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賊王》不能“爛尾”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廖藝舟，編輯：趙普通，頭圖來源：《海賊王》劇照

“人的夢想是不會終結的。”《海賊王》曾用一幅跨頁畫留下了這句讓漫迷熱愛多年的臺詞，但現實裡，《海賊王》是會走向終結的。

近期《海賊王》官推宣佈，漫畫會在7月25日恢復連載，並進入最終章。“我小時候就幻想畫出最精彩的漫畫，不知道能不能畫出來……前面所有鋪墊都做完了，用了25年。”作者尾田榮一郎在給讀者的親筆信中感慨道，他同時宣稱：“任何人從現在開始看也沒問題，因為從現在開始，才是真正的《海賊王》。”

目前最新的1054話已釋出全圖情報，標題為“炎帝”，這本是《海賊王》已故高人氣角色艾斯的稱號，如今在劇情中被賦予了路飛的另一位兄弟薩博。開啟《海賊王》主線劇情的重要角色紅髮香克斯再次登場，併發出了“是時候去奪取One Piece了”的豪言。作為“最終章”的開篇，勾連過往的情懷元素之餘，也頗具“將要走向結束”之感。

海賊王第1054話情報

從1997年連載至今，不論時長還是銷量，《海賊王》都堪稱漫畫史上的奇蹟。迄今其漫畫已發行102卷，全球累計銷量超5億冊，在維基百科統計的一份包含各國漫畫的銷量榜單上列歷史第1。據ORICON的調查，它在日本本土更是達成過連續11年銷量冠軍的驚人成績。

再漫長的故事也終究會有畫上句點的時候，早在2019年時，尾田榮一郎就對外表達過“五年內完結”的心願，沒人知道“最終章”會不會再畫上另一個“五年”，但喜歡過《海賊王》的漫迷們一定都希望，《海賊王》會有盛大而完滿的結局。

右側宣傳語：“為了即將到來的最終章，現在正是重讀一次海賊王的時刻！”

“爛尾”預警？

《海賊王》最近一次進入公眾視野，卻是因為出現了“爛尾”的徵兆。

在第1044話中，覺醒後的路飛有了將周遭事物都“卡通化”的驚人能力，他的果實名稱則被“更改”成了“動物系·人人果實·幻獸種·尼卡形態”，“尼卡”為海賊世界觀中的太陽神。過去25年的連載中，路飛吃下的“惡魔果實”一直被叫作“超人系·橡膠果實”，他的喊招字首“橡膠橡膠”也是角色的一項標誌。

尼卡形態的路飛

橡膠屬性在光怪陸離的海賊世界中毫無光環，某種程度上，《海賊王》講述的也就是“一名平凡的樂天少年要如何成為海賊王”的故事，但如果主角先天就無比強大，有可能會動搖整部作品的敘事根基，因而大批讀者都難以接受這次“改名”補丁。

訊息傳出後，中文網際網路上出現了“不裝了我攤牌了”之類的梗圖，《海賊王》中其他角色的果實能力也被加以戲擬，羅賓可以叫“千手觀音形態”、黃猿可以叫“迪迦奧特曼形態”……最早出現的人人果實能力者喬巴只能叫“老百姓形態”。而曾經賺足眼淚的“艾斯捨命救弟”，也被編成了“火焰竟然擋在熔岩和太陽神之間”的地獄笑話。

有關艾斯死於替太陽神擋拳的梗圖

更糟糕的是，新設定還可能讓《海賊王》也掉進“血統論”和“宿命論”的怪圈。“人人果實·幻獸種·尼卡形態”曾為傳說中的“喬伊波伊（Joy Boy）”所持有，擁有該稱號的人會給世界帶來歡樂與自由，一系列劇情都顯示，路飛就是新一任“喬伊波伊”，追逐自由的少年原來“命中註定拯救世界”。而由於路飛的出海引路人紅髮香克斯知道果實的特殊性，就連路飛的冒險起源都被染上了陰謀論色彩。

