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鄉愁之炒米花

又到年底了，鄉愁的味道在空氣中慢慢瀰漫開來。我不知道你是否和我一樣，會時常在夢裡遇見故鄉的美景和美食，比如，炒米花。

01

小時候，一到臘月，家裡的廚房就會飄出一陣濃濃的香味，一聞就知道，爸爸在炒米花了。於是，扔下書包閃進廚房，“吧唧吧唧”大快朵頤。

說起炒米，全國很多地方都有。

鄭板橋的家鄉有。他在《板橋家書》中寫道：“天寒冰凍時暮，窮親戚朋友到門，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醬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溫貧之具。”

汪曾祺的家鄉也有。他在散文《故鄉的食物》中寫道：“炒炒米都是把一年所需一次炒齊，沒有零零碎碎炒的。過了這個季節，再找炒炒米的也找不著。一炒炒米，就讓人覺得，快要過年了。”

然而，我說的炒米花，既非他們二位筆下的炒米，也不是那些走街串巷的老人手搖機器做出的爆米花，更不是電影院賣的玉米爆米花，而是我家鄉江西臨川榮山，一道匠心手作的春節傳統小食。

02

記憶中，爸爸將精挑細選出來的上等糯米洗好，上甑蒸。熟了，挖出一些給孩子們拌上白糖吃，再盛幾碗送給左鄰右舍嚐個鮮。剩下的一股腦兒倒在圓竹匾裡的稻草上，讓它安安靜靜地呆上三天天夜，冷卻成硬梆梆糯米飯砣砣，這個過程俗稱“凍米花”。

隨後，挑一個晴好的日子將凍好的米花幹砣砣掰成一小塊一小塊，放在籮筐裡，挑到曬穀場，倒在地簟上。我們用雙手把塊狀的米花幹搓散，搓成一粒一粒的，再用米篩篩出小塊塊，繼續搓。然後用乾淨的耙子推開，讓米花幹接受陽光的洗禮。

晶瑩透亮的米花幹

這時候，大人們就收拾傢什回去了，留下我一個人在曬穀場上看守米花幹，不讓那些饞嘴的雞鴨貓狗來偷吃。

於是，我坐在竹簟旁翻看著小人書，米花幹在陽光下蒸騰，氤氳著清香。忍不住偷偷抓起一把，塞進嘴巴，但馬上“呸”地一聲吐出來。太硬，咯牙。

看守米花幹，我可是非常盡職盡責的。大人不叫我回家，我絕對不會輕易走開。也正因為太負責，還出了糗。

那一天，我正在看米花幹，突然尿急，但又不敢走開，便眼巴巴地盼著有人經過，讓Ta替我看一會兒。左等又等，感覺膀胱都要破了，才來了一個人。我趕緊跑去廁所，然而，絆頸褲（吊帶褲）帶子卻打了死結，怎麼也解不開！結果，我終於在大白天尿了褲子……

此後，我看到吊帶褲就發怵，成年後也不愛穿，心裡有陰影……

03

米花干連著曬了五六個太陽之後，成了半透明的，硬梆梆的顆粒，像珍珠一樣晶瑩透亮。爸爸拿出精選的細沙，顆粒非常均勻的沙子，在水裡淘洗乾淨，濾幹，滴進幾滴青油，放進大鍋裡用大火炒，炒得一粒粒烏黑髮亮。然後，盛起一些備用。

看到鍋裡的沙子炒得滾燙冒煙，爸爸便舀起一碗米花幹，往裡面滴幾滴鹽水，攪拌均勻後一隻後不停地傾瀉，一隻手不停地翻炒。米花幹遇到熱沙子，“啪啪啪”地跳，一種略帶焦味的清香從鍋中飄了出來，隨著煙氣嫋嫋升騰。

是的，此時米花幹已經變成米花了，它的體積已經在瞬間膨脹了好幾倍，身體變得輕盈、靈動，顏色也由先前微褐色的半透明，變成了純白。拈起一顆放在手中細細端詳，它是那麼的飽滿，一顆顆肥嘟嘟、白胖胖的，裡面還包含著微小而均勻的小氣泡。

