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道翩躚之燕尾蝶豔俗，卻不懂它在擁抱最後的美夢

燕尾鳳蝶代表什麼

既然不是毛毛蟲 就要壯烈的撲火

短暫青春要像 煙火

此生 此愛 此刻揮霍

揮霍我的色彩 在你的天空

——《燕尾蝶》

2004年梁靜茹用獨特又磁性的嗓音，唱出燕尾蝶無與倫比的美麗。

這種蝴蝶體型碩大，花紋絢麗，翅膀下部有較長的尾突，狀似燕子尾巴，因而得名。

崇尚自由，想象力豐富的的莊周曾夢到自己變成蝴蝶，醒來時驚惶不安，在物我的變化中感嘆人生如夢；被封建禮教殘害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梁祝，化作一雙蝴蝶，為追求至死不渝的愛情而昇華。

脆弱而唯美的蝴蝶，在超現實的洪流中動盪不定。

1996年的“元都”，是經濟鼎盛時期日本的移民勝地，淘金者們視此地為天堂，懷揣一夜暴富的夢想，偷渡來到這片夢寐以求卻擁擠不堪的繁華土地。

不過原住民十分憎恨“元都”這個稱呼，他們叫這些連合法身份都沒有的人“元盜”。

執導治癒系純愛電影《情書》的巖井俊二，一改明快唯美的風格，拍攝《燕尾蝶》這部雜亂、矛盾又寫實的作品，為我們真實地刻畫出這個城市的底層人，為錢財出生入死的喜怒悲歡。

膚色蒼白的女性，躺在冰冷的床上，正如人一絲不掛地來到世上一般，走的時候她也未帶走分毫。幾個花枝招展的婦人用令人啼笑皆非的迷信方法“祭奠”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面無表情的女孩手捧象徵純潔的百合花，深情凝視那死去的人。女孩很想幫死不瞑目的母親合上雙眼，卻由於她汙穢不堪的過往，還是搖了搖頭，學著冷漠的眾人的樣子離開。

風塵女子的女兒，不知道父親是誰，沒有姓名，她只記得自己是日本人，不會講中文。卑微的社會地位讓她除了重蹈母親覆轍之外無路可走。

殘破不堪的貧民窟中，貪婪虛偽的人瓜分著母親留下的一筆財產，她看著它被拿走，靜默無言。

幾經輾轉，她被賣到放浪形骸的“固力果”手中。這位煙花柳巷中的女人，說著蹩腳的日語和不倫不類的中文，汙言穢語在下作的話題中脫口而出，坦然而毫不避諱。

那年主演伊藤步年方16，稚氣未脫的五官卻透著厭世與高階感，那個看起來冷靜又倔強的女孩與燈紅酒綠的風俗店格格不入。

從她的身上彷彿看到初來“元都”的自己，固力果牽起她的手，毅然離開，像把一隻還未破繭羽化的毛蟲，從虎視眈眈的獵食者眼前拉走。

固力果根據自己胸前的紋身，為女孩取名為鳳蝶，音譯“雅佳”。這個看來玩世不恭的女人道出自己往事，她和兩個哥哥從令人窒息的上海逃離，到另一個紙醉金迷的都市。

缺乏生存技能和社會經驗的他們靠“撿”垃圾（配合默契的搶劫）為生，直到一個哥哥被飛馳而來的車撞死，害怕牢獄之災使他們不敢相認，從此走散、流離失所。

受哥哥客死異鄉無人問津打擊後，固力果決定給自己留下一個符號，為死後能有人認出。佔有她身體的人不計其數，卻沒人能聆聽她心聲，這個淡漠的女孩成了她臨時的寄託。

不想“另一個自己”再被踐踏，於是帶女孩去了名為“青空”的廢品安置區兼汽車修理站，讓她打工維持生計。

在此地女孩結識了飛鴻、阿龍、狼朗等來自世界各地“元盜”，大家漸漸熟識起來，學著荒無人煙之地修理工的樣子，靠極端方式“宰殺”每一位路人。

一天夜晚，固力果的客人企圖強暴雅佳，被阿龍失手打死。眾人在處理屍體時意外發現一盤錄有弗蘭克·辛納特拉經典歌曲《My Way》的磁帶。

傳聞得“My Way”者得天下，因為上面隱藏著萬元紙鈔磁性資料，在為生存不擇手段的眾人眼中，偽造鈔票被抓僅僅是“遣送”。一旦成功，他們將擁有無可匹敵的財富。

瘋狂牟取不法收入後，阿龍等人選擇回國。飛鴻則買下一家夜總會轉型做Live House，聘請樂隊駐場演奏，為固力果完成音樂夢想作襯。

與平日搔首弄姿不同，固力果的歌聲並不嫵媚，也沒有漂泊經年的滄桑感。她的歌聲慵懶，像個沙啞的孩子，帶著一絲天真和迷惘。在鎂光燈和麥克風前，那是沉浸在音樂中原始的快感，徘徊在異鄉街頭空洞的軀殼，擠壓在內心深處呼之欲出的吶喊。

同樣是組樂隊出道，如果說《NANA》中的《Rose》唱出大崎娜娜驕傲純粹的自尊心，《燕尾蝶》中的《My Way》唱的便是固力果的小心翼翼與成長，那個離經叛道的她，那頹喪又迷幻的嗓音。