在讀者們的爭議拉鋸中，同樣存在反對之聲，認為名稱改動不至於影響漫畫基調。其實《海賊王》的核心懸念始終是作品名“one piece”，如果將路飛的身份與結局繫結，例如“只有Joy Boy才能取得one piece，所以上任海賊王羅傑找到大秘寶也只能大笑而歸”，整部作品就顯得格外諷刺，但這畢竟是尚未發生的情節。如果只將“尼卡形態”理解為一次普通的“開掛”，就沒到傷及作品核心的程度。

網路梗圖：真假joyboy

讀者的激烈反應倒也情有可原，長篇日漫“爛尾”此前已有數次先例。《火影忍者》連載至尾聲時就突然給兩名主角增加了“轉世”身份，不僅讓戰力突兀膨脹，鳴人佐助貫穿全書的“羈絆”、聯手擊敗最終Boss大筒木輝夜的結局都成了“命中註定”。漫畫的基調因此徹底偏移，早期備受歡迎的李洛克、日向寧次等角色因為身份普通，不管靠“努力”還是靠“天才”都成了映襯“預言之子”的笑話。

開了“轉世掛”後“一鍵換裝”的兩位

與《海賊王》《火影忍者》並稱“三大民工漫”的《死神》，也在最終篇章將主角黑崎一護設定成了“死神”“滅卻師”“虛”三種“血統”的集合體，並以此來給主角進行套娃式開掛，隨著連載推進同樣令人審美疲勞，最後被視作“爛尾”的代表。

當然，“爛尾”往往不全由設定導致，作者對末段劇情的把控力也十分重要。但這也是許多粉絲替《海賊王》感到憂心之處，從2018年至今，“和之國篇”是《海賊王》連載時長最長的篇章，尾田榮一郎的創作慾望似乎依然飽滿，但效果卻不盡人意。

在這個篇章裡，他對人物塑造近乎偏執，但消耗大量筆墨的次要角色卻鮮少給人感觸，反而讓故事顯得拖沓，也較少出現以前透過一個細節甚至一個畫面就立起人物的舉重若輕感。不僅如此，“和之國篇”還留下了一些引起反感的角色，尤其是關鍵線索人物“光月御田”常在各社群被指為“有史以來最失敗”，另一名角色“光月桃之助”還讓讀者們發出了“海賊王可以不當，桃之助必須死”的嘲諷。

在最終章中，對“最精彩”的追求和創作能力下滑的矛盾或許還會繼續下去。2015年一次與岸本齊史的對談中，尾田榮一郎被問知道《火影忍者》完結時是什麼心情，他說：“果然還是感覺很寂寞。”

承上啟下的《海賊王》

《海賊王》的原定連載計劃並非如今的“超長篇”，尾田榮一郎不止一次提起過他最初只想畫五年。但《海賊王》又是開啟超長連載潮流的重要代表。

《週刊少年JUMP》封面的《龍珠》

在《海賊王》之前，《龍珠》近11年的連載時長已是前所罕有，而《龍珠》曾被雜誌社強行續命數次，若干篇章都能被看成“最終章”。90年代上半葉又被稱為《週刊少年JUMP》的“全白金時代”，雜誌擁有《龍珠》《幽遊白書》《灌籃高手》“三大臺柱”，並在1995年達成了單刊發行量653萬本的歷史最高紀錄。

不過除了《龍珠》、《幽遊白書》和《灌籃高手》的作者都不配合雜誌社的經營制度，《幽遊白書》只連載了4年多，富堅義博1998年開始連載的《全職獵人》至今畫畫停停，《灌籃高手》在“全國大賽”後戛然而止，井上雄彥此後把主要精力放到了青年漫上。

雜誌與作者之間會產生不愉快的合作，是長期累積的結果。1968年《週刊少年JUMP》創刊時，發行量在10萬左右，印量太小印刷廠都不願意接，被競爭對手《週刊少年SUNDAY》和《週刊少年MAGAZINE》完全壓制，初代總編輯長野規透過一次問卷調研確定了“友情，努力，勝利”的方針，而在後來的發展中，一系列運營制度確保了《JUMP》後來居上。

