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見聞：鎮長的後門

越過一片空曠的田野，進入了寂靜，給深沉的冬日增添了份量，更加寂寥。到了小鎮的邊緣，往前五十米處，是教堂，教堂周圍，佈滿了房子，荷蘭式房子，稱為排房，外牆不經粉飾，磚塊牆，瓦頂房。

但是我們的車子沒往前開，停下車。就在這邊緣處，這裡座落一座大農舍，前後左右沒有鄰居，外牆和其它房子一樣，磚塊紋理清晰可見，配上深灰色的瓦，讓它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加上它的前花園，大部分已經鋪上磚石，作了停車場，左前方，那棵板栗樹，用粗壯的樹幹，婆娑的枝條，把農舍的入口遮掩得很嚴，並不引人注目。

這裡住著一鎮之長，鎮長路易，魯克的親弟弟。

魯克走前面，我跟在後面，習慣地順手推開後門，這是通往後花園的門。 魯克知道，他弟弟這個後門從來不關。

聽魯克說，荷蘭的地方官不是民眾選的，是指派的。小鎮在選舉中，哪個黨派得的票數多，哪個就是執政黨，執政黨在自己的黨派內公開招聘。路易，一名宗教信仰黨派CDA黨員，就這樣放棄他教師的職業，開始了他的政治生涯，在這個小鎮一干就是三屆，十二年。

他熱愛這個小地方，熱愛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一家一戶。

魯克和我，是應邀來參加他的職業告別晚會的，他因健康原因提前退休了。

鎮政府大廳，載歌載舞的晚會，隆重而熱烈，家裡的人都沾了路易的光，吸引無數的目光和熱情，一首在荷蘭極其流行的老歌，讓全場的老老少少齊唱齊舞，齊歡齊笑。

時針指向二十點，對路易來說，晚會最最重要的時候到了。只見路易離開嘉賓，在夫人的陪同下緩緩向大門口走去，接受居民的答謝禮。

透過玻璃窗，我好奇地往外看，人們一個跟著一個，排成一排，蜿蜒的隊伍約七八十米長，他們或者手捧鮮花和酒瓶，或者手提箱子和包裹，個個身著厚厚的衣服，在微弱的路燈下和寒冷的夜幕裡耐心等待。

“ 什麼情況？ ” 我轉頭問站在身後的女士，嘉賓之一。

那人說： “ 都是些給路易送禮物的人。”

足足一個半小時，望著那彎彎曲曲的隊，再看看路易和夫人，對送禮者不分輕重，每一個人都能和他吻別和寒暄，不禁心生疙瘩，糊塗了： 這是地方官？ 還是英雄？

想起了“人民公僕” 四個字。

此後，和路易交流了幾次，才真正理解了那些在嚴寒之夜，自願花時間排長隊者的心情。

路易和我交談時，從來不擺架子，也不嫌棄我那不標準的發音，也沒有不耐煩我那不著邊際的煩惱和期待，他可以長時間地聆聽，關切地聽，時而點頭，時而哼哼，他傾聽的姿勢是前傾的，眼睛一直不遊離，鼓勵的模式，偶爾發言，語音也很輕。當時他給我的感覺就像個神父，總想把自己的苦惱和不快全部吐出來。後來才知道，這是路易當鎮長的姿態。一般來找他的人都是有困難有苦衷的人，有時不祈求解決問題的辦法，有他當聽眾，問題就解決了一半。

忽然也明白了，路易家的後門為什麼總是開的。

多年以後，每每聽到有荷蘭人說： “ 當官的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們吃的是納稅人的，穿的也是納稅人的。” 如此這般，荷蘭的官員，根本沒有官員的味道，得替納稅人賣命。魯特總理像前輩一樣騎車上班，自己擦乾不小心弄髒地板的咖啡痕跡，在這樣的國家早就不是什麼新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