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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詩丨周瑟瑟:陰鬱的天氣聽到鷓鴣鳴叫

由 紅網 發表于 娛樂2022-05-23
簡介麻陽老水攝秋霧秋霧無邊無際天空與江面連線起來沒有給我留下一點縫隙我找不到一條通向江面的路我推開霧中一扇門父親坐在裡面一張桌子後他低頭看書臨別時我要父親給我留下新的電話號碼父親在一張紙上沙沙寫紙變成了一卷白霧我小心翼翼拿著白霧走在回家的路上

蟋蟀的鼻子長在哪裡

組詩丨周瑟瑟:陰鬱的天氣聽到鷓鴣鳴叫

組詩丨周瑟瑟:陰鬱的天氣聽到鷓鴣鳴叫

麻陽老水/攝

秋霧

秋霧無邊無際

天空與江面連線起來

沒有給我留下一點縫隙

我找不到一條通向江面的路

我推開霧中一扇門

父親坐在裡面一張桌子後

他低頭看書

臨別時我要父親

給我留下新的電話號碼

父親在一張紙上沙沙寫

紙變成了一卷白霧

我小心翼翼拿著白霧

走在回家的路上

走著走著我就醒了

手心裡全是汗

窗外高樓大廈

在灰色大霧中飄浮

凌晨的長沙

凌晨四點我突然醒來

一種類似蟋蟀的旋轉的聲音

從湘江傳遞到耳朵

鄉土自然之聲

包圍了長沙城

童年時父親牽著我的手

走在人民路的林蔭道

滿街五顏六色的水果

晃動的行人

在我的記憶裡永駐

天還沒有亮

二伯送我去湘江邊坐船

回鄉下老家

他與父親有相同的走路姿勢

有相同的咳嗽聲

我坐在擁擠的船艙

望著翻滾的湘冮水

一個瘦小的少年很快長大成人

一隻蟋蟀彈撥黑暗中的觸鬚

彈撥它臉上的淚水

凌晨的湘江泛起點點白光

那是消失的親人的腳步

我坐在馬路邊寫詩

我坐在馬路邊寫詩

等於坐在河邊寫詩

屁股下面是冰冷的石頭

背後是我睡覺的酒店

前面流過平靜的湘江

一夜水草彙集河灣

兩條強榮公司的機船

正在進行垃圾捕撈作業

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

空氣漸漸變暖

我雖然看不到太陽

但太陽依舊在雲層裡升起

騎電動車的大爺

斜背書包的男子

他們依次走過我面前

兩個長沙婦女

伏在欄杆上長久交談

陌生又熟悉的長沙話

像湘江水連綿不絕

我從後面觀察

她們正在變老

而她們自己卻一無所知

鴨子合唱

這一片樓群裡隱藏著一群鴨子

它們有美妙的

嘶啞的扁扁的喉嚨

我對它們的生活充滿了好奇

它們自帶孤獨和寂寞

隱者的軌跡捉摸不透

歪歪斜斜的腳印已經抹掉

我順著鴨屎味一路尋找

終於找到了一地鴨毛

當我回到房間又聽到

它們發出集體的合唱

美妙的嘶啞的扁扁的喉嚨

擠出來一陣哀傷的歌聲

彷彿海市蜃樓的生活

就在不遠的地方等著我

豆醬

只有回到故鄉

才能吃到小時候吃過的豆醬

我的故鄉

封存在一隻碧綠的罈子裡

剁辣椒和黃豆攪拌均勻

發酵的氣息讓我口水流

媽媽我的媽媽

我把她封存在故鄉

我給碧綠的罈子水沿

新增清水

我用清水

養著我的媽媽

只有回到故鄉

我才能喊醒罈子裡的媽媽

一聲驚雷把我驚醒

我坐在張家界的山谷

一聲驚雷把我驚醒

劉海哥你是我的夫啊

狐大姐你是害人精呀

我家的豬被偷吃了

孩子的啼哭聲響徹山谷

我縮在白色塑膠雨衣裡

像一隻白狐被人間吸引

曹無害呀我的哥

張家界秋雨連綿

看不見的山沒有飄走

看不見的愛埋在心底

又一聲驚雷把我驚醒

白狐淚水長流

白狐翩翩起舞

狐狸

人們想象狐狸

偷偷來到家裡

燒火煮飯

洗衣掃地

狐狸身材苗條

累得氣喘吁吁

她要趕在天亮前

做完所有的家務

她把你貧窮的家

當作了她的家

她把她自己

當作了你

夢中的愛人

美景

亂石、峭壁、懸崖

溪水、飛人、野花

都是修辭的結果

我艱難地爬過第一行

在第二行中間盤旋

藉助氣流我緩緩下降

有人在尖叫

危險危險危險啊

啊啊啊啊

回聲嘹亮

一個洞一個幽深的洞穴

像一面鏡子

一面收藏妖怪的鏡子

我準確降落在

啊啊啊的洞穴

美景的鏡子裡

陰鬱的天氣

陰鬱的天氣

我恰好回到故鄉

這是好多年前的天氣

我打著傘走在細雨中

傘下的臉龐明亮

雨水沖刷腳尖

十個正在生長的腳趾

在陰鬱的天氣裡作癢

秋天的稻田一片金黃

沉甸甸的稻穗

像故鄉懷孕的少女

我停下來

低頭親吻她們

我打著傘從雨的縫隙

走出故鄉

一片無名的山水

一條無名的河流

一處低矮的堤壩

據我目測至少有

一百隻白鷺

它們自由、零亂

散落於裸露的水田

垂釣的人略顯緊張

魚竿像伸出來的手

抓住了一條飢餓的魚

它在水面下拼命掙扎

我似乎聽到了魚的尖叫

這是大疫後的秋天

我一個人一路向北

陰鬱的天氣漸漸晴朗

一片無名的山水

車窗外一瞬間的

生活的藝術

長臉的姑娘

我們平時看到的大多是短臉

胖臉、瘦臉、扁臉與尖臉

一個長臉姑娘突然出現時

我問她:“你的臉為什麼這麼長”

她驚得反問我

“我的臉為什麼這麼長”

