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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酒藥草到赤豆地 | 莫飛

由 全國黨媒資訊公共平臺 發表于 飲食2022-01-04
簡介不論是酒藥草還是赤豆,萬物總在生髮枯榮,死亡在重新聚合後成為新的生命

赤豆元宵裡面有酒嗎

從酒藥草到赤豆地 | 莫飛

老屋酒藥草 攝影 莫飛

他們加起來都快一百五十歲了,一個拿著手電一個開著手機燈照耀著地上一株平凡普通的草。不知道是因為喝酒還是激動,手有點顫抖。兩個人爭搶著說話,向我展示這棵草羽狀的葉片,方形的枝杆,試圖讓我從一堆平凡無名的草中間能將它一眼辨別出來。

可是,他們都老眼昏花了,又喝了老酒,識得準嗎?

他們向我拍胸脯保證,少年時代摘採過這種酒藥草不知道多少回,怎麼可能忘記?

手電的燈光從草上偏移了一些,發現別的地方長著相同的草。燈光所過,成片鬱鬱蔥蔥。兩個人都沒想到,以為只是零星的一兩棵,現在卻是蓬勃的一片。

剛剛還聒噪的兩個老頭,突然鴉雀無聲。他們在成片的酒藥草前,微微張著嘴,彷彿被什麼震懾到了。過了一會,兩老頭才嘀咕著:這是奶奶撒的種,想不到生髮得這麼好。

黑暗的鄉間小道上,兩個老頭的背弓著,氣氛有點沉默,彷彿被剛剛在老屋發現的成片酒藥草漲滿了胸口,他們需要消化和感懷。

兩個老頭分別是我的叔和爸。我歸家,一家團聚。兩人一高興就喝點酒,說起釀酒,做酒藥的曾祖母,十里八鄉的有名。我以前也聽過曾祖母做酒藥的事,便對酒藥草感興趣起來,追著問,是長個什麼樣子?兩老頭一時興起,便說要帶我去老屋那邊找,酒藥草或許還在。我們家搬離老屋近三十年了,那邊屋宇廢棄,周圍都平整為農田,酒藥草是否還在,大家都不知道。於是,我們三人沿著阡陌小道走回老屋。

他們想念他們的奶奶。那時尚小,跟在她的身後,攀扯襟裙,她走哪,他們便到哪。她幹活手腳麻利,採集酒藥草,用草揉汁,去渣,拌以米粉,搓成湯圓大小,光滑平整。她吩咐他們洗乾淨手,把剛成型的酒藥排列在容器中,上面覆蓋紗布,靜待數日。他們總是忍不住偷偷揭開紗布,往裡瞧。一個個小粉團上長著一層金黃色的絨毛,如此細小柔弱,用嘴一吹,還能搖晃。她發現他們,作勢要拿竹條擊打好動的小手,他們趕緊逃走。數日後,她把容器端到大太陽下,瞬間絨毛如魔術般蒸發,他們揉揉眼睛,這轉瞬即逝的魔法。他們追著她再表演一次,她領著他們,包裹好酒藥去鎮上售賣,走街串巷,或送去一些老主顧那裡。客人們總是萬般歡喜,誇她的酒藥乾淨,發酵起來充分,做出的酒滋味悠長。

她每年在房前屋後撒酒藥草籽,整個家都被這些綠色的植物所環繞。在那些饑饉的歲月裡,有一份這樣的家用,他們的日子總還是過得去。

酒藥草年年在生髮,可惜,他們都沒有把做酒藥的技藝學會。或許是有這樣的愧疚在,聒噪慣了的兩老頭,沉默起來的背影看著似乎帶著某種歉疚。

回到家中,母親責怪我們大晚上還去外面亂跑。一邊責怪一邊端出剛蒸熟的糰子,白白胖胖,冒著熱氣,咬一口,豆沙的甜香便溢位來。這是全家都愛的點心。

我愛吃赤豆,老母親還能走得動的一天,她就要種半畝的赤豆地。

赤豆地裡葬著祖父祖母,沒有牽引的藤蔓匍匐成一片。一過十月,豆子開始成熟,外皮由青轉向黃色,秋風一緊,表皮變成深褐色,為了下一次在陽光充溢的時候,迸裂,重新迴歸土地。