其中比較知名的有“調查至上主義”，即以10期為基準考核連載作品的人氣，按讀者意見來決定作品的命運，人氣低會被“腰斬”，車田正美、小畑健、和月伸宏等已經打響名號的漫畫家也都被“腰斬”對待過。

此外《JUMP》還推動創辦了“手冢賞”等好幾個發掘新人的獎項，與之配套的則是新作者要與雜誌社簽訂“專屬契約”，即便沒有新構思，也不能與其他漫畫媒體合作。

在讀者和作者兩頭髮力，80年代起《JUMP》相繼刊出了《阿拉蕾》《足球小將》《北斗神拳》《聖鬥士星矢》等影響力巨大的作品，發行量在1980年突破300萬本，1989年突破500萬本。但在臺柱作者不願強行續編、傳奇的《龍珠》又終於完結後，《JUMP》的銷售量就迎來了暴跌，到1997年時已經減少至230萬。

《海賊王》扮演了承前啟後的“救星”角色。“《海賊王》剛開始連載時，《JUMP》銷量正在下滑。用個比較討厭的說法，是在雜誌失去統治力的時候登上第一名的。所以也有人認為正因如此，才會長期連載下去。”鳥島和彥回憶道。

尾田榮一郎慶《JUMP》50週年賀圖

上一代標杆漫畫對尾田榮一郎的影響很大，有次參加節目時他被問為何沒考慮過去《SUNDAY》或《MAGAZINE》連載，他表示是因為自己很尊敬鳥山明，“想和他在同一家雜誌。”

他透過短篇作品《WANTED！》入圍手冢賞出道，在頒獎後的宴會上第一次見到井上雄彥，井上雄彥給他的簽名上畫了飛機頭的櫻木花道，被“一直很小心地儲存著”。後來《海賊王》得到井上雄彥的推薦，尾田還把寫有評語的雜誌頁影印出來，貼在工作室裡放了很久。

儘管尾田認為“長篇作品像《灌籃高手》這種長度是最理想的”，但《海賊王》連載不到半年就在《JUMP》的讀者投票順位表裡位居第二，連載一年後年度順位登頂，這樣的傲人成績迅速被雜誌捧為新臺柱。

此後《海賊王》第1的位置常年“雷打不動”，岸本齊史曾調侃道：“一直在第一名的位置奔跑，艱辛是非同尋常的，換作是我的話說不定早就壓力大得胃穿孔了。”

某種程度上，《海賊王》在21世紀初引領了一個“民工漫”時代，延續了《JUMP》在白金時期結束後的輝煌。在它之後，還出現了《銀魂》《家庭教師》《妖精的尾巴》等採用類似模式的長連載作品，其中最著名的則是“死火海”三部。

尾田榮一郎在選單裡藏資訊“ナルトおつかれさんでした”：火影忍者，辛苦了！

1999年《火影忍者》開始連載，2001年來到讀者調查的年度順位第2，同年《死神》開始連載。到2004年時，“三大民工漫”開始佔據《JUMP》人氣榜前三名，穩定的格局維持了7年之久，這一時期也是“死火海”在國內的廣泛傳播期，除了透過網路影片追番，線上貼吧動輒論戰、線下隨處可見的周邊產品也構成了當時人們的青春記憶。

《死神》的作品風格其實和另兩部有所差異，在2011年時排名就跌出了前5，《火影忍者》也在2013年跌出前3。幾年後這兩部作品相繼完結，與此同時，日本漫畫界的外部環境也發生了較大變化。

根據日本全國出版協會發布的市場統計，2016年日本紙質漫畫的銷售額自1984年以來首次跌破了3000億日元，其中紙質雜誌的銷售額較上年降低12。9％。《JUMP》也無法在電子浪潮中獨善其身，銷量首次跌破了200萬冊。

