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為你好’，還是見不得人高興？

昨天，一條微博在社交平臺上刷屏了。推特上有個媽媽因為讀高三的女兒成績退步，憤而把女兒從初一寫到高三的筆記本的燒掉了，那個寫了六年的筆記本里記錄的是小說創作靈感，六年的時光，一把火就全沒了。無獨有偶，湖南衛視的少年說節目上，另一位女孩子，從三年級開始寫作，寫了五十六本，三十多萬字，爸爸發現女孩的秘密後，選擇把女孩的夢想全部撕掉。

推特的媽媽在網上求助，不是因為後悔，而是想著怎樣才能提高女兒的成績；節目上的爸爸，在女孩說自己天生長了一科文科的腦子時，依舊在說要先學好數學，甚至自說自話地鼓勵打氣，逼的女孩當場痛哭。這位媽媽難道不知道燒掉筆記本對女兒的打擊嗎？她知道，而且有隱隱的害怕，但怕的是影響成績。這位爸爸難道聽不懂人話？女孩說了自己文科成績好，就適合學文科，他依舊認為學數學是最重要的事情，還自我感動於‘我相信你，一定行’的所謂鼓勵中。我覺得，這兩位都是邏輯正常的人，都是知道，是懂得的，之所以毫無悔意，堅持已見，不過是因為不在乎。

夢想這個東西，閃亮，美麗，任何時候都能打動人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但夢想要實現，是需要土壤的。鹽鹼地上開不出玫瑰花，爛泥坑裡養不出金龍魚，在一個令人窒息的環境裡，再偉大的夢想也等不到破土發芽的機會。那三十多萬的小說，寫了六年的筆記，是心中不屈的光，是一點一滴的心血，被這樣輕鬆而無意義地毀掉，她們還有心力重新把夢想拾起嗎？我想很難。

重點不是被記錄的文字被毀掉，而是毀掉的毫無意義。

這份夢想沒得到正眼，得到的只是否定的白眼，甚至沒有一句道歉，至始至終，家長憂慮的都是成績。我不知道每年有多少985、211畢業生，但肯定比小說作者要多，為什麼考大學就一定比寫小說高貴？沈從文沒有讀大學，張愛玲大學只讀了二年，沒有大學畢業證妨礙了他們的生活嗎？相反，他們憑藉著手中的筆在文學史上留下了濃重的印記。韓寒沒有讀大學，郭敬明沒有考上985，沒有學歷加成的他們讓父母憂心了嗎？沒有，他們當作家當導演當商人，成為了八零後弄潮兒的勝利者。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人有一千種不同的生活，人不是工廠模具裡壓出來的玩具，不可能要求每個人走同樣的路，這不公平。雖然寫小說不一定代表能靠文字謀生，但判定結果之前至少要先嚐試，才能得出結論，誰又能信誓旦旦說這幾個孩子一定不能成長為文豪呢？很多父母，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曾經扼殺了什麼。

興趣加上才華，是通往成功之門的康莊大道。在青春期就知道自己想做什麼？適合做什麼，這是一種幸運。有了這種幸運卻被毀掉，我認為這不亞於是種謀殺。

謀殺一個人的肉體是犯罪，謀殺一個人的夢想甚至謀殺一個人的靈魂，卻被一部分成年人當做是‘為你好’沾沾自喜。珠蚌的肚子被塞進珠核時，日日夜夜的磨礪是永不停息的刑罰；鬱金香綻放出火焰般的花紋時，球莖正在忍受碎色病毒的啃噬；柯基搖晃著肥圓的屁股時，有誰會記得曾經的斷尾之痛？不經歷磨礪，怎麼會有寶光氤氳的珍珠？沒有病毒的幫忙，怎麼會產生的珍稀的花卉品種？正是少了條尾巴，柯基才可愛又萌蠢。這些都是人類的‘為你好’！珍珠對珠蚌不過是個異物，斑斕色彩是鬱金香在生病，圓潤的心形屁屁是人為造畸，人類的眼光不過是種沉重的負擔，從來不是真正為這些生物好。生物是天然知道怎麼對自己好的，這是生存本能，所有光面堂皇的‘為你好’，不過是用來掩蓋心底的自私，真要有那麼好，怎麼不自己上？

