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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導演黃蜀芹的女性寫意

由 澎湃新聞 發表于 藝術2022-05-09
簡介難怪當黃佐臨看完《人·鬼·情》之後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而鄭長符發現,很少落淚的黃蜀芹眼睛紅了

幾歲開始學國畫合適

【編者按】

著名導演黃蜀芹於2022年4月21日在滬逝世,享年83歲。

無論作為女性導演還是擯棄性別,黃蜀芹都是上海電影製片廠第四代導演中的翹楚。

業內人士大多隻知道攝影機前的黃蜀芹:嚴肅、不苟言笑。其實,這僅僅是黃蜀芹的一個側面,銀幕下的她鮮為人知,她內心最柔軟最真實的那個領域,少有人進入。

本文原刊於2013年7月11日《東方早報》,現重發此文以表紀念。

導演黃蜀芹的女性寫意

文/老老夏

無論作為女性導演還是擯棄性別,黃蜀芹都是上海電影製片廠第四代導演中的翹楚。

人們對黃蜀芹的印象,大都來自她的影視作品《圍城》、《孽債》、《青春萬歲》、《畫魂》等,業內人士也大多隻知道攝影機前的黃蜀芹:嚴肅、不苟言笑。其實,這僅僅是黃蜀芹的一個側面,銀幕下的她鮮為人知,她內心最柔軟最真實的那個領域,少有人進入。1990年的某個春日,我曾經帶著這樣的企圖採訪了黃蜀芹的丈夫——上影著名美術師鄭長符先生,透過他的描述,我認識了一個立體、鮮活的黃蜀芹,反過來對她的創作也有了更深入的瞭解。

紀念|導演黃蜀芹的女性寫意

1990年,黃蜀芹(右一)和主演鞏俐在《畫魂》拍攝現場。

拍部對得起自己的好電影

美術師鄭長符是我的忘年交。因為酷愛繪畫,我經常去美工科串門子,一邊欣賞他們的佈景設計圖、氣氛圖,一邊學習畫技,得著機會就請教老師。鄭長符就是我這樣的老師之一。後來得知他是黃蜀芹導演的丈夫,那就一舉兩得了,既完成採訪任務,又可以欣賞他的畫作。1990年,正是鄭長符的水墨戲曲人物畫日臻完美的時期,這些不同於國畫也有別於西畫的作品,寫意而不抽象,非常獨特,富有魅力。

正是鄭長符的戲曲人物畫,影響並啟發了黃蜀芹的電影創作。

1987年初,黃蜀芹在吳貽弓導演的《城南舊事》和第六代導演崛起的刺激下,決心要拍一部對得起自己的好電影,翻看各種書報雜誌,想發現一個與眾不同的題材。她無意間看到作家蔣子龍的一篇報告文學,寫河北梆子名伶裴豔玲從小苦練到成才的經歷。文章沒什麼特別,但最後一行字讓黃蜀芹眼睛一亮:“裴豔玲正在準備扮演鍾馗……”她意識到,女演員演一個男人,那麼成功,那麼不可替代,那麼轟動梨園,這本來就是一個奇蹟;然後又是一個女人去演一個男鬼……其中有多少故事可以想象啊!黃蜀芹的頭腦中出現了這樣三個形象:女演員、鍾馗、鬼。她覺得這三個角色並列在一起太厲害了!男與女,人與鬼,陰與陽,醜與美,這裡面的內涵極其深刻,但究竟以什麼形式來表現,一開始黃蜀芹並不明確,只是感到這樣的創作衝動從未有過。

黃蜀芹設法找到了裴豔玲,去她所在的劇團,和她同吃同住,採訪、挖掘關於她的故事和細節,然後回家寫劇本。黃蜀芹的口號是“同時做兩件事”,邊看電視邊寫劇本,互不影響,電視劇看進去了,寫好的稿紙也攤了一地。幾天後,《人·鬼·情》的劇本誕生了。她要求丈夫也這麼做,可鄭長符做不到,他必須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點聲響都沒有,點起一支菸,然後畫畫。因為水墨畫需要晾乾,所以他家的牆上貼滿了他的畫。黃蜀芹興之所至就評點一番,雖不是內行,但感覺奇好,鄭長符常常出乎意料地會從她的意見中得到啟發。

紀念|導演黃蜀芹的女性寫意

河北梆子名伶裴豔玲和她的鐘馗是黃蜀芹《人·鬼·情》的靈感來源。這次是黃蜀芹從丈夫的畫中得到了靈感。鄭長符正是《人·鬼·情》的美術,他們商量之後得出一致的結論:凡鍾馗出場,必用黑絲絨襯底,什麼山坡、星月、亭臺樓閣等等包括道具都不要。鍾馗的大紅色袍子和大花臉有黑絲絨襯底效果將特別神奇。他們要把攝影棚全部蒙上黑絲絨,在這麼一種神秘的“黑洞”裡完成“鍾馗世界”的鏡頭拍攝。

不料製片主任想省點錢,用黑色的平絨代替。但是燈光打在平絨上還是有微弱的反光,不是想象中的效果。黃蜀芹頂真起來,拒拍,這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停拍三天後,製片主任妥協了,平絨全部拆下,換上黑絲絨。黃蜀芹認為,這是關係到電影整體形象的大問題,只有黑絲絨才能呈現鍾馗神秘莫測、夢幻般的世界。

《人·鬼·情》是黃蜀芹的巔峰之作,得到專家和觀眾的一致好評,在國內外榮獲諸多獎項:1988年獲第八屆“金雞獎”最佳編劇、最佳男配角獎,第五屆巴西利亞國際影視錄影節最佳影片金鳥獎,第五屆里約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大獎;1989年獲第十一屆巴黎克萊代爾國際婦女電影節大獎;1992年獲第七屆美國聖巴巴拉國際電影節最佳導演獎,第十一屆婦女導演電影節公眾大獎。人們喜歡透過《人·鬼·情》拿黃蜀芹的“女性主義”視角說事,可黃蜀芹說,在拍這部電影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過“女性電影”這個詞!