村裡誰也沒有我家種的赤豆多,卻從來也不打理,任它們胡天海地任性地爬在地上,不牽一根繩子,不立架子。我喜歡吃赤豆,尤其喜歡吃青赤豆,母親便任由那塊地年年歲歲的只種赤豆。

赤豆飽滿成熟,外皮為青黃色,這個時候摘下,放上蒸架,隔水煮二十分鐘。還沒開鍋,赤豆濃郁的香氣已經在屋裡繚繞。不能太心急,心急也照例吃不上熱赤豆。滿滿一盆熱氣騰騰的青赤豆,撕開豆莢,一顆顆飽滿呈粉紅的豆子,總讓人愛憐。兒時,會揣著一把熱赤豆裝進兜,再不然就端著大盆子找小夥伴去玩。幾個人靠著牆根,一根根慢條斯理地撕開,比比誰的這根豆莢裡的豆子多,一顆一顆放進嘴巴,噴香細膩,感覺那是比吃糖還甜蜜的時刻。

我有時跟別人聊起赤豆,很少有人有這樣吃赤豆的經驗。的確,青赤豆存在的時間極其短暫,將熟未熟之間,只有親近土地的人,才能一飽口福。

時間短暫的青赤豆會在一週後就迅速老去。赤豆植株乾枯發黃,母親就會連根拔起,拿到曬場。此時的赤豆已經失去水份,完全成熟,用棒子輕輕敲打,紅寶石般的赤豆就滾落地面。只要幾天完美的太陽照射,就可以裝進瓶中貯藏起來。冬至那天晚上,我們家家戶戶都要燒赤豆糯米飯,至於是何時流傳下來的傳統,已經無人知曉,但糯米溫補強壯,赤豆又有行血補血之效,兩者搭配,大概是非常相宜的。漫長的冬天,母親的一鍋赤豆糯米飯可以溫暖無數個寒夜。

家中柴火灶的大鐵鍋,赤豆要提前半天浸泡,再煮。豆子變軟,湯成赤色,就可以放入糯米。做好的一大鍋赤豆糯米飯,顏色透亮,飽滿的赤豆此刻酥軟,入口即化,糯米柔軟有彈性,就算家裡有四口人,也吃不完一大鍋赤豆飯,所以開鍋後,總要盛出幾碗,趁著熱氣騰騰,遣著小孩子送到來不及燒赤豆糯米飯的鄰居家。鄰居喜逐顏開,從廚櫃裡拿出碗,將糯米飯倒好,送還的碗裡總裝著幾顆糖果或者一兩個柿幹。快樂的小孩一蹦一跳捧著空碗回家吃赤豆飯。

貯存起來的赤豆,一直是家中甜蜜的來源。清明做糰子,用赤豆做成豆沙,拌入白糖。端午節用來包粽子,赤豆與糯米又是最好的合作伙伴。等到了春節,甜蜜的八寶飯中,又怎麼能少得了這一味的甜蜜?

家中貯存起來的一瓶瓶赤豆正慢慢地減少,而土地上的赤豆正在茁壯成長。一年一年,週而復始。

曾祖母已在時間的河流中逝去,她留下的酒藥草卻還在生髮枯榮。她用一個女性的智慧與勤勞為家庭添補家用,而我的母親,則用她樸素赤誠的心為家營造著甜蜜與愛。

我已遠離故土,雙手做不了酒藥也不似母親般能幹,總是有愧,愧於親人,愧於土地,愧於這些樸素卻無比赤誠溫暖的食物。

不論是酒藥草還是赤豆,萬物總在生髮枯榮,死亡在重新聚合後成為新的生命。一個不再屬於個體的生命,屬於萬物,屬於自由,屬於我們記憶源泉的一部分。

本文來自【嘉興日報-嘉興線上】,僅代表作者觀點。全國黨媒資訊公共平臺提供資訊釋出傳播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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