“Yen Town Band”一舉成名、推出單曲，一隻蝴蝶翩躚飛舞，卻遠離了身後的花叢，另一隻還在吐絲作繭。雅佳憑藉出色的搏擊技巧成為少年混混“領頭人”，為阻止涉世未深的青少年吸毒，選擇自己給注射。

隻身穿過人間煉獄一般的“鴉片街”，那裡不見天日，只有昏暗的燈光搖曳，映射出一張張如餓鬼般的面孔。

骨瘦如柴的癮君子們遍地哀嚎，那裡沒有希望，“明天”都可能是一種奢求。他們意亂神迷、瘋瘋癲癲、精神恍惚如行屍走肉，獰笑的毒販吆喝著，誘惑著喪失意志的獵物。

包羅永珍的“元都”，天堂和地獄之間沒有界限，孤苦伶仃的人們，在混沌中掙扎、遊走、搖擺不定。

開在“鴉片街”的綜合醫院，設施簡陋。醫生是早年固力果胸前刺青的作者，每每提到當紅歌手固力果自豪感油然而生。

醫生說：

“刺青也是有生命的，就像在自己的體內飼養著另一隻生物。有時候它會改變一個人的風格，有時候會改變人的命運，所以刺青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做，也不是刺上什麼都可以的。”

命運的安排讓兩個人有了交集，隨後產生共情，也走向新生。上海復興方案曾唱過一首《Miss Shanghai》，裡面那幾句曖昧的詞

“Close， so close

親密，如此親密

Is how I feel with you

是我和你一起去感受它的方式

La-la-la， la-la-la

This is how I sense it with you

這就是我和你所意識到它的方式”

固力果像那在耳畔低語的“上海小姐”，若即若離。兩個靈魂歷經世俗的洗禮，始終未丟掉一份純真，又彼此靠近。

刺青的過程中袒露身體的雅佳，如此禁慾，像在接受一場儀式。

針刺的疼痛讓她回憶起兒時，母親接待客人，自己被迫躲在廁所玩耍，看到美麗蝴蝶想留住這美好，卻在關窗時折斷了它翅膀。房間裡至親之人美好的肉體被汙穢的手撫摸，那不堪回首不堪入目的場景，是她心頭永遠的痛。

斷翅的蝴蝶也屬於天空，這隻“Swallowtail”修補好破碎的身體“擁抱最後的美夢”。

遊走在法律邊緣的人們註定要付出代價，飛鴻使用假鈔被捕，嚴刑拷打致死。在好友的遺體火化時雅佳靜靜地將“贓款”丟入熊熊烈火，讓這本就不該屬於他們的不義之財隨與“元都”格格不入的飛鴻一起，化為虛無。

被媒體爆料曾在風俗店工作的固力果身敗名裂，成名泡沫幻滅。金錢至上的年代，底層人命運多舛，如何飛出墮落的深淵，依然是未解之謎。

Grico和鳳蝶胸前的刻印，驚鴻一瞥就藏人眼底的圖騰，慘淡命運中永遠擋不住的無言歌聲。

雖然影片色調灰暗，但在黯然無光的世界裡，真善美彌足珍貴。

雅佳對飛鴻暗生情愫，每次探監都做好愛心便當精心打扮一番，從不講中文的她努力擠出一個又一個不成句子的漢字。在成長中飛鴻扮演缺失的父親角色，令她依賴，甚至為幫他奪回店鋌而走險。深知飛鴻的心不屬於自己，始終不越雷池一步，直到永別。

固力果渴望飛行，被捕捉幻想的天羅地網碾碎翅膀，覆滅於虛幻之中。離開純淨樸實的生活，活在別人的夢中，與自己的夢漸行漸遠。

為成全昔日所愛之人的夢想，飛鴻寧願背上罵名收下經紀公司的錢，忍痛與本就貌合神離的固力果斷絕來往。這個愛財如命，畏首畏尾的人為保護同伴，無比慷慨地走了。

殺人如麻的黑道頭目劉梁魁對海報上固力果寵溺的捏鼻子動作，毫不猶豫送中毒倒地生命垂危的雅佳去醫院，結尾處磁帶物歸原主，得知真相後意味深長的笑，設定中的“反派”從未在腥風血雨中喪失人性。

屬於暗殺組織的狼朗深藏不露，卻總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守護著夥伴們，守護著“青空”這片淨土。

情感細膩的島國人，最善於運用多條線索，繁而不亂，仔細梳理又很清晰。這座城市光鮮亮麗的生活背後，是艱難竭蹶，是櫛風沐雨。

世人慌慌張張，不過是圖碎銀幾兩，偏偏這碎銀幾兩，能解世間萬種慌張。但這碎銀幾兩，也斷了兒時念想，讓少年染上滄桑，壓彎了脊樑，讓世人愁斷腸。

那盤葬送無數人的磁帶，除了放大鈔票，再無任何用途，挽回不了覆水難收的殘局，又給擁有過它的人帶來無盡災難，唯有對它嗤之以鼻的人，得到救贖。

“元都”沒有天堂，在鋼筋水泥叢林中，還有一隻沒有隕落的燕尾蝶勇敢地迎接破繭後的奇蹟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