大人們都是從小孩過來的，到底是‘為你好’還是‘為我好’，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曾經有網友感嘆——養孩子是這世上最划算的事情。為什麼呢？養一個小孩，花上二十多年的心血和成本，能收穫至少四十年的收益，孩子至多三十歲就能立業，而父母的平均壽命是七十二歲，養兒防老其實是門收益不錯的投資（當然，那種全家節衣縮食捧小孩，賣掉房子給兒子付首付的除外。這裡說的是普通投入半放養式的傳統育兒模式）。父母教育子女時，家不是講理的地方，對不對都要體諒父母的一番苦心；子女孝敬老人時，孝道大過天，給錢還要陪伴，亂買保健品治療儀也要忍，要照顧父母的心情。天知道小時候父母陪伴了子女多少？又有多少人是爺爺奶奶帶大的？由此可見，父母和子女的關係天然不對等，後者永遠要匍匐在前者的權威下。

孔子說‘已所不欲，勿施於人’，禮學家戴聖說‘設身處地’，道學家朱熹說‘將心比心’，聖人們都教誨與人相處時要有同理心。為何有些孩子當了父母后，會把自己受過的不平等，自己受過的委屈一股腦打包給下一代？如果是不好的事情，不是應該禁止嗎？為什麼當身份變化了後，立場竟也跟著變化，說著一些自己都不能深想的套話，毫無歉疚地把痛苦際代相傳？

我相信每個父母都是愛孩子的，血脈相連的新生兒，一點一滴伴隨著成長，不可能不愛，可就像光的背面是暗，愛的背後也伴隨著倦怠和不平。很少有父母能坦誠自己對孩子的嫉妒，然而這嫉妒幾乎人人都會有——更青春的肉體、更先進的科技水平、更豐沛的物質條件、更精彩的消遣娛樂……父母看著孩子時，不由自主會想到曾經的自己，那個享受不到這些便利好處的自己，兩相對比之下，孩子似乎過於幸福了，這樣的幸福太輕浮危險，需要磨礪，要一點點打壓，一點點引導，一點點憶苦思甜，才能不讓下一代廢掉。

可是人往往會忘了，人只能和自己同時代的人比較，不在同一個環境裡，完全沒有可比性。那些在花圃裡忙著斫直、刪密的園丁們，是不肯承認自己心中隱秘的歡喜的——看著你和曾經的我一樣難過，我就放心了。說到底，不過就是一句話，見不得孩子高興。

‘我小時候，你爺爺/外婆管我更嚴，我還不是這樣過來了，如果不是我用功讀書，你有今天的好日子嗎？我一天到晚累的像條狗一樣，聽老闆訓話，陪客戶笑臉，是為了讓你玩的高興的？’

太多父母的情緒，被包裝後放進子女的教育中，肆無忌憚地宣洩。愛裡頭摻雜了嫉妒和怨氣，怨氣裡又摻雜了虛榮和期盼，我們的親子關係混入了太多雜質，變得渾濁不堪。夾帶私貨的愛完全沒必要說‘為你好’，直接說‘我希望’反而更能讓人接受，畢竟這世界沒有完人，子女也是能體諒父母的情緒和私心的。只要一切有個限度，並不會有什麼問題。把小說鎖進保險櫃，和女兒約定等高考後還給她，這難道不是個兩全之策？可惜父母往往想的是威懾，想要一鼓作氣剔除所有側枝。父母們在行使做父母的權力時，要先想到孩子也是一個人。這點很重要，要把人當人，人是生而平等的，不要讓身份掩蓋了基本的道理。

每個孩子都是獨立的個體，有一天總會奔向更廣闊的天地，父母能左右一時，卻左右不了一世，所有的感情都是需要維護和珍惜的。在孩子愛著你的時候，信任你的時候，請也反饋給他們一點點信任，費盡心機的攔截規劃，效果並不會太好，畢竟，大禹治水都知道一個道理，堵不如疏。

人只有自己才知道怎樣對自己好。希望父母們不要再舉著‘為你好’的高大旗幟，粗暴地摧毀孩子的夢想，人會自己成長，時間會自動去驗證，去偽存真。有些東西，毀了就再也回不來，受了傷的心，癒合後會留下不能觸及的傷疤。真正需要成長的不是孩子，而是有些父母，他們把童年傷口的膿液滴淌到了現在，正視自己的嫉妒、不平、虛榮，也許是最好最有用的親子課程。

首發於公眾號：不談情只Y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