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世間情為何物？從《胭脂扣》看跨越半個世紀的兩段愛情

人鬼情未了，一段愛情穿梭於古今生死之間，情慾輪迴，冤孽消長。

臨近4月1日愚人節，重溫《胭脂扣》，“哥哥”張國榮曾經塑造的經典形象又浮現在我眼前。李碧華用《胭脂扣》描繪了一段跨越了五十三年的荒誕愛情故事，之後被關錦鵬搬上了大熒幕，在張國榮和梅蘭芳的完美演繹下，魂斷情腸。

《胭脂扣》講述了曾是倚紅樓頭牌的名妓如花，因和南北行中藥海味鋪的少東家“十二少”陳振邦兩情相悅而不得，幾番掙扎之後，兩人只能相約殉情的悲慘愛情故事。吞鴉片自殺的如花，在陰間苦等53年未見昔日愛人蹤影，於是決心重返陽間。最終在一對香港都市情侶的幫助下，尋覓到了愛人的蹤跡。

《胭脂扣》裡一共刻畫了兩段愛情：

一段是1934年的煙花柳巷，青樓女子如花和闊少爺十二少看似浪漫唯美，卻被現實逼到殉情的悲慘愛情。

另一段是1987年的香港都市，一對年輕小情侶袁永定和凌楚娟，在忙碌的現代生活中都無暇顧及經營愛情，也不願相信真愛的存在。

兩段愛情不盡相同，一段刻骨銘心，激情澎湃，另一段卻更輕鬆自在，富有距離感。今天這篇文章，我想從這兩段愛情入手，從兩段相隔半個世紀的愛情去體味不同的愛情觀。在文章的最後一部分，是關於《胭脂扣》引發我在愛情的一些思考。

一、如花對十二少的愛：熾熱而純真，只要認定後，願意為愛託付終生

1、視愛情為理想，如花痴情十二少，情願為愛付出一切

23歲的如花遇到了24歲的十二少，十二少陳振邦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如花美豔動人，有顏有才。兩人在這樣的花樣年華相遇，就如同乾柴烈火一般迅速燃燒了起來。

本是十二少瘋狂追求如花，但如花在墜入情網後，對十二少的愛卻滿得要溢位來。為了和十二少在一起，作為頭牌的她不惜得罪其他“恩客”，以至落得“花運日淡，臺腳冷落”，也沒有絲毫悔意。為了獲得陳家認可，她厚著臉皮打扮成良女拜訪陳母，不料換來的卻是譏諷和冷落。本來不愁吃穿被客人供著的她，最後反過來要倒貼家用養著吸食鴉片成性的十二少。

《詩經》中有道：“於磋鴻兮，無食桑套！於磋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如花的愛，是純真、極致、唯一的。這種愛太過濃烈，以至於到最後可能會令自己和對方窒息。作為一個閱人無數的風塵女子，竟在遇見十二少以後，期望託付終身，甚至願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如花是一個為愛而生的人，愛是她生命的一切。等不到戀人的她寧願犧牲自己還陽後的七天來人間尋人。她不過是地位卑微的煙塵女子，但這種願意為愛情付出生命的痴情，又有幾人敢做？

2、視愛情如生命，痴情背後，卻是一廂情願的自欺欺人

為什麼兩人生前說好的今生今世永不分離，殉情再續情緣，最後卻落得只有如花一個人，形單影隻地在陰間苦苦等待53年而不得呢？

一張舊報紙道出了被隱藏的真相：當年吞噬鴉片的十二少被人救下，殉情未果。而十一少體內被查出有大量安眠藥。原來，當年十一少並不情願吞下鴉片，只是喝了被如花摻雜了安眠藥的酒，卻不料還是被救活了。

這一段被如花刻意隱去的實情，才是這段愛情的本質。自始自終，這一場殉情都是如花自導自演的一場“脅迫”

。

他擔心十一少不和他殉情，竟然殘忍地將他毒害。“我怕只是吞鴉片，萬一我死了，他不死，丟下我一個。我不會放他去跟淑賢好的。”

如花活在愛的幻想裡，半個世紀都不願意醒來，浪漫的背後隱藏著愛情的悲痛，期待了許多年等來的卻是十一少偷生在世，迎娶其他女子的事實。這份跨越半個世紀的愛情，只是一廂情願的飛蛾撲火，終究化為泡影。

二、十二少對如花的愛：更像富家子弟兼嫖客，為博一時歡愉的狡計

來倚紅樓玩耍的十二少被如花迷住後，就展開了瘋狂的追求。先是在高調地掛出“ 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的聯婚花牌，又相繼送上價值不菲的珠寶首飾，又是綿密的花箋、牙蘭帶、繡花鞋，又是香珠、胭脂匣子，珠寶玉石

除了願意為如花一擲千金，十二少在行動上也很重視如花。為了測試十二少的真心，如花故意把十二少晾在房間，但回來時卻見十二少竟然未離開半步。

十二少的這些痴情行為，都令如花心動不已，讓她覺得自己找到了能夠託付一生的真愛。

但其實，這些手段不過就是富家子弟兼嫖客的狡計罷了。一個紈絝子弟，來煙塵之地尋歡作樂，即使不遇到如花，他也可能為其他女人一擲千金。

十二少對如花的愛，本質上和如花對他的愛不一樣。十一少心裡一直有兩個女人，他心裡愛著如花，身體上卻又愛他的未婚妻。

十二少更多地是給如花物質上的補給，但當他被家庭限制消費後，卻只能混混沌沌吸食鴉片度日，又礙於自己的身份，不願學習一技之長為兩人的未來增加經濟來源。

這樣的愛情，本就沒有任何未來可言。十一少答應和如花殉情，兩個人看上去是“兩廂情願”，都決心與對方共赴黃泉。但十一少口頭答應，內心卻並不情願，不過是被逼後的無奈之舉。在他向如花許下諾言時，我們看到這位富家公子玩世不恭、幼稚的一面。而當他唯唯諾諾答應殉情時，我們又看到他懦弱、沒有勇氣與命運抗爭的軟弱性格。