與此同時,鄭長符除了獲得第八屆“金雞獎”的最佳美術獎提名,還一下子賣掉了40多幅畫,黃蜀芹比自己得獎還高興,覺得丈夫心血未白費,得到了社會承認。

柔軟的馬大哈

在鄭長符的眼中,黃蜀芹是“馬大哈”。他們結婚後,她第一次去買菜錢包就被偷,只好拎著空籃子再回家取錢。裝修房子時,為了晚上招待工人,她去買米,可是一個下午不見她回來,鄭長符只好臨時去買些麵包來應付。後來問她怎麼回事,她說:“我不是把米放在門口了嗎?”原來她跑到隔壁那幢樓去了。

在外不苟言笑的黃蜀芹,一到家就放鬆了,那些“出格”話常常讓丈夫害怕。在藝術上,她對兒子鄭大聖的信任要超過丈夫。找的演員合適不合適,鏡頭處理妙不妙等等,她常常“請教”兒子,兒子一聲“這個太小兒科了”會讓她思索半天。從黃佐臨到黃蜀芹再到鄭大聖,都是沒大沒小的。“你老糊塗了”是她對父親、戲劇藝術家黃佐臨的“常用語”,黃佐臨也不會生氣;鄭大聖不知給外公起了多少綽號,黃佐臨呵呵直樂;兒子已經學導演了,黃蜀芹還會和他一起玩“豬八戒,嫁給你”的遊戲。

1990年,黃蜀芹籌拍《畫魂》,在選外景的時候不幸發生車禍,她的腿受傷很重,鄭長符也在同一輛車上,腰部受傷。她每天早上先起來替他把烤燈的電源接上,等他醒來燈正好熱,她就拄著柺杖把燈拿過來放在他腰部烤啊、揉啊。其實鄭長符的腰在車禍前就不舒服了,那時她沒意識到,正在忙別的事,未及時替他治療。為此,她一直很內疚。為了給人高馬大的鄭長符買一件毛衣,黃蜀芹跑遍全上海,就是沒有特大號的。她不甘心,請人上門為他量身定做,而且一定要最新式的。上影廠裡因公殉職的工人子女、需要精神和物質幫助的小演員,她都待之如子女。他們來信稱呼她“黃蜀芹媽媽”。

因為腿傷,《畫魂》暫時擱淺。繪景出身的孫雄飛(2013年5月過世)找到黃蜀芹,請她抽這個空當拍一部他編劇的電視連續劇《圍城》。她並不知道這是錢鍾書先生的大作,找來小說一讀,激動非常,立刻投入拍攝。早上三四點鐘她就醒來,躺在床上琢磨一天的鏡頭如何拍。腿傷好一些了,她就拄著柺杖去現場忙這忙那。拍完後,宣傳詞、廣告語,她非得自己寫不可,還一遍遍地改,也不嫌煩。

紀念|導演黃蜀芹的女性寫意

1990年,黃蜀芹和葛優、李天濟、英若誠(左起)在《圍城》拍攝現場。後來《畫魂》也拍好了,可是黃蜀芹並不滿意。有人問,《人·鬼·情》和《畫魂》都是女性題材,而且主人公都是女藝術家,為什麼《人·鬼·情》是純粹意義上的女性電影,而《畫魂》沒有延續這樣的風格?黃蜀芹說,這就是她的悲劇。真正的女性電影是比較邊緣化的,但要考慮到投資回報,必須把它做成一部主流電影,能夠進入商業發行渠道。黃蜀芹明白這些道理,但無力改變,除非不拍。

但自從《人·鬼·情》和電視劇《圍城》成功之後,黃蜀芹開始有意識地關注“女性電影”的問題,她把拍電影的視角比喻為屋子的朝向。如果把朝南的窗戶比作男性視角的話,那麼女性視角就是東窗。陽光首先從那裡射入,從東窗看出去的園子和道路是側面的,是另一個角度,卻有著特定的敏感、嫵媚、陰柔和特殊的力度、韌性。

其實,相對於“女性電影”,黃蜀芹下意識努力的其實是她父親在1962年提出並影響了近30年中國戲劇程序的重要理論“寫意戲劇觀”,包括生活寫意性、動作寫意性、語言寫意性和舞美寫意性四個方面。難怪當黃佐臨看完《人·鬼·情》之後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而鄭長符發現,很少落淚的黃蜀芹眼睛紅了……

2004年,鄭長符走了。由於身體原因,黃蜀芹後來也無法再拍電影了。但他們的兒子鄭大聖,似乎繼續在“寫意戲劇觀”的路上走,而且頗有建樹,他導演的京劇電影《廉吏于成龍》把“寫意”做到了極致,兼具間離效果,他外公黃佐臨若在世,也定會在他臉上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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