在讀者閱讀喜好與閱讀媒介變化、多媒體IP運營拓展商業路徑、漫畫家身份褪去光環、動畫精品化季播等多方面因素影響下，新一代熱門漫畫的創作模式與“民工漫”大不相同。長期進行週刊連載顯得吃力不討好，也少有作品再持續更新5年以上，創造了新的“單行本最快破億紀錄”的《鬼滅之刃》連載4年，《電鋸人》僅連載2年。

拋開結構特殊、單元劇形式的《名偵探柯南》，現在的《海賊王》，已經成為長篇漫的最後榮光。

尾田榮一郎、青山剛昌對談封面

“想畫的東西太多”

“橡膠果實改名”後，有人在知乎上問“《海賊王》如何結尾會傷害讀者”，有高贊回答將《進擊的巨人》尾聲的劇情直接平移到了《海賊王》裡，足見部分長篇漫畫的“爛尾”對讀者傷害之深。

不過大批讀者不接受《進擊的巨人》結尾，會將主要原因歸咎於作者諫山創個人，月刊連載、據稱規劃明晰的《進擊的巨人》在創作模式上也與《海賊王》不同。相應地，也有《海賊王》的忠實粉絲認為“《海賊王》讀者是這二十年來最幸福的漫畫讀者”，因為“一個有擔當、負責人的創作者做不出陰間整活的事”。

尾田榮一郎表明完結篇開始的手跡

從客觀的創作規律上看，短篇作品更容易追求“高概念”“超展開”，幻想類的長篇題材則需要描述角色在異世界的長期生活，而一旦想象生活，就無法逃開人類已有的社會認知，這會讓作品越到後期越向現實靠攏。不少作者都試過在自己的筆下的世界中探討現實世界議題，但因無法給出超越現實的合理解法，導致作品沒法合理收尾，變成“爛尾”。

但創作終歸是件主觀的事，避開宏大命題、對作品負責也可以讓結局完滿。尾田榮一郎或許是最有可能實現這點的匠人型漫畫家。

成名二十餘年，尾田甚至從不在公眾場合露臉，接受採訪會用大幅貼紙擋住面部。他的編輯曾說他：“連家也不回，每天睡眠時間3小時不到，悶在漆黑的工作室裡……那種努力在所有的漫畫家裡也非比尋常。”

在一檔揭秘編輯催稿過程的節目裡，他的第10任責編高野健在草稿截止日每隔30分鐘打一次電話，那周尾田光是在決定情節、臺詞和分鏡的草稿上就花了6天，但依然最後2天內交了可供印刷的原稿，既精益求精也按時負責。這種情況不止一次發生，在另一任責編的回憶中，他也經歷過“上一秒焦急難耐，下一秒被故事感動到哭”。

當編輯打電話過去時，尾田竟說自己也是“哭著畫完”的。他的創作觀相當樸素：“我很少為別人的漫畫而哭。自己的漫畫如果不哭，那也不能拿出來給讀者看。”有一次和鳥山明對談，尾田的創作方式則被鳥山明總結成“把自己看成童年時的讀者”，即抱著“以前的我看到這個也一定會喜歡的念頭”來作畫。

路飛在“偉大航道”演繹著熱血與努力時，尾田榮一郎的漫畫生涯幾乎是努力的現實寫照。幼年就立志成為漫畫家、大學輟學去當漫畫助手的他，最終能如願以償當然不乏天分，但作品長青25年，也是毅力的回報。

艾斯“承蒙厚愛，感激不盡”

井上雄彥曾在對話中評價《海賊王》裡“想要傳達的東西多到快滿出來”，尾田榮一郎也坦誠自己“有點操之過急”，格子越畫越小、背景也很繁複，原因則是“想畫的東西太多”，想快點把故事說完。

在連載方式上，《海賊王》或許已經是“舊時代的殘黨”，但會如何結局，尾田榮一郎已多次透露早就想好、一直沒變，會“宇宙無敵有趣”。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廖藝舟，編輯：趙普通

如對本稿件有異議或投訴，請聯絡tougao@huxiu。com

End

想漲知識 關注虎嗅影片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