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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宋旭東:高鐵速記

由 紅網 發表于 遊戲2022-07-27
簡介這是從長沙開往汕頭的高鐵,依次路過株洲、衡陽、郴州與韶關,抵達廣州南,兩小時五十分鐘的流線型風景全濃縮在一米見方的減速玻璃窗內:群樓被墨綠色山丘、銀灰色鐵塔、蛋清色高壓線秒切覆蓋,又簌簌冒出透明輪廓,反覆覆蓋、摺疊、閃露

廣州南到張家界的高鐵多少錢

散文丨宋旭東:高鐵速記

散文丨宋旭東:高鐵速記

高鐵速記

文/宋旭東

沒想到還能安靜坐在G6003上思考快與慢、流動與靜止的關係。

這是從長沙開往汕頭的高鐵,依次路過株洲、衡陽、郴州與韶關,抵達廣州南,兩小時五十分鐘的流線型風景全濃縮在一米見方的減速玻璃窗內:群樓被墨綠色山丘、銀灰色鐵塔、蛋清色高壓線秒切覆蓋,又簌簌冒出透明輪廓,反覆覆蓋、摺疊、閃露。抖動跳躍的節奏,從靜止的一面滑向流動的另一面,毫無規律,令人眩暈。世間萬物,有流動,有參考座標,才稱之為風景。流動,產生風景,也滋生各種各樣的隱患和風險。青色帷幕抹掉低窪的田野和稀落的村莊,特高壓塔臺針灸般巋然聳峙,只短短几毫秒就成為過去完成式。過去式、現在式、未來式,三種時態在此實現稍縱即逝的吻合。如果速度夠快,時間就能追趕上時間,空間就能擊穿另一個維度的空間。很多事,是因為不夠快,才被麻煩追趕上,陷入麻煩本身。長河,深湖,淺塘,高峰……有些東西遮藏不住也隱藏不了,總會被外界想方設法曝光在公眾視野。普羅大眾能見到的,是相對靜止的存在。波光粼粼可以忽略不計,敞亮的、平坦的、大面積的、柔性的,比細微的、獨立高聳的、人群聚集的,更有生命力,更能留得住、活得久、印象深。一窗之隔的遠丘密陵,拔高了視野裡的天際線。不得不仰視。近在咫尺的輪廓。並不連續,連續的地方都荒無人煙,長滿煙樹野草,更行更遠還生,掐掉的段落全是人世間的切割,一小段時間留給房子,一小截空間讓給道路,一馬平川分給城市群。路過的喧囂街市延續不了幾秒就被無形的手往後撥走,給新擠進來的精緻騰籠換地。有時候也會經過連片的村莊,但很少能見到散步的人。人們像是刻意躲在家裡,除了賴以生存的衣食住行和養家餬口的事業,幾乎不會出門。一出門,就會產生費用,一露面,就要謊話連篇,說不清道不明的疲憊已融入日常深入骨髓。

七百公里,放到古代,是顛沛流離的距離,輕易無法抵達。我曾經坐過從張家界到湘西首府吉首市的綠皮火車,2021年高鐵還未開通前,也就是2009年到2013年的多年間,多趟往返,背竹簍穿藍布衣的土家族、苗族男女老少們擠滿車廂,時常無處落腳。舊火車,沒有空調,窗戶全開,只能吹自然風,且因為級別低常常停在山洞隧道前避讓,洞穴裡沁出的岩石水滴在窗弦上,發出清脆的吧嗒聲,風行水上,也很涼快,特別是晚上。1934年1月初,沈從文先生從北京回湘西,探望生病的母親,到了常德就只能改走水路坐小船,兩個多小時的車程硬要走十幾天。他是沒有體驗過高鐵速度的。現代的人,普遍缺乏耐心,偏愛一蹴而就,熱衷不計後果的鑽營取巧與精緻利己,恨不得一夜暴富成名。世道越加速,人越需要放慢步伐調整呼吸。快,會產生莫名的焦慮和戾氣。

平視的東西,沒有壓力。我的眼睛很享受緊貼著車窗連綿不絕的綠。很快,隧道前夯實的水泥擋牆造成的壓迫感,讓人一陣噁心反胃。幸虧馬上又跳轉到另一塊可以居高臨下的柔和的菜地。這種落差,多少能中和心理上的勢能,卻往往來不及緩衝,它來了,又走了,又來了,措手不及,眼花繚亂。鄰座的年輕女人睡醒了,開啟座椅前的小桌板,撕開密封的滷煮、鴨脖、蓮藕與毛豆,準備開吃,辣味瞬間溢滿車廂,直往鼻子裡鑽。斜對角的乘客頻頻回頭,眼光似乎能殺死人,卻又敢怒不敢言,她也不抬頭,繼續大塊朵頤。想必也不是第一次。有乘客起身,在過道里來回走動,試圖靠行走的氣流帶動味道擴散。隔壁車廂有個老頭忍不住走過來提醒,她又趕緊猛吃了幾口才紮起塑膠袋麻利放進揹包。揩油的紙巾碰掉在地,她一腳蹬進了前排座椅底下。我瞄了她一眼,轉過頭去,窗戶反光的倒影一清二楚,她正在剔牙,一抹肉精兒卡在了上顎,有些難搞。