所以在他僥倖被救活後，獨自苟活的他，立刻同意了家族的安排和表妹成親，完全忘卻了生前和如花的誓言。

在我看來，十一少不過是一位只知瀟灑過日子的富少爺，並未對如花付出真心。在他眼裡，自己的性命勝過對如花的愛，那些海誓山盟不過是過眼雲煙，如花只是一個痴迷於他的匆匆過客。

“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只是一個假象，是男人脫口而出的溢美之詞，但卻成為女子心中無法抹去的一粒鮮紅的硃砂。

三、小情侶永定和阿楚的愛情：繁忙都市下的愛情，更像是一種敷衍

影片中除了如花和十一少悲愴的愛情外，還有一條支線講述了現代小情侶的永定和阿楚的都市愛情。

1、生活所迫下，永定和阿楚雖給足對方空間，但兩人的愛情卻顯得蒼白無力

和如花對愛情的如痴如魔相反，生活在上世紀80年代的永定和阿楚，他們的愛情富有距離感。永定和阿楚被都市的繁忙壓迫著，兩人每天忙於生計，愛情對他們來說不過是生活的“調味劑”，缺少了刻骨銘心，失去了海誓山盟，更像是草率的勉強湊合。

雖然過著穩定的日子，但兩人並沒有結婚打算，因為工作已經讓他們精疲力盡，組建家庭只會讓生活更加艱難，因此被他們視為一件“麻煩事”。

在那個舊時代，女人都是依附於男人的，能夠找到一個可以託付終生的人是每個女人人生中的一件“使命”，所以愛情、家庭對一個女人來說，有時候幾乎等同於生活的全部，婚姻不止是一句話，更是一份契約。

和如花生活的時代不一樣，現代香港是一個自由戀愛的時代，婚姻觀念隨著社會進步發生了變化。在這樣的環境下，永定和阿楚兩人的愛情是平等的，女人不再只是男人的附屬品，人人都要追求和擁有愛情的權利，阿楚和永定誰也不欠誰的。

2、如花的闖入，讓他們對愛情有了全新的認識

如花的意外到來，衝擊了兩人原有的感情觀，也讓他們在繁忙的生活中重新審視這段感情。在幫助如花的過程中，兩人的兩段對話也許可以看出他們對愛情的認知變化：

第一段，是兩人被如花的痴情行為感動，幫助她尋找十一少下落時：

阿楚問：“你怎麼看如花的愛？ 永定：“她的愛太濃烈了，我承受不起。”他們問對方：“你會為我自殺嗎？”“不會”。

第二段，是得知如花謀殺十一少的真相後，阿楚憤怒趕走如花，卻在尋找如花的過程中理解了她。

阿楚哭著說：“我羨慕如花，她這樣熾熱強烈的愛，又有幾個人能有呢？”

從同情、到懷疑，到厭惡，再到羨慕，阿楚和永定對如花這份愛的態度變化，其實也暗示了他們自己對愛情的態度。從不把愛當一回事，把家庭看作是負擔，到逐漸認可愛情的純真和美好。兩個人在如花的影響下，也在不斷調整著愛對方的方式。

四、《胭脂扣》帶給我對人生和對愛情的思考

1、不要高估愛情，長久愛情的基礎是先有“麵包”

張愛玲曾說：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愛情是一種有魔力的東西，你看不見摸不著，但深陷其中卻往往讓人著迷。但如今生活在都市中的我們，也明白了愛情和麵包要兼得。只有愛情，沒有面包，這樣的愛情終究無法落到實處，也是無法天長地久的。

就像十一少和如花，一個沒有才能的紈絝子弟，一個依靠接待客人的青樓女子。不靠自己的雙手去創造經濟來源，兩個人的愛情終將望不到未來。我理解如花追求的是極致的愛，但這種極致的愛，不落實到家長裡短，就只能是一盤散沙，一吹，便散了。

愛情它不像水、空氣一樣是生活的必需品。也許愛情的來臨可以給我們生活增添很多不一樣的色彩，但失去愛情，我們依然可以藉助其他的方式去自娛自樂。所以無論男女，我們用平常心去看待愛情就好，不必把愛情神聖化。

2、不要低估人性

十一少和如花說好了在地下等對方，但她到了，他卻沒來。漫漫五十載，她實在熬不住了，直的借還魂的時間再次來到人間尋找。但誰知，等待的結果卻是大失所望。曾經的山盟海誓對十一少來說，都勝不過他自己的性命重要。

人性這種東西是猜不得，也賭不得的。用感情，甚至用性命去試探和挑戰人性，往往會一敗塗地。表面上如情侶般如膠似漆，再往深了挖，可能是腐爛的白骨。利益當前，人人自保，這些潛藏在每個人心中的“惡”可能就是人性最黑暗的地方。

沒有人是聖人，也沒有誰欠誰的。如花不能怪十一少，怪就怪她賭輸了。因為戰勝她的，並不是愛情，而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