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的意志，在人類社會之外

作者：黎荔

又想從內陸飛往大海了，僅僅為了看望海水。一個人沿著海岸遠行，在大河的盡頭，海洋的入口之處，看那些藍和非藍的海水在混融，在彼此握手。白色和藍色的海浪，向天空輕輕舒展，如同優雅的花枝，美得千變萬化，不可思議。

海邊的海浪，有時候溫柔地親吻沙灘，把各種小小的貝殼覆蓋在沙子下面，給那些尋覓的孩子們帶來大海的禮物。當你在水沙相接的灘岸漫步，海浪就像好動的小狗一樣，在你的腳邊殷勤的前後跑來跑去。有時，海浪展現出巨山一般的氣勢，一波又一波的白頭浪連綿不絕地衝向寬闊的沙灘，掀起千萬丈高浪，讓船隻顛顛簸簸一起一伏。當海浪兇猛之時，就如野馬一樣縱橫馳騁，充滿力量，一往無前，那是根本無法被馴服的力量。平時我們的印象中，海邊洶湧著的，是瑩瑩的、燦燦的藍色海浪，其實，海浪並不都是藍綠水花飛濺白色浮沫的，我就見過黑白相間的海浪。第一眼看上去就是像一片黑白的海沙，翻卷著海螺海藻，攪拌著沙塵漂浮物，排山倒海般的翻卷而來，看起來很肅穆，渾濁、混亂，狂妄，猙獰，泥沙俱下。

喜怒無常的海，遇到天文大潮或颱風時，沉在海底的扇貝殼，破碎的海帶海藻，會被巨大海浪翻卷出來並拍打上岸。也有各種各樣的東西，比如海邊的陽傘，沙灘椅，沿海公路的汽車，甚至一座高大的燈塔，在猝不及防中被海浪瞬間捲走。當天空上黑雲翻滾電閃雷鳴，海上的巨浪互相拍打、重疊，海面浮現大片大片白色激浪，被暴風捲起幾層樓高的海浪，猶如成千上萬頭野獸，排山倒海湧來又瞬間崩潰。人類的船隻在海上航行，一旦遭遇這種海浪，實在是太過恐怖了。驚濤駭浪的巨大沖擊力，可以瞬間擊破窗戶，在一次次劇烈晃盪船身時，突然就灌進了船艙，不斷撲打和劈裂船身。不等人作出反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海水就把一個個人卷出了船艙，海水一次次地灌進它俘獲的人的眼睛、耳朵、嘴巴……直至徹底吞沒，拉入了幽暗深海。海浪反覆拍打人類脆弱的身體，就像撥弄一個易碎的玩具。

海浪會帶來痛苦，也會帶來歡樂。世界上有許多衝浪愛好者四處尋找最完美的衝浪勝地，僅為完成一次與海浪的完美追逐。那戰勝波濤洶湧的海浪的一瞬間，內心的成就感和快感是難以言喻的，那是與海浪肉身搏擊的快感。對於衝浪愛好者來說，又高又陡的浪是一種非常理想的狀態，他們勇敢的撲向大海，矯健的駕浪前行，動作靈巧而優美。那些藝高人膽大的搏浪者，傲然地站在巨浪的浪尖上，在海浪中如魚得水，穿梭自如，衝浪板與自然共舞。他們徒手在浪壁上撫過，彷彿只是在平靜地穿過這個由深藍色海浪旋成的“走廊”，淡定而從容。當衝浪者在巨浪中滑行，海浪仿若一隻巨型手掌，將渺小的他托起推向前。是的，很多衝浪者都曾征服了巨浪，但也有不少被海水吞沒，只因為海浪所擁有的，不只是震撼人心的美麗，還有無法預測的危險。

大自然的美和可怕，在於它的根本沒有目的。海浪打過來，不是為了捲走你，也不是為了美給你看。海浪它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它動盪，變幻，難以言明。海浪是由引力和水共同形成的，依存於一個不斷改變的條件下，海浪出現，捲起，甚至猛烈地拍打岸邊，最後復歸平靜，了無痕跡。有時狂暴，有時平靜，海浪沒有對錯，它一直在那裡起伏，按照自然的意志。

側耳傾聽，我好像聽見了海浪的聲音，站在城市的最中央，站在西北的烈日熾熱中。那是如此遙遠的海面上的濤聲，夾雜著一場遠跨重洋的海風呼嘯而來。白色和藍色的海浪，向天空輕輕舒展，如同優雅的花枝，如同一首時而高亢、時而低迴、變幻蓬勃的自然交響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