潔白香甜的炒米花

爸爸麻利地抄起米花篩，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米花與沙子分離開來。沙子篩進鍋裡，米花倒進一旁的大竹匾裡冷卻。一鍋炒熟剷起來了之後，再將另一碗攪拌了鹽水的米花幹倒進鐵鍋裡翻炒，同時加進一點炒好的黑沙。如果發現太乾，還要滴進幾滴青油。

剛出鍋的米花可真好吃啊！我們姐弟六個，每逢爸爸炒米花時，都圍在灶旁，腳像生了根似的，挪不開半步。一邊聞著鍋裡炒米花的焦香味，一邊捧起熱騰騰的米花一把一把往嘴裡送。那雪白溫熱的米花，還沒碰到牙齒就炸裂了，釋放出一絲絲夾雜著柴火味的米香，鑽進味蕾，讓人迷醉。

爸爸不停地提醒我們，別吃剛起鍋的，好燙，小心嘴起泡！我們一邊應聲“好”，一邊左手倒右手，呼呼吹兩口就把米花塞嘴裡。即使把口腔粘膜燙破了，也咬牙忍著，不吭一聲。

04

炒好後的米花，爸爸要用篩子篩一篩，把那些炒得有些焦黃的、不完整的挑出來，磨成米粉，留著做米糖時做“盤泥”（其實就是在做糖打鬥、灌料時在竹匾裡灑上一層，以免糖粘手），也可以用開水調成香香的米糊吃。

那些留下來的白白胖胖的米花主要是用來養米糖（可以閱讀我之前寫的糖是故鄉甜）。為了防止米糖融化結塊，在其中拌入米花。有了米花的呵護，米糖可以長期保持乾爽、香脆。

炒米花與灌芯糖是絕配哦

爸爸還會拿一些米花與做米糖時留下來的“西糖”一起混合，加入芝麻或花生，壓實後切成長條，做成米花糕。這是除米糖之外，正月招待客人的另一道美食。

拈起一片米花糕，咬一口，香甜鬆脆，酥得掉渣，麥芽糖的香甜混合著糯米的米香味在口舌之間翻動，彷彿把所有的幸福都吃進了嘴裡。

加了花生的米花糕

摻了黑芝麻的米花糕

05

元宵過後，糖缸裡的米糖差不多吃光了，剩下半缸的米花。這時候的米花已經有點受潮，沒那麼香脆了。

早上放牛回來，或是晚自習回家，我們都會去裝一碗米花，往裡面撒一點白糖，用開水泡著吃。因為放了白糖，連水都喝了個精光。

如若家裡沒有白糖，泡米花時，我們便使勁兒在糖缸裡抄底兒，看是否能撈出一些碎糖末兒。即使沒有糖末兒，也要抄出些豆屑放在米花裡一起泡，這樣吃起來更香一些。

四月插秧季節，阿婆每天早上都要泡上一鋼筋鍋米花送到田間地頭來給正在拔秧的我們填填肚子。

顧不上洗去腳上的泥巴，我們坐在田埂上，端起碗便“唏呼唏呼”地吃起來。一碗溫熱綿軟、香甜可口的泡米花下肚，疲憊一掃而空，整個人又滿血復活。

香甜綿軟的泡米花

人生如夢，童年早已遠去，爸爸也早就不做炒米花了，但是炒米花的香味卻永遠地存在了心底。

前幾日，特別想吃家鄉的米糖，在童年小夥伴的幫助下，終於尋到一位做米糖的老師傅，還意外地發現他家有炒好的米花！驚喜之餘，連糖帶米花買了好多。

今年過年，不想吃滿漢全席，也不要山珍海味，我只想拿上一隻湯碗，放入一捧米花，加入一勺白糖，開水一衝，喝它個整年酥脆香甜。

（作者：韓小星，一個從教二十多年的體制內中年少女，愛旅行，愛碼字。偶爾庸俗，偶爾文藝。）

往期鄉愁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