在這樣的環境裡,很難閉目養神,卻又無法靠意念控制。靠近站臺,車提前減速,開關門,有人站在月臺上抽菸,剛抽到一半,車就要關門繼續執行。視線重新聚焦在一汪遠山下的湖泊。湖水靛藍,沒有風吹草動,似乎時間在這一小塊區域停止了流動。速度也不起作用,山在移動,車沒移動,湖也沒有移動,客體轉換成了主體,可能是一棵湖邊的樹打破了平靜,緊接著,出現了一條蜿蜒的呈十字型的流沙河,水質渾黃,有停泊在岸的挖沙船,鏽跡斑駁的船體被河水緊緊裹挾脫不了身。能望見山頂的乳白色風車機身,葉子轉動得很慢,我曾問過做市政基建的朋友,他講一片葉子造價幾百萬(人民幣),三片葉子將近千萬,掩埋機體的土層要挖得足夠深才能平衡轉動產生的能量衝擊,還要考慮巨量的風阻。政府支援,人流量多,用電量大,幾年就能回本。不少地方的風車已經停止了轉動,並不是在等風,而是在等錢。我曾在幕阜山的盤山道上迎面撞見過一輛拖載風車長葉的半掛卡在一處急轉彎,進退失據,又下著雨,司機渾身悽溼地站在風雨裡,身後是搖搖欲墜的懸崖絕壁。密集的雨點啪啪啪打在高速疾馳的車窗上,窗戶有兩層,外層車窗上的雨點撞擊砸碎後被緊緊吸附著分解成更多細密的水珠並勻速平移。所有的角度都呈水平一百八十度,不向下,也不傾斜,無一例外。像是鍍了一層膜另造了一種虛幻的景,每一種景都在微縮,橫曳在靜止與流動,人為與自然,綠肥與紅瘦,過去與未來間。並不能有效阻擋什麼,只半柱香的時間,窗外起了霧,水珠化去,白茫茫一片,雲彩也隨著霧氣漂浮,有刺透雲團的金光灑在群山背後。看不清山尖兒。高處的東西,多是隱而不顯、變幻莫測的真假。碰巧能見到的,也多是真身背後的重影。

下午五點四十二到韶關,廣東的北大門,湖南大地的景物退出車窗,來不及告別。鄰座換了一位女人,三十多歲,戴有口罩看不清長相,單從身材上看應該差不到哪裡去。然而,身材和長相呈反比也是司空見慣的鬧劇。背影殺手,悶殺了多少靠意淫活著的男人幫。女人將一個AI智慧語音娃娃擱在面前,和它對話,娃娃會主動進行一些預設功能的簡單回覆。她摘下口罩,微笑示意,算不上驚豔或精緻,只能用面容姣好形容。妝塗得很重,沒蓋住黑眼圈,有暗黃斑。她盯著我的手錶問時間,我朝她晃了晃手機。斷定推銷無疑。低劣的搭訕伎倆。她終於忍不住推銷智慧語音娃娃。我說我還沒結婚一時半會兒用不上。她仍不厭其煩的介紹機器娃娃的各種功能,我敷衍地笑笑,而後面無表情望向窗外。她一雙並不白皙甚至有些塌軟的半乳在我眼皮子底下晃動,我乾脆也不躲避,直盯著,她也不收斂,又將細長的雙腿側向我一邊。我問她噴的什麼香水,她說沒有噴,也不知為啥會有香味,真是奇怪。我讀得懂她的每一句暗語,她無非想讓我潛意識裡覺得她純潔無暇,天然帶有體香。汗臭倒是有的,被沖淡了。我拒絕了她新增微信好友的請求,她說不會亂髮廣告騷擾,仍舊軟磨硬泡,最後還是耐不過面子選擇了透過,思忖著下了高鐵立馬就刪。

越往南,隧道連著隧道。我曾開車走過幾次高速,大瑤山隧道群裡刺耳的警笛,很能驚醒著南來北往的司機。有種恍如隔世永遠也走不出來的錯覺。窗外,大片大片的黑色肆意佔據、充盈、塗抹,天色暗淡下來,快七點了,眾多雜亂的景陸續歸整,周遭萬物合為一種顏色一種聲音一條直線一幅畫面,襯得天地相接的山脊線更加清晰粗重。即將到站,車廂里人群嘈雜,浮光掠影映照在玻璃上,燈斑和暮景輝映重疊,座椅擦著樹梢穿越幢幢阻礙和藩籬,一瓶礦泉水從田野中拔地而起,一顆碩大鮮紅的蘋果立在群山之巔,車緩慢駛進月臺,精準停在車廂號前。

散文丨宋旭東:高鐵速記

宋旭東,1989年12月生,湖南省作協會員,吉首大學旅遊管理碩士,現居長沙。作品見《文藝報》《人民文學》《青春》《光明日報》等,出版有《交叉感染》《赫爾德瓦爾的河》等。曾獲第六屆青春文學獎、汨羅江文學獎、《小說選刊》散文獎、《人民文學》散文獎、長沙市文藝新人提名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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