？那個時候，趙明誠仍健在，夫妻二人還可以互寄情思。如今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自然令李清照悲不自勝。

見雁過而傷心，已是痴人；見舊時雁過，更是痴絕之語。而今舊雁呼朋引伴的鳴叫聲，越發激起了詞人離群喪偶之痛，增添了絕望之情。

詞的上片側重於外景的空間描述，下片則將內心世界與外界環境緊密聯絡起來。一連用三個疑問句，將心底的無限悲哀推向了極致。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句撼人肺腑。觸目盡是怒放的秋菊，詞人卻茫然了。現存李清照四十餘首詞中，有“醉裡插花花莫笑”（《蝶戀花》），“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醉花陰》），“睡起覺微寒，梅花鬢上殘”（《菩薩蠻》）等七首寫到了插花、摘花事。可見李清照有插花、折花的習慣。

李清照本來有簪花的雅好，可是如今容顏憔悴。面對著滿地堆積的菊花，李清照竟然無從下手，不知道究竟該摘哪一朵好了。有詞評人認為“憔悴損”是指菊花，非是。此處應為詞人自喻。李清照詞中不但有“人比黃花瘦”句，更有“感風吟月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誰憐憔悴更凋零”之句（《臨江仙-庭院深深深幾許》）。此一句同樣以花自喻，極寫其觸景生情，思及桑榆晚景淒涼、孤苦伶仃，不禁黯然神傷之意。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不去思考李清照所處的時代，自然是白天不懂夜的黑。就算是尋常的匹夫匹婦，在李清照這樣年紀已是兒孫滿堂享天倫之樂了。詞人孀居無子嗣，自然感到度日如年了。

一個“守”字已經讓人不忍，更何況是“獨自”。暗的夜可以天噬一切，卻趕不走詞人心底的愁苦。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怎一個愁字了得”，二句純用白話寫眼前事、身周景。信手拈來，看似平鋪直敘毫無出奇之處，實則匠心獨運，不著痕跡間寫盡詞人心底的煢獨悽惶。

在《金石錄後序》中，李清照記載了其悲哀緣由：女真人連艫渡江，青州十餘屋藏書化為灰燼。一悲也；趙明誠英年早逝，二悲也；洪州陷落，圖書二萬、金石二千去向不明。三悲也；時局動盪，弱女漂泊。四悲也；臥病在床，橫遭誣陷。五悲也；寓居農舍，收藏丟失殆盡。六悲也。接二連三的變故，令李清照痛到不能呼吸。

風急、雁過後，又是濛濛細雨。悽風苦雨已經牽動了詞人的愁緒，偏偏又伴隨著雨打梧桐葉的惱人聲響。古詩云“如此無聊閒院落，是誰窗外種梧桐”，梧桐從來都是牽動愁思之物。白居易《長恨歌》“秋雨梧桐葉落時”之句，著意刻畫了唐明皇思念楊玉環而不可得的心情；溫庭蘊《更漏子》中，亦有“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愁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李清照巧妙化用前典，且青出於藍。“梧桐更兼細雨”，正是她聲淚俱下的寫照。

細雨不停的敲打梧桐葉，令寡居的詞人情何以堪？連綿不斷的雨滴打落了梧桐葉，也擊穿了孤單無依詞人脆弱滴血的心。

風急、雁過、滿地堆積的黃花，梧桐、細雨，透過這一系列的晚秋景象渲染鋪陳，極言詞中“愁”況。既直言其愁，又包容不盡，言已盡，而愁未了。隨自然景象的變化，愁的深淺度也層層推進。在憂傷的積澱中，在難以名狀、無法擺脫的苦悶中，詞人終於直抒胸臆——“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這首《聲聲慢》是李清照詞作中最為膾炙人口的一篇， 同時也是李清照詞作中論者最多的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