在宣城賓館的大堂

她穿白色酒店制服

背後擺滿了各式酒瓶

她記住了帳薄上的旅客

但忘了她父親

我看到的長臉

一定是她父親的長臉

雨後宣城記

雨消失在天空

天空宣紙一樣鋪開來

活著的與死去的名人

的字畫隨處可見

李白第七次來時

他的朋友們都已經不在了

他獨坐敬亭山

看鳥飛過我的頭頂

看我與朋友們高高興興

爬上了敬亭山

爬上去見他

竹林幽深,泉水叮咚

那是李白生活的地方

我們進去坐一坐

然後離開

像雨悄無聲息

消失在宣紙裡

拖拉機簡史

人人都以為它是一臺廢棄的拖拉機

其實它只是開到了修理廠的後院

生鏽的部件本來就應該生鏽

油跡斑斑的油箱本應該油跡斑斑

我曾經坐在圓形坐椅上

夢想擁有一臺這樣的拖拉機

人到中年我還沒有擁有它

我撫摸它的扶手想起姐夫

他曾是一名拖拉機手

他帶走了我的姐姐

當光滑的皮帶轉動時

拖拉機就會冒出黑煙

姐夫就會帶走

漂亮的姐姐

胡頹子

宣城市科學技術協會認養的

一棵胡頹子有850歲了

我在樹下站了一會兒

並且與他合影留念

我想像我就是胡頹子

等我850歲了

也有人來認養我

我只要在無人的山坡

長到850歲

我周圍就會站滿年輕的剌冬青

白色的碑

經過一塊無字碑

它上面刻滿了花紋

我俯身察看

有仙鶴

亦有老虎

有祥雲

亦有太陽

但刻得並不具體

像一個人

活著時什麼也沒留下

只留下一具枯骨

讓我猜測

此人生前

有一張潔白的臉

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唯有仙鶴、老虎、祥雲

和潔白的太陽

庭武

黑色音箱擺在會議室最後一排的桌子上

裡面傳出今天到場的人的名字

沙啞的庭武

回聲嘹亮的庭武

他坐到我身旁

像一塊石頭我搬都搬不動

他壓住了黑色音箱的黑色電線

庭武呀庭武

你挪一挪身體

我就能讓電流順利透過音箱

把你的名字傳遍這座山崗

石濤

種松與採茶

都是石濤喜歡做的事

他畫畫我太熟悉了

他戴著斗笠

穿一件粗布衣

伸出毛筆似的手指

像畫畫一樣採茶

我第一次見到他採茶時

他已經死了313年

他坐像後的松樹

是他舉起鋤頭

一鋤一鋤

像畫畫一樣種下的

李白獨坐樓

造樓的人都到哪裡去了

留下李白孤獨地坐在這裡

他們都說你是來找某某公主的

此事我並不關心

我關心的是你又喝醉了

再過幾年

你就要去當塗縣撈月赴死

無人的夜晚

李白一個人

在樓裡一遍遍練習撈月

皖南的鳥鳴

皖南的鳥鳴

那是滿山的竹子在修行

一陣風吹過清苦的生活

沙沙的衣服摩擦的聲音

我的衣服裡夾雜著鳥鳴

從竹林上空滑過

山下的仙人在收拾芝麻

我在竹梢大聲呼喊

她終於聽到了

抬頭看看我

接著收拾芝麻

滿天鳥鳴

把我引向山巔

山上人家

石佛山巔有一戶人家

我達到時他在做午飯

一隻拔了毛的雞

和麵條放在一起

門口的大水缸裡

倒映了一缸樹影

我的頭也在其中

我的頭在其中適得其所

我看著我在水缸裡晃動

整座山因為我的到來

微微晃動

做飯的中年人

他舉起紅色塑膠水瓢

把我摁在水缸中央

傾斜的茶園

傾斜的茶園

梳理得像李白的衣服

不管死了多久

衣服穿得整整齊齊

滿坡的茶葉

永遠是綠色的紀念

我們爬上敬亭山

在茶園坐下

想必當年李白

王維與石濤

他們都在此

想象過未來

未來沒有盡頭

若干前後

你們來此

同樣回憶起

我們今天面對茶園

生機勃勃的時刻

惠芬大師

沿著指示牌

我與在當地出生的朋友

找到了惠芬大師

她是一位怎樣的尼僧

她生前做過什麼

我一無所知

我唯一知道的是此處埋著她

她的墓碑上刻著

惠芬大師

這四個字清晰可見

其它碑文難以辨認

我瞭解更多並無必要

我只是到過她的墓地

她在這座山的一處

少有人來打擾的地方

繼續她死後的生活

一圈瓦片

圍著一個香爐

這樣的人

就是惠芬大師

郎溪

郎溪的大樹

長在古老的石頭上

像一個人的頭髮

從骨頭縫裡冒出來

我們一齊推動石頭

聽見我們的骨頭吱嘎作響

很多人來此做過這種傻事

都失敗而歸

那塊石頭還在郎溪的山上

還會有人去推動它

但它不會滾下山坡

因為它是我們身體

微微鬆動的

古老的骨頭

父親的水庫

我們站在水庫大壩

看遠山綠生煙

水面平靜

只有鷗鳥自由高飛

當年修建它時

庭武的父親看到

背土的繩索斷裂

砸死了不少人

山如人的脊背

匍匐進水裡

那些死去的父輩

他們沁涼的身體

成了今天水庫的波濤

與平靜之下緊繃的力

我們走在上面

說起那一幕場景

鷗鳥尖叫一聲

像父親的靈魂喊疼

廣德

從郎溪來到廣德

如果再接著走

我就又要走回浙江了

一路同行的朋友越來越少

他們有的喝多了

有的回家陪自己的家人去了

我在廣德住一晚

聽到浙江的鷓鴣

在夜裡鳴叫:種德收福

安徽的鷓鴣迴應:千國棟家

我在兩省鷓鴣的問答聲中

獨自一人度過這次旅行

在外的最後一夜

因為記不得這一路說過的話

我無法反省有何過錯

請聽到的朋友

不要生悶氣

只要說出我的錯

你就舒服了

含山南站

我第一次經過含山南站

一對老年夫婦向我走來

提著花生、板栗和公雞

他居然在我身邊坐下

這是一個美好的時刻

我聞到了花生、板栗

和公雞特有的氣味

我使勁吸著鼻子

在心裡面暗暗想

今天有幸與他們

開始了一趟旅行

我想與他們說話

但他們在忙著整理布袋

花生沾滿了新鮮的泥土

板栗有的已經裂開了嘴

我欲言又止

公雞左右張望

火車從含山南站啟動

老年夫婦緊靠在一起

彷彿已經睡著

組詩丨周瑟瑟:陰鬱的天氣聽到鷓鴣鳴叫

組詩丨周瑟瑟:陰鬱的天氣聽到鷓鴣鳴叫

周瑟瑟,著有詩集《松樹下》《慄山》《暴雨將至》《世界盡頭》《犀牛》《種橘》《向杜甫致敬》(英、西、日、韓等多語種),詩歌評論集《中國詩歌田野調查》,長篇小說《曖昧大街》《蘋果》《中關村的烏鴉》《中國兄弟連》(三十集電視連續劇小說創作)等20多部。曾參加哥倫比亞第27屆麥德林國際詩歌節、第七屆墨西哥城國際詩歌節、第三屆(越南)亞太地區詩歌節。曾獲得“2009年中國最有影響力十大詩人”、《北京文學》詩歌獎等。主編《卡丘》詩刊、《中國當代詩歌年鑑》、《中國詩歌排行榜》年選,編選有《新世紀中國詩選》《那些年我們讀過的詩》《讀首好詩,再和孩子說晚安》(五卷)《中國當代詩選》(中文版與西班牙語